两双视线定在猎魔团前线一员的领头犬身上,注视着她仰首踱步于2R室内巡视环境,确定墙上的时钟没有沾上血污、尸骸分类集中于箱内、刑具摆放妥当并清洁等等……
「请问她就是……」威廉半信半疑地向梅奥努问道,低头凝视面前身高恰好达到自己腰间,却有着不符合年纪气质的小女孩,眉宇间因此深陷入半分。
虽然对方没有回应,但见牠屏息目不转睛的模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然而随即却见梅奥努忽然脸色一变,弥漫在眼眶的黑雾颜色随之加深,沿着目光所定之处望去--领头犬蹙眉伫立在空荡荡的桌前停留片刻后,正转身往最深处的墙壁走近,而那面墙壁的后方,藏着一间存放有失去四肢的孩童的密室。
突然改变的气氛使威廉屏息,架了架不合度数的眼镜,半眯起双眼尝试看得更仔细,据他的记忆,若是触动开启通往密室的暗门,将会惊动藏匿在2R内尽管是死神也无法看见其真身,也许此刻就潜伏在身边,被称之为灵魂碎片的危险家夥们。
此时,领头犬踮起脚尖,顺势举起双臂摸索起了墙壁,指腹逐一抚过每块表面凹凸不平砖块中央,知情者见状便会立即明了此举的用意--她试图借着找出相对光滑的砖块,在寻找机关前不敲击墙壁确定密室确实存在,也就代表了她是有所准确而来的。
「喂!」
一声怒喝猛然打断了领头犬的动作,当她回过头时,后衣领早已遭到揪住,并将自己往后拖行至离墙壁足够远的距离才松手。
「咳咳!」领头犬弓背捂着颈项咳嗽起来,良久后才仰首擡起涨红的小脸狠狠瞪视梅奥努,翅膀掀起阵阵强风吹起对方的刘海,使其每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无处可逃。
威廉则以他们为圆心退出一米观察针锋相对的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差抱着包花生米坐在小凳子上看戏了。
「嘛嘛~新上任的小班长总会特别富有正义感,得罪各位同学是难免的。」梅奥努话中带刺地无奈说道,一面走上墙壁面前伸臂用作支撑,然后猛地回头,眼眶内的雾气与此同时变得越发厚重。
「不过得罪人是另一码子事,对自己的工作内容一知半解可就必然不是好事了……」
「哈?!」领头犬听后孩子气地鼓起脸庞叉腰喊道,不甘示弱地踮起脚尖勉强到达对方胸前,同时不断地用力扇动翅膀掀起一阵又一阵强风,再次轻易吹乱威廉刚才梳理好的发型。
随即一只手冷不防伸出,狠狠掐住了她的脸颊,犹如被掐住狗嘴般只能发出尖锐的悲鸣,透过从五指的缝隙中挤出的肉可见其力度之大。
脸颊遭到挤压成一团的她,双眼仅能睁开细细的缝,凝视近在咫尺之处空荡荡的眼窝,浅粉色的上下直肌表面布满随着每下呼吸扩张的微丝血管,而盘旋于最深处的「视神经」由于雾气的消散而被唤醒,在黑暗中分别各从左右探出一条发出渗人的嘶嘶声的蛇。
不仅领头犬,威廉见状脸色亦顿时不好了,更后退了半步,暗自怀念起原来的世界里人模人样的恶魔。
两条吐着鲜红蛇信的蛇从眼窝内缓缓钻出,随着暴露于灯光的映照下,牠们身上紫黑色的鳞片因而变得鳞光闪闪,在惊栗之上增添了一份有如美杜莎般别样的美感。
「里头存放的可是贵客们的订单。」梅奥努略微侧头望向墙壁解释道,然而两条蛇却依然不偏不倚地盯着领头犬看,甚至一寸寸靠近并搭上她的脸庞,光滑的身体似是打量般盘旋在双眼附近。
「因此别想着用你肮脏的双眼窥探那些艺术品们,猎犬的职责是带回猎物到主人身边。难不成,你是要反咬他们一口吗?」
说罢,两条蛇面朝瞪大的双眼同时张开上颚,露出嘴里月牙状的尖牙欲要吞下它们。
对于伫立远处看戏已久的威廉,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场目睹恶魔之间内斗的机会,了解恶魔的弱点只会在日后更有利对付牠们。
然而就在他屏息注视着两条蛇的上下颚张开至极限,仰首正要下口的瞬间,牠们忽然收起舌头,往后退回眼窝之中并迅速重新蒙上一层雾气。
随即梅奥努及领头犬二人不约而同望向门扉,威廉见状回头望向身后,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一羣浑身沾染血污的小孩,他们分成两组各躲在门框后,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领头犬咂了咂嘴后瞪了梅奥努一眼,随即连忙挣脱出陷住脸颊的手,侧身越过威廉大步流星走往门扉面前,故作成熟地双手叉腰,挺胸擡起通红的小脸厉声说道:「我们走!」
「啧啧啧…还真是洋狗下土狗啊~」梅奥努注视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不屑地笑说,然后蹙起双眉,扭头望向凝视着门扉的威廉。
「果然你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如你所见,那羣小狗狗是从猎魔团的优秀后代内挑选出重点培育的精英中的精英,也就是将来领头犬候选。」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探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是刚才出现的(小)领头犬。
正当二人纳闷她折返的目的时,她皱起脸,擡起双手各置于脸庞两侧喊道:「差点忘了,谢谢刚才『大姐姐』的费心指教!」
梅奥努听后顿时从额头上冒出数根青筋,接着两条蛇于瞬间破开双眼厚重的雾气破空而出,嘴里尖而长的利齿朝对方直直刺去,随即猛然停下。
她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见此,蛇们吐了吐舌头,然后蠕动着身体徐徐往后退回到了雾气的掩藏里。
威廉再次目睹活生生的蛇从眼内钻出钻入,使他不禁捏住镜腿好几次欲摘下眼镜,但终究压下这个念头,改而打算了解对方的蛇们,相当于掌握其弱点。
当他正欲开口时,梅奥努却弓背抖动着肩膀,一面低头喃喃自语:「区区NPC有甚么资格瞧不起人,况且我的性别…才不需要世俗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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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纳德视觉)
亲密恐吓,指伴侣一方把任何形式的暴力作为控制和压迫另一方的工具。
当我回想起该四个字及其意思,并迟迟意识到自己至今所遭受他种种正是上述后顿时深感不妙,然后收起死神协会的回收笔记藏入怀中,刻意打了个呵欠后趴伏桌面上装作小睡,实际没入双臂之间的双眼却瞪得大大的,脑袋更飞快地运转起来。
虽然亲密恐吓的施暴者并不侷限于男女其中一方,但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的认知中何曾出现过这个字眼?该说它在整个父权社会里都是屡见不鲜的事,那个年代的教育自幼起影响思想,而思想影响行为,自然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因此出生在当时年代的人普遍会认为它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那个时代的女性,如同身上的饰品般被视为展示财富和社会地位的象征,因此亦会被视为财产的一部分,如同生前家中观赏用的上等花瓶,高兴的时候会受到精心保养,不高兴的时候往地上砸破,没有人会在意她,因为买新的就是了。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基层人民可就没有这种奢侈的选择了,饲主们会自幼把女人们「打断手脚」后饲养起来,美其名「贤惠」和这是作为男人的责任,可她们生来便不一定是家里的天使,也不一定只能学会做做布丁,织织长袜,弹弹钢琴,绣绣布包。
接着我从双臂中探出双眼,斜睨望向赤瞳手中冰块来回撞击杯子内壁而当啷作响的高球杯暗忖道:她们不仅可能会是恶魔,也不一定全是由砂糖、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成,亦可能是生命之水、艾碧丝以及威士忌。
吐了长篇大论的苦水,总括而言就是,换身后至今的我沦落到了类似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处境,说起来这边的世界处于21世纪,虽然没有发生被家暴、伴侣在外面找情人等在以前的时代常见的事……
但精神的折磨,往往比起肉体上可见且能够透过物理手段治疗的痛苦更加煎熬,甚至…能在无形中将人置于死地,这点我再也清楚不过。
我别开视线垂下眼帘,然后互相缠绕的手臂枕头收紧了些许。
最后总结上述得出一个结论--我需要离开。
作出决定后,我顺从闷热的胸口深处产生的亢奋立即行动,然而擡起头来后,却见左侧面的座位上变得空空如也,当我因此困惑不已而坐起身来时,背部忽然复盖上一层重量,回首,赫然发现赤瞳站在身后,身上的毛毯随之沿着肩膀滑落地面。
赤瞳似是为我的醒来而略显惊讶地退后了半步,一面屈膝欲捡起毛毯,但在那之前被我俯身伸臂先行一步捡起了,并仰首递还对方。
每个人的瞳孔都会无时无刻地洩漏出情绪变化,然而他的瞳孔却没有没有半点收缩,它背后所代表的事已经不言而喻。
*及时识破对方的温柔乡背后目的使我充满了决心。
「醒了的话就到牀上睡吧。」他捧着空高球杯转身朝洗手间走去一面说道,随即忽然折返回到面前,撩起我的刘海于额头留下自己的体温,梳理发丝的五指亦随着馀温消散而抽离。
我愣愣地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徐徐擡手,抚上额头感受残存的馀温,以及紧接着体表所升起不寻常的体温。
莫名让人不爽……我这是被当作小孩看待了吗?
令人回想起当年那羣当作我的面前,称呼身旁的新人大叔为「前辈」的小死神……
「不了。」我出声拦下赤瞳的脚步,注视着他没有意思转过身来的的背影,想到也许对方早已预料到今天,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需要外出。」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巨响赫然响彻寂静的房间内,然后接连响起液体落地的微弱水声。
赤瞳猛然回首,颤抖的竖瞳凝视着我徐徐转过身来,染血的掌心里包裹着大片的玻璃碎片,血液沿着玻璃边缘不断滑落,代表我们的关系,有如在他走过的路上留下越发接近的血迹般,已经没有回头路。
而这条路到底会把我们领往深渊,抑或是通往别的道路,仍是未知之数。
随着椅脚与地面磨擦的刺耳声响停下,我站起身来,犹如正在面对一头野兽般与对方四目相交,故作镇定地徐徐往后退。
随即腰椎冷不防撞上桌角,尖锐且持久的痛楚顿时令我不禁皱起脸来,弓背捂着后腰叫苦连天。
「哎呀!疼……」
「噗哧…」面前见忽然传来了近乎细不可闻的笑声,我因此连忙将右手从背后抽离,借以掩藏自己又羞又怒的表情,擡头发现对方近在咫尺的双眼后顿时一愣,下意识摸着旁边的桌子边缘往后退。
然而才退了半步,便感受到一只手越过侧面抵住背部阻止,并在与赤瞳视线接触的瞬间,目睹出现在我身后一双双通红的手,它们有些戴着蕾丝边点缀的手套、有些虽然露出隐藏手套下的纤长双手,皮肤却经过劳动而变得粗糙,但共同之处是--
它们都是女人的手。
我猛然回首,然而手脚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双手从后环上脖子,十指暧昧地顺着锁骨滑入衣领,随即其他人的手纷纷紧跟其后缠绕身体。
唯独一只手似是等待我握上般置于面前,陷入困境中的我自然不会拒绝他人向自己伸出的缓手,但当我正要同样地伸出手的时候,思绪却突然无视了身上与我缠绵的她们,注视着面前出现了动静的手愣神片刻。
随即我突然意识到它们其实都不过是幻觉而已,我可是逐位打听过回收她们的死神,因此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在庆幸过后,紧接着愤怒自心底油然而生。
在识破幻觉后因惊吓引致双脚发软的瞬间,攀附身上的手随之消失得不着痕迹,唯独面前一动不动的手忽然颤抖起了指尖,随即猛地展开掌心往前伸去。
然而在它与我接触前便遭到狠狠甩开,紧接着幻觉彻底瓦解,与此同时重现于眼前的赤瞳迅速远去,缩紧的瞳孔徐徐止住了颤抖,并泛起一层湿润的水光,逐渐褪去眼中的殷红,露出本来清澈的祖母绿。
「你……!」我瞪视着对方却说不出半句话地低声吼道,说罢又后退了数步,随即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门扉前,往脚上套上一双黑色中筒马丁靴后伸手搭上门把。
可在感受到金属的冰凉触感那刻,我竟然下意识抽回手,除了不适应以外,更回头望向对方。
赤瞳弓起了背,沾血的右手捂着双眼,若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他受伤了,接着隐约间听见他吐出一口颤抖的吐息后的自言自语。
「还好…没有掉下来。」
我回到正面,注视着地面往前迈出一步越过门框,脚底踏上地面的触感,令人从心底不禁湧起股久违的小兴奋。
忽然,一个黑影「嘘」的猛地掠过眼前。
那是甚么?--我在心里暗忖道,远远超出恶魔动态视力的家夥令不安感油然而生。
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