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視覺)
「諾克斯!諾…你醒了嗎?終於……」
陣陣擾耳的噪音與天旋地轉的噁心感,促使我不得不撐起沉重的眼皮。但隨之映入眼簾的是遠處鋪有葡式碎石路街道上,視野一併逐漸變得清晰,並在看清碎石之間染血的縫隙的頓時一激靈,思緒立即完全清醒過來。
「我…還在第一層?」我喃喃自語道,一面仰首來回掃視左右兩側佈滿劃得歪歪斜斜的小圖案的石牆。它們都是孩子們以牆爲畫布留下的傑作,有些是顯然不會出自於小孩之手的寫實畫,有些則是無規律的線條。
令人難以想像,定居第一層的人們的年齡下限是多少?甚至是…一出生註定在這種地方苟延殘喘?
我逃避性質地撇過頭去,不禁再想像下去。
然後垂下腦袋時,一坨黑色粘液赫然出現面前,它覆蓋在我的右手上方,猶如蟲子般緩慢地蠕動着,左手亦是如此。
「這是甚麼?!」我驚叫一聲,頓時回想起剛纔將我捲入水中的黑浪。於是連忙拉起右臂,可惜右手每每好不容易拉出些許,粘液便會重新填滿縫隙形成密封空間。
定眼一看,才發現渾身上下都遍佈了這種噁心的東西。它除了同樣固定雙腳以外,坐在下方的整灘粘液更攀附身上在持續蠕動着。
等等,我是…坐着醒來的?
我再次擡頭望向正前方的街道,隨即回頭望向身後。所見的只有充當椅背的粘液,以及同樣只有高聳的石牆,不過怪在於這面牆沒有劃劃,也沒有上漆的痕跡。
唯獨牆根的位置沾染了幹掉的紅色顏料。
我的視線沿着紅色顏料往下,望向粘液之外的灌漿碎石路上的血水,頓時意識到自己現正身處於放置屍體的巷子之一。
「哈哈…甚麼都沒有嘛~」我乾笑兩聲後說道。然後再次回到正面時,赫然看見一顆鑲嵌在粘液裏拳頭大的眼球,大大的瞳孔映照出我發青的臉龐。
「咳咳!嗚嘔……!」
雙手的束縛忽然鬆開,我緊接着連忙攤開掌心捂嘴。可預料中中猶如刀片滑過喉嚨般的痛苦沒有出現,反之胃部一陣接一陣抽搐,彷彿uma竄進了體內橫衝直撞,內臟更被攪動起來一樣。
初次體會的怪異感受令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並且頭昏頭漲。被疼痛抽乾了力氣的身體更只能背靠粘液,無力地垂落沾滿口水絲的雙手,仰首遙遙注視着第一層的天花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要生了。」,暗的聲音冷不防從旁邊傳來。可我已經沒有力氣確定來者是誰了,於是乾脆閉上眼休息。
「不好笑嗎?明明網路是那樣說的啊……」接着那股聲線悶悶地說道。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說不合時宜的笑話而受到冷落,就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然後傳出思考的「Emmm……」,透露出他仍未打算放棄的想法。
「那不如--」
「哈啊…請問你能閉嘴了嗎?」我連忙打斷了他,一面擡臂印去額頭上滑落的汗水。我有預感,若是不制止他的話,麻煩將會沒完沒了。
「是呢……」那股聲音彷彿看透了我的想法地應道。然後語氣弱了半分地說道:「若是不盡快讓你把我的東西吐出來的話,那就麻煩了……」
聽罷我頓時睜開雙眼,雙手撐着地面挺直身板,氣喘吁吁地注視着出現在兩腿間的陰柔男子。他一歪頭,瀑布般的烏黑長髮便隨之瀉下,且髮尾末端與粘液融合成一體。
「你忘了嗎?剛纔救你的是我哦。」
話音剛落,便彷彿再次被捲入了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域當中,窒息感引起的恐懼令我不禁再次伸出手,妄想誰會在關鍵時刻也緊緊握住我的手,而非奢侈品結帳時一個勁地將依賴束胸撐起來的胸脯擠入手臂。
忽然,一陣惡寒自頭頂傳遍全身,下意識擡臂往粘附頭髮上的觸感伸手,隨即卻被捉住雙手。我蹙眉望向前方與我緊貼在一起的暗,彎曲膝蓋欲併攏起敞開的雙腿。
但當想像到雙腿將會因此纏繞到對方的腰肢兩側後,我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然後低頭望向我們互相緊貼的襠部。
「喂…你頂到我了……」我壓抑短而急促的呼吸小聲說道。與同性過於緊密的身體接觸令人心理上產生抗拒,滾動喉結嚥了口唾沫,一面挪動下肢試圖退後。
可暗非但沒有後退的打算,反之擡起猶如置於太陽下的冰塊般迅速液化的右手。它在短短數秒間變化出各處器官,包括與本體一起說話形成和音的嘴巴、數不清的眼球等等……
「如你所見,這副外表是以人類爲基礎加上個人審美塑造而成的。」,他說着的同時,自身亦在一同融化,並陸續冒出大小不一的眼球。
直至牆壁上的陰影與我猶如貓和老鼠的體積差距般巨大時,他總算停止增長,卻也渾身長滿了眼球,數百束視線匯聚成一點凝視着我。在他眼底下,無論是身心都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除了不以靈魂爲食以外和惡魔真像。』」暗語氣平淡地敍述出我的心裏話,他所使用的是肯定句。
「是啊~連喜歡窺探人心這種惡劣的性格也一樣。」我環起雙臂笑道。怒意如同一把油般澆在心頭上,促使我生起一股想法。
「不如…這次由我來猜猜看,你爲甚麼會恰好在關鍵時刻出現並救我離開?」我晃動起指尖笑道,並在句末時直指向對方。
可話音剛落,那坨巨大的粘稠液體便搶在前頭,再次道出我的想法:「當然是主人讓我跟蹤你囉,從見面開始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我聽後頓時咂了咂嘴,然後咬牙別過臉去喃喃道:「你還真是恃着能夠讀心越來越過分了啊……如果我也有這麼方便的能力的話--」
「唔!」
突然,攀附身上來迴流動着的粘液不知不覺間硬化,猶如一根根繩子般將我五花大綁起來。它們與支撐背部的粘液融合,緊緊地束縛身體使我動彈不得,雙腿更被強行拉得更開以容納對方。
隨着撕裂般的劇痛從大腿內側傳來,我頓時不禁仰首倒抽一口涼氣。
由於這是第一次目睹暗表現出生氣的情緒,而且他與平常優雅柔弱的姿態的反差令人咋舌,更因此心頭一緊。緊接着,纏繞脖子上的粘液沿着頸項逐漸攀上,並扶起我的腦袋,強迫與他四目相交。
「『如果我也有這種能力也許就不會自殺了』,是嗎?凡人。」暗說着的同時,遍佈身體各處的眼球隨之紛紛收縮瞳孔。
既然心裏所想被看透,那我也無謂再說下去。但儘管不再說話,只要仍有意識,便會不可避免地持續產生想法。
因此,不受阻礙的暗依然在自說自話:「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嗎?人在骨子裏都有着犯賤的天性,怪不得會認爲這項能力就像天賜的禮物……」
我聽後挑眉,隨即搖搖頭呵笑一聲,隨後擡眼半眯起雙眼,注視着對方龐大的身軀說道:「我看你纔是身在褔中不知福吧?明明有着這樣的能力,卻整天圍繞在赤瞳和幸身邊嬌滴滴地喊着『主人~』和『幸大人~』之類的!」
說罷,我們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直至猶如牆壁般高大的粘液開始融化、融入地面大半,並從地面的粘液中鑽出一個黑長髮男子。當然,位置正值遭到拉開的兩腿之間,暗顯然沒有反省的打算。往壞的方向想,他甚至是因爲上次的開導對我來了興趣。
「又是…『你這隻會躲在女人身後的膽小鬼』嗎?」
暗說罷徐徐挺直背部,將額前的髮絲梳往後腦,露出源源不斷地流出黑色粘液的紅腫雙眼與我對視後質問:「那麼原來女人躲在男人身後就是天經地義的了?」
我愣愣地注視着他,一時說不出半句話來。隨後別過臉去,良久後才點了點頭,原句敘述自幼起便學習的紳士教育答道:
「因爲保護弱者是強者的責任,所以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並非歧視女性,可是生理差異是事實,例如你不可能讓一名…咳咳,這裏單指普通人類成年女性,讓她負責搬運協會內的鐮刀,效率自然會遠比異性低。」
「容我一問,協會裏的女性仍會穿束腰嗎?」,隨即暗又補充道:「因爲連主人和幸都並不清楚,而且網路上沒有記載這些事,所以詢問身邊唯一親近的死神是最適合的。」
我聽後逐漸蹙起雙眉,不加思索地反問對方這點常識:「那麼現代女性會穿內衣嗎。」
「我倒是貼創可貼的。」暗低頭說道,一面伸手欲要撥開垂落的髮絲。但在那之前被我捉住手腕制止了,並不禁別過臉去,爲失憶後的他暗自嘆一口氣。
「夠了,給我穿回衣服。」我注視着他露出在外的肩膀刻意板起臉來說道,同時握住手腕的十指略微收緊了半分,但遠遠及不上疼的程度。
可當我話音剛落,雙手所捉住對方的手腕便「哇啦--」的赫然撒落一地。
自受驚過後出現的細微笑聲,使我立即意識到自己受到了戲弄,只能咬牙瞪視着對方。最後卻也不禁失笑,回想起剛纔被救離前狼狽的模樣,一面感受着汗水浸漬傷口產生的刺痛,用力地嘲笑自己的無能,儘管窒息接二連三引起咳嗽也不罷休。
我忽然別過臉去,自欺欺人地以此掩藏自己其中一部分是因爲缺氧漲紅的臉龐,然後卻遭到外力扭轉腦袋面朝正面,強迫與近在咫尺的暗互相注視。
暗此時已重新穿好衣服,雖然準確來說是讓其身體的一部分塑造出衣物的材質……
就在我困惑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意圖之際時,他忽然歪頭說道:「我可以弄哭你嗎?」
「哈?」
我聽罷頓時蹙眉並反感地推問暗,隨即欲要追問對方此舉的目的時,突然回想起他在流淚時從眼眶內湧出黑色粘液的驚悚場面。
「眼淚一整天的分泌量僅約二至三毫升,你確定要依賴這種方式排出粘液嗎?」暗立即否定了我的想法,然後腦袋毫無預兆地呈360度扭轉腦袋一圈。
我見狀頓時渾身一顫,且背部的塞意更甚,但剛纔見識過對方更加駭人的形態後早已見怪不怪。
我的耐性已經被消耗得所剩無幾,因此語氣也惡劣了半分地環臂質問:「哈,所以你根本是想要滿足個人的惡趣味對吧?」
「單純的想要弄哭你以發洩情緒很惡劣嗎?人類之間不也有類似的行爲……」
暗的反問令人咋舌,他猶如孩童般純真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悚。深刻見識到這種不加修飾的、最原始的惡纔是真正的「惡魔」。
我愣愣地注視着歪頭呈不解狀的暗,接着身體因難言的情緒而顫抖起來,耳邊的嗡嗡聲持續不斷,隨即憤怒填補了理智的空白,按照僅剩的本能猛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拽往胸前,竭斯底裏地質問:
「居然…連你這種家夥也把我當小丑耍嗎?!」
直至如今才發現,原來我向來真心瞧不起這個不僅外表酷似女性,更只會躲在女人身後的家夥。當我被他救後醒來時,率先浮現的感受不是慶幸抑或感謝。
而是大大的「屈辱」二字。
現在看來,我反而遠遠及不上對方。
「好痛、放手……諾克斯!」暗蹙眉緊閉着雙眼喊道。柔軟得於一瞬間誤以爲是女性的雙手僅僅包復着我的雙拳,讓人下意識認爲對方瞧不起自己。
「我只不過是不想看着你你淪爲土壤而已……」
根據「淪爲」二字能判斷出那不是甚麼好事。我聽後逐漸鬆開雙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暗無暇整理敞開的衣領,更彎腰湊上前,大片露出潔白的胸膛卻不自知。雖然他的骨架顯然不是女性會擁有的,他的外表及氣質卻使人免不了將他與女性聯繫一起,並尷尬地別過臉去。
「幸她…難道沒告訴過你嗎?」
暗的語氣雖然柔和,然而卻強勢地單手掐着我的臉頰掰回正面,手勢更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彷彿那是刻進基因裏的本能。
「說話不看人很沒禮貌的……失憶可沒有把我禮儀這部分的記憶抹去,而且請別說『你根本不是人』這種話。」
你不也是半斤八兩嗎……心事如常遭到看穿後我在心裏嘀咕道。暗果然注意到了這點而蠕動起脣瓣,最後卻沒說出半句話,反擊的成就感令人暗自竊喜起來。
但好不容易萌芽的好心情轉瞬間便枯萎。負面想法就像在體內生了根一樣,縱橫交錯地層層糾纏身體,心臟每下有力的跳動都在敲響門扉向外救助,換來的卻是枝幹瘋狂增長後更進一步掩藏內心。
「看來主人和幸有意向你隱瞞『植樹』一事……詳細稍後再談。這層整體雖然充斥着濃度能與你相提並論的負面情緒,但她們再三警告過我不許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暗說着一面沮喪的徐徐垂下腦袋,十指互相交纏,然後有所暗示的擡眼望向我,粘稠的視線仔細撫過我的身體每個角落,甚至併攏食指和中指撬開嘴巴探入內部,緩慢地攪動口腔,讓我清晰體會手指滑過口腔內壁的觸感。
「換作是你的話,也能填飽我的肚子嗎?如果不能的話……就唯有從喉嚨探入並攪拌你的胃部試圖取出來了。」暗湊近側臉壓低半分聲線輕聲說道,粘稠的觸感彷彿舌尖舔舐耳廓般勾起一陣癢意。
而且,「試圖」二字暗示了並非一定能取出殘留體內的粘液。
他們算計了我,腦中平淡地出現並確定了早該寫下的答案,然後不可控地接二連三浮現出昔日與三人平淡得像是水字數的日常。
雙眼忽然升起了火辣辣的熱度,緊接着眼眶同樣蓄積滾燙的混濁液體,然後「啪嗒、啪嗒」地落下。我困惑的伸手去接後來回摩擦溼潤的指腹,卻分不清那是淚水抑或粘液,因爲我已經甚麼都看不見了。
「畢竟諾克斯吞下了許多我的東西啊……」暗用着無奈的語氣說道。接着,一雙並不細小,但膚質猶如絲綢般的手捧起我的臉龐,冰涼滑溜的觸感不知不覺間讓人放鬆下來。
「那麼你願意使用我發洩情緒了嗎?這對我們而然都是各取…互利共贏的。」
「誒?」我頓時垂落掩臉的雙手反問道。正懷疑自己的耳道是否也被粘液佔據時,忽然回想起他剛纔那句話。
「單純的想要弄哭你以(助你)發洩情緒很惡劣嗎?」
我因此頓時恍然大悟,隨即一陣苦澀湧上心頭,憤怒是會「致盲」的。
「你這家夥…果然討厭至極啊……」我揚起苦笑道,然後低聲致謝暗的好意:「不過謝謝……包括你救了我那件事。」
「想說『娘娘腔』的話直說吧,反正我習慣了。」暗如常語調平淡的道出別人的心裏話。然而這次的怒意卻被對於「習慣」二字的介懷壓過。
漲潮的歉意不斷上升,更一波波地襲上心頭,最後徹底將我淹沒。情急之下我狼狽地爬出水面,「……對不起。」
但暗不但不解地歪頭,更睜大了雙眼問道:「我不是說了『沒關係』了嗎?爲甚麼還要道歉?可是你擁有那種想法確實是事實啊……因爲人類就是這麼『傲嬌』的生物。」
「你指的是『虛僞』纔對吧……」我嘆了一口氣後糾正道。作爲前人類如此稱呼自己的同胞多少有些鬱悶,但他所說的確實是事實,儘管是人類時期的我也會認同這句話。
暗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忽地莞爾而笑並擡手遮之,然後徐徐擡起眼簾,小聲說道:「而且…你是第一個向我說出這種話後道歉的人。我也喜歡你,但當然是排第二的。」
「誒?真沒想到比起幸你居然會更喜歡我啊!?」
我感到又驚又喜,因爲幸與暗深厚的感情人盡皆知,雖然他們不曾提及過往事,但單憑一個眼神便知曉對方需要鹽抑或糖的彼此,豈是悠長生命中的其中一個過客能夠輕易介入的。
「猜錯囉~主人和幸可是並列在第一名的,唯獨她們可是缺一不可的。」
隨即暗的話語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內心膨脹至接近極限的虛榮心,更連些許想像的空間都不願保留地補充道:「若不是諾克斯早晚也會套上項圈的話,那就無所謂了。」
「項圈」二字使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並回想我們曾經說過類似的對話,且背後頓時升起陣陣寒意。
不然你以爲我會喜歡被像寵物一樣圈養起來嗎?
也對…畢竟諾克斯君和我們不同,會不喜歡是難免的……
就在這時,暗攤開了化成花形狀的右手,逐片掰下花瓣,一面說道:「雖說婚姻是愛情的『項圈』,可是最終會套上的是戒指抑或還是未知之數呢……」
當第五片花瓣將要掰下時,暗卻憑空多增生出一片花瓣。
「喂~這明擺着是犯規啊。」狡猾的行爲令我不禁蹙眉提醒。
「這是我所制定的規則,也沒有違反法律不是嗎?」然而對方如此反駁的同時,甚至掰下兩片花瓣作結。
「現實中只要不越過不同的線,可就沒有犯規這一說了……」暗悠悠地說道。我從他的語氣裏讀出了些許悲傷的味道,亦隱約感到其話中有話。
希望又不是我想多了……
忽地,布料磨擦的細微聲響夾雜着踏上血水漥的水聲引起了我的注意。代表有人逐漸接近我們,但來者是淪爲獵物的孩子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連忙挽上他的腰肢拉近自己,一面壓低聲線說道:「別動。有人來了……」
然後屏息凝視着街道外,看見一位同樣穿着亮黑色皮裝的獵魔團成員經過時,我不由得瞪大雙眼專注了半分,緊盯對方手中纏繞掌心數圈握緊的繩子,猜測其後方正拖動着甚麼。
該不會又是箱子吧……當我回想起瞄準腳踝狠狠砸下的那擊時,便免不了惹起一陣戰慄。隨即突然忘卻了呼吸,緊接着徐徐擡手,朝繩子後其中一名遭到層層捆綁綁紮,且臉部被砸得稀巴爛的女孩伸去。
「啊…啊啊……」
我渾身無力地癱坐地面,雙手分別垂落身體兩旁。直至女孩遭到徹底拖離爲止,視線焦點持續聚焦在她額頭上隨處可見的粉色髮卡上。
特定片段變得模糊的記憶隱約透露出,它似乎是那倆認識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們的髮卡。
「冷…冷靜點!諾克斯,也許只是你的記憶遭到摺疊而已。至少比你的想像好多了……」
就在我的身體無法動彈半分,思緒亦跟着停滯時,身下的粘液不知不覺間活動了起來。當我由於暗的呼喚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呈女上位的坐姿跨坐在了對方身上。
儘管這種姿勢很讓人不爽,但現時專注於對方纔是重點。
「摺疊…記憶?」我半信半疑地反問。然後垂下眼簾,思索片刻後立即擡眼追問:「類似於使用死神鐮刀切割指定的記憶片段……就像失憶一樣?」
暗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區別在於記憶摺疊就像將紙張對摺般,雖然折起來的那面看起來不見了,但沒有實際消失。」
我聽後大致瞭解自己的狀況,卻因此衍生出更多的問題。
「既然你這麼清楚的話,那你還知道這是誰做的嗎?」
暗卻面露難色,垂下眼簾,抿嘴沉默良久後才吐出數個字,「也許是姐姐所爲……」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提及自己的事,抑或是我首次願意理解對方,自然對他生起了些許興趣。
「誒…既然有家人的話,也就是說你不像惡魔一樣是人類慾望的結晶體……」,雙眼與混亂的思緒快速地來回移動的同時,腦中想像出一坨粘液從母體誕生的模樣。
暗突然不禁掩脣失笑,想必又是窺見我心裏的想法。
「我並非胎生亦非卵生,但可謂跟惡魔同根……」他伸出食指指向上方簡短說明。
然後暗斜睨望向別處,一面伸出雙手撫上我的後背拉入懷中牢牢固定,湊近耳邊低聲說道:「那位姐姐……是時辰。」
時辰……我在心裏重複默唸,歪歪斜斜地用力刻下不僅這一次,更造成包括換身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名字。它接連勾起以往遭到赤瞳禁錮在房中的記憶,以及他似是施捨般給予的暗示。
「原來你們全都一清二楚啊……那談論有何意義?既然你說自己是受到赤瞳指派前來跟蹤我的,那該不會…不會連指換身也是你們計劃的吧?」
負面思想無法壓抑地迅速膨脹,促使源源不斷地溢出眼眶,儘管抹去以後後便會立即重新湧出,讓人擔憂起自己生前的病情該不會復發了。
然而接着我卻無法抗拒地徐徐扯起嘴角,彷彿那是刻在DNA裏的本能。甚至進而像個神經病般自言而語起來:「對不起,我沒事……真的,我不是已經笑着了嗎?」
我低頭擡起雙臂試圖掩藏淚流滿臉的臉龐,比起坐在別人身上更甚的羞恥使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伸長至極限的十指像蛆蟲般扭動着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那纔是適合「蟲子」的地方。
「稍等…很快就好了,有我在不是嗎?」
說罷,暗雙臂環得更緊,使我的大半張臉陷入他由粘液組成的柔軟軀體內,卻出乎意料地不粘手,觸感更與人類一致的皮膚散發出體溫滲入體內,反之「某種東西」被持續抽出體外,有着令人放鬆的魔力。
唯二讓人介懷的是除了對方沒有心跳以外,我們倆其中一人已經有伴侶的男性抱在一起,他就不覺得尷尬的嗎?
抑或單純只是作者想要賣腐?不不、反正除了他自己以外都沒人看的。
此時暗輕拍了兩下我的腦袋,雙眼一面彎起柔和的弧度笑道:「只是我也很喜歡你,所以自然想抱緊你而已。而且擁抱20秒會分泌令人心情愉快的催產素哦~這是幸告訴我的。」
我頓時一愣,隨即意識到現時的暗就像孩童一樣只會按照本能和上位者的臉色行動,因此他口中的「喜歡」並不特指愛情。
想到此,我慶幸地鬆了一口氣。
「若真是如你所想的話,據說這種行爲是爲了滿足所謂湊cp的樂趣而產生的。不過儘管這段劇情是刻意虛構出來的,我也會因爲我們走過的劇情喜歡上你就是了……」
暗說着一面再次收緊雙臂,促使我逐漸下陷他半液態的體內,於是我連忙翻身臉朝正面,避免險些再次陷入那片黑暗的水域。
但當脫離危機以後,便迎來了新一輪的尷尬……
由於掙扎使身體下滑,我的腦袋正頂着暗的下巴躺在他的懷中。這種居然將已經有伴侶的人湊成cp的行爲,不禁讓人感嘆這一切的背後是良心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你只是介懷我的外表是男性而已。」
我聽罷頓時仰首欲要反駁,卻立即遭到從地上探出的粘液封口,並捉起右手探往後方--
……!
「猜到那是甚麼了嗎?果然覺得很噁心吧?可是爲甚麼你們都唯獨在意表面的事物……因爲嚴格來說我全身都是敏感帶哦~」暗輕笑道,說罷才鬆開我的右手及封口。
我慌忙脫出暗的懷裏轉身面朝對方,一面愣愣地注視着右手上沾染的黑色粘液,良久後纔回過神來,仰首與他滿不在乎的眼神四目相交。
遭到性騷擾是本該生氣的事,然而出乎意料地,儘管我用力地瞪視着對方,腦袋卻猶如近乎沒有火藥炸彈般難以生出半點攻擊性的情緒。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剛纔……
忽地,魅惑般的輕聲細語伴隨清涼的吐息從耳邊傳出。
「諾克斯到底是真的遭到摺疊記憶,抑或只是健忘?我不是說過這是雙贏的嗎?」
當我聞聲迅速擡頭後,發現暗早已不知不覺間再次移動到面前。然而我卻僅有被嚇了一跳,甚至輕易將這不合時宜的玩笑一笑置之,負面情緒變得猶如小石子入不了眼。
「嗚哇……感覺好清爽。」我擡手撫上輕了半分的腦袋喃喃道,絲毫不在意粘液沾上自己頭上,然後注視着暗比我高了半顆腦袋片刻後詢問:
「既然你吸收了我的負面情緒爲食,那你自己不會反過來受到它影響的嗎?就像無尾熊吃尤加利樹葉會中毒一樣。」
「會啊。」暗立即點了點頭答道,隨即補充道:「既然如此,那麼同樣吸收自己多餘的負面情緒爲食就可以。但是呢……吸收過量會影響大腦邊緣系統,導致無法感知及產生情緒。」
他的話使我聯想到「槍可以保護人,亦可用於傷人」這句話。除了想到歷史上種種對人類後世影響深遠,最後卻用於戰爭的物品以外,更回想新人時期時曾在死神協會內分擔的工作之一。
我不禁別開了臉,當時的景象卻依然變得越發清晰,直至烙印在腦中揮之不去。
……既然你堅決要放棄測試的話,這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一路走好。
那是甚麼?
粘液之外的地方佈滿了樹根狀的血絲,整體呈環形,以我們爲中心伸延。
「嗯?怎樣了嗎?」暗歪頭問道,一面沿着我的視線望向藏身灌漿碎石路面的縫隙之間的血絲。
與此同時,一陣寒意冷不防從背後竄起。
我立即下意識回過頭去,並伸手捉住迎面襲來的殷紅色枝幹,並對比兩者粗細後,血絲顯然是混淆視聽之用,趁着我注視力分散那刻施放有尖銳的枝幹突襲。
「嗚…!」
一陣力量猛然從後勒緊了脖子往後拉去,毫無預兆的突襲使我重心不穩地往後倒去。在慌亂之際,雙手連忙分別捉住手中的枝幹兩端扯斷它,並暗自驚訝它們的狡猾。
眼看自己的視野快速遠離鬆手脫落的枝幹,我本能地閉上雙眼,然而卻沒有迎來後腦勺本該隨之而來的劇痛。
徐徐睜開雙眼後,卻見身旁升起了約一米高的黑浪朝我襲來,並在反應過來前往下拍落且捲入自己。
咕嚕……!
相比起上次猶如置身於幽靜的深海,這次顯然是驚濤駭浪。幸虧在再次落入水中的前一刻及時深吸了口氣,這纔沒有再次陷入狼狽的狀況。
我在劇烈地湧動着的水中勉強維持穩定,視線穿過灰黑色內壁觀察外面的情況。
當上一批血絲遭到破壞後,粗大的枝幹便猶如蛇般緊接而來,甚至攀上牆壁自四方八面朝我們蔓延。
「我們快走吧,就像你救我時一樣!」
「不能!」暗立即高聲否定,隨即破壞掉從某處竄出的枝幹後補充道:「它們是由主人藉着刻在你靈魂上的契約印追蹤到此的,只要不消除或隱蔽它,無論是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你!」
說罷,包覆在外的粘液的波動越發激烈,使我好幾次再次差點失去重心。隨着肺部僅剩的氧氣逐漸消耗殆盡,腦中接二連三浮現出零碎的記憶片段,藉此轉移注意力。
大部分是瑣碎的日常,唯獨其中一段記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某黑色史萊姆粘上男主的電影中的「某段臺詞」,雖然看起來酷炫,但若是在現實中喊出來只會覺得羞恥。
然而就在下一秒,暗便讀取了我心裏的想法並付諸實行。
「『Mask』嗎?我明白了,也許可以一試。」
★毒液梗
我討厭你。
說罷,籠罩身體的粘液開始活動起來,大部分迅速融入地面後消失不見,剩餘的改爲淺淺的覆蓋於皮膚上。隨即身體在物理上融化的異樣感受使我不禁渾身戰慄,慌忙緊閉上雙眼。
「哎呀!」
緊接着迎來的不是落水的窒息感,而是摔落冰冷堅硬的地面後迅速遭到提起的失重感。臉着地的觸感實在過於深刻,使思緒良久纔回過神來,然後徐徐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根手臂粗的殷紅枝幹,吃力地往上望去後,瞥見層層纏繞腳踝至小腳的枝幹末端。此時,圓錐狀的尖銳末端迴應我的視線指向面前,並猶如蛇般沿着腰肢緩慢靠近。
說起來…暗到哪去了?!
我連忙左顧右盼一番後始終不見暗的身影,然而折射出暗紅色光澤的尖端越發靠近,冰涼的觸感隨之滑過頸項,彷彿下秒便會逐漸勒緊,並在昏迷那刻鬆開,這樣不斷重複。
嗯!這很符合赤瞳的作風。
隨即氣管的擠壓產生的窒息感層層疊加,以及腦充血導致呼吸不順,使痛苦因而加倍。除了暗罵暗獨自逃跑的行爲以外,此刻更加厭惡自己的烏鴉嘴。
我分別擡起雙手,捉住纏繞脖子上的枝幹嘗試扯斷它,但這次的枝幹與上次的粗度相差甚遠,顯然不是一時三刻能夠解決的。
儘管雙臂緊繃的皮膚凸顯出腫脹的青筋,枝幹仍只有鬆開至不會緊貼皮膚的程度,但單憑腦充血已經足以致人於死地了。
當意識到枝幹沒有用盡全力,更有意等待身體完全失去行動後,我頓時倍感絕望,並「讚歎」赤瞳簡直就是惡魔之中的典範。
隨着窒息感的增加,激起的求生本能亦越發激烈。我因此不禁後悔起剛纔交出了上好的瘋狗刀,可在此時後悔已經無濟於事。
「呼哈…哈!」
我稍微停下掙扎,隨即深吸一口氣,用力撐起上半身往腰肢的枝幹伸手並捉住,試圖藉着筋疲力盡的身體下落瞬間爆發的力量拽鬆捆綁而從中脫出。
與此同時,它猛然鬆開了束縛並迅速抽離視線之外。
消…失了?
出現這個想法的瞬間,墜落地面的失重感與呼嘯的風掠過耳邊,欲要伸手捉住枝幹時卻發現,已經連指尖也無法移動半分了。
就在將要落地那刻,忽然聽見一陣風竄過,隨即在下方及時接着自己。在盛怒之下本想質問對方剛纔躲哪去了,然而他卻不打自招了。
「對不起…因爲主人……」暗低聲說道,委屈的語氣讓人誤以爲自己在欺負弱小,想到一向忠誠的他居然違抗了赤瞳,更多次幫助自己後更是恨不起來了。
「雖然很讓人不爽……不過現在的你,比起以前禮貌得充滿距離感的性格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