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發現了新功能後,威廉舉起手機,來回渡步在2R室內逐一按下屏幕上各個按鈕。
閃光燈突然從鏡頭射出,嚇得困於玻璃瓶內無處可躲的眼球們一驚,隨即紛紛慌亂轉身,亦有少數嘗試合上不復存在的眼皮,但結果可想而知。
在明亮的環境下使用閃光燈拍出的照片中央泛白,周遭卻偏暗,效果令人不甚滿意。
與此同時,威廉猛然回頭望向室外堆積的紙箱,隨著惡魔的氣息越來越接近,擔憂事情敗露的不安感猶如點了把火般迅速加劇。
也許是獵犬再次運來新一批屍體了。
現在沒有充足時間能夠摸索清楚功能,意識這點的威廉退步到密室入口並匆匆拍下房間整體格局,還未來得及查看照片品質,便眼睜睜看著密室門再次關上,代表得來不易的搜索機會被逼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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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回去了嗎?這次不妨多陪我一會兒?」月小姐側頭倚在研究室門前低聲說道,十指宛如交尾的蛇羣般纏繞在一起。
雖然赤瞳早已料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然而當真正面對時,他遲疑了。
心臟跳得飛快,就像在催促他趕緊下決定,腦海卻持續湧現出順從後得到的獎勵擾亂思緒。
最後他猛然咬緊牙關,斜睨拒絕了對方的邀請,「抱歉,因為獵犬運送下批屍體的時間快要到了……」
「是嗎,那可真是可惜。」
月小姐無奈地垂下了眼簾,卻在赤瞳暗地裡鬆一口氣時忽然踮起腳尖,展開雙臂將他擁入懷中。
坎特雷拉的獨特香氣立即撲面而來,她的力度不大,赤瞳卻動彈不得。而其中部分因素出自於他根本無心推開自己的生母。
「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別位有趣的人的……」月小姐溫熱的吐息噴灑在耳廓上,處處透露出寂寞的語調彷彿具有引導性般令人同樣心生不捨。
赤瞳遲遲沒有回應,藉此盡可能拖延時間,趁機讓腦袋枕在肩膀上感受得來不易的母親的體溫。
忽然間,他察覺一隻纖細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肩膀,伸出二指,曖昧地沿著頸項慢步爬上。
指甲陷入肉裡的輕微刺痛促使他清醒過來,立即捉住月小姐的手製止。
後者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先是一愣,隨後連同腳跟一起垂下眼簾。
「抱歉……都怪你這孩子過於討喜,以致於忘記你有潔癖了。」
聽她說完,這回換作赤瞳愣神了。
發現原來她單純把自己當作孩子看待,而是自己把她的意思曲解成那種骯髒的想法以後,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悲喜交加使他的嘴角禁不住抽搐起來,熱淚在眼眶內打轉,彷彿稍微活動臉部肌肉便會湧出,但事實上他早已淚流滿臉了。
「對不起……我、我得走了。」
……
眼看那個孩子的身影徹底沒入走廊轉角後,月小姐掏出手機撥通了一串號碼。
「我新的研究夥伴,請問你到了沒有?」
說罷,彼端傳來了男人怪異的笑聲,然後以陰陽怪氣的語調致歉:「抱歉抱歉~小生被你的小狗們攔在門了,但是他們完全都聽不進半句話呢……」
月小姐臉上的笑意驟然褪下。雖然她的語氣依然柔和,氣氛卻隱約變得壓抑。
「他們只是護主的乖孩子而已,原因都是在於你的遲到。正因如此,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孩子鬧別扭離開了。」
「哎呀~那可真可惜。那麼小生得趕緊過來了,惹紅心女王生氣的話可是會被斬首的。」
月小姐聽罷不禁失笑,隨後稍微勾起單邊嘴角,「錯了。我跟那位總是喊著『砍掉他的頭』卻從未付諸實行的暴君纔不一樣,只有靈活施以鞭子和糖果才能把狗訓得服服帖帖哦。」
彼端沉默了片刻,然後彷彿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似地笑道:「嘻嘻,看來你很有一套心得呢~不過小生沒有訓狗的興趣,亦不希望自己成為被訓的一員。」
月小姐的雙眼頓時彎成了月牙,嘴角隨之揚起誇張的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這點請你放心,作為合作夥伴所需的不是乖巧,而是不被世俗規定的道德和法律束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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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納德拖動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格雷爾的房門前。他的身軀猶如活死人般呈駝背狀,且搖搖欲墜,看樣子隨時都會倒下,因為上頭壓着無形的壓力。
如今失去了星光的他,就跟街上的石頭無異。
變得混濁的雙眼凝視着走廊前方,瞳孔中容納不下任何一名行人的身影,只有燃盡希望和信任後的一地死灰。
通過走廊回到房間後,他猶如剛才橫穿過撒哈拉沙漠般倒在座位上,無視幸察覺到自己不對勁而作出的問候,陷入思緒的糾結和焦躁當中。
從發現赤瞳原來瞞有自己這麼多事起,他便徹底墜入了谷底。苦苦耕耘至今的內心被一把火燒至只剩下荒涼,就這樣輕易地把一切打回原形。
羅納扭頭望向正觀察着自己的幸,出於禮貌而稍微揚起嘴角笑問:「你們一直以來都知道嗎?」
幸早已料到他早晚會知道真相,因此沒有多大驚訝,也出於私慾和良知沒打算挽留對方。明眼人都能看見赤瞳自換身後嚐到了甜頭以來,為了滿足佔有慾不惜把羅納德囚禁在房間所動用的各種手段。
「對不起。那我把剩下的都告訴你……」見他忽然擡手拒絕,幸的耳朵猛地彈起,寫滿難以置信的雙眼瞪得大大地凝視着對方,「你是咋了?發現被騙了以後居然不好奇事情的真相?」
羅納德的笑容於一瞬僵在了臉上,隨後苦笑道:「這不應該由你來道歉,況且難道這樣做就能回到過去了嗎?」
說罷,他撐著面前的桌子起身走往衣櫃面前,然後仰首望向櫃頂的行李箱。
「喂…你該不會是想……」幸隱約猜到對方的想法後立即豎起渾身的毛髮,且伸出了十指的利爪,情不自禁地抓撓起後頸來。
隨後羅納德忽然面露難色並折返,就在幸因此放鬆緊繃的思緒而放下手時,卻見他捧起了椅子重回衣櫃面前,儘管換身後身高縮小了13cm,依然未能澆熄他堅持拿下行李箱收拾行裝的決心。
但在那之前,羅納德掏出了手機並撥通一則號碼。
「赤瞳,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你能立即回來嗎?」
……
赤瞳走在第一層的路上,右手緊握著未能順利歸還的煙盒。
雖然他的嗅覺被空氣中彌漫的煙酒味薰得失靈,但自當時月小姐把自己擁入懷中,從她身上所散發出坎特雷拉的味道便刻在了腦中,縈繞在思緒久久不能消散。
想起月小姐後,他便感到一陣口乾舌燥,思緒亦跟著變得混亂起來。當他回過神來,雙瞳隨之縮緊,凝視着不知何時抽出的坎特雷拉捲煙數秒。
然後擡頭,眼神像是犯錯的小孩一樣左顧右盼,又低頭望向手中,忽地握拳,似是要把它毀屍滅跡。
就在這時,突然從衣袋裡傳出手機來電的震動伴隨鈴聲,他因此頓時渾身一僵,捲煙應聲脫手並滾落腳邊。
當他低頭看見來電人後,連忙踩上捲煙並施以碾壓徹底銷毀它,生怕對方正躲在某處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喂?……到底怎麼了?回來再說?好吧。」
掛斷通話後,赤瞳隨即瞪了旁邊的路人一眼,並朝別的方向加快腳步。
雖然第一層的構造使人進去容易出去難,但實際上設有多條只有獵魔團和溝鼠,連高層都不知道的通道。
據說它們是由老獵犬和溝鼠們共同建造的,也有人說是背叛魔者逃亡時挖的,但眾說紛紜,至今仍沒有確實的答案。
……
赤瞳快步回到了房間面前,敞開門後,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棕色皮質行李箱。發現剛纔不好的預感應驗了過後,他的臉色不動聲色地變得慘白。
「我決定搬到薩特克利夫前輩的房間暫住了。」見對方回來,羅納德順勢彎腰拿起了置於腳邊的行李箱,輕描淡寫地道別後側身越過門框。
羅納德原來的房間借給了亞爾文,而他跟赤瞳是一夥的,但兩位前輩正在同居,因此空出了薩特克利夫前輩的房間,更何況自己和他們的交情頗深,也許會願意伸出緩手?
畢竟冷戰以後生活在一起時會很尷尬的嘛……
一時之間赤瞳僅隱約猜到發生了甚麼。儘管如此,他還是免不了錯愕,縮成針狀的瞳孔定在塌下雙耳的幸身上數秒,隨即連忙扭動腳尖跑出走廊外。
赤瞳從後方追上並捉住羅納德的手腕,利用反作用力把他拉進自己懷裡。雙臂禁錮的力度不僅使人吃痛,更擔心起自己的胸骨隨時都會被壓斷。
「你全都知道了?」
聽見耳邊的質問,羅納德挑眉,嗤笑了聲後回頭,眼裡滿是鄙夷地說道:「不,我只從前輩那裡知道了冰山一角,但是已經沒必要知道更多了。我說過自己討厭說謊的人對吧?討厭得不得、不得了了,誰能確保騙子的下句話是真是假?」
說罷,他捉住赤瞳的手甩開並掙脫其懷中,並像是看見甚麼髒東西似地躲得遠遠的。
「說起來,你根本不是人,而是害獸啊。既然這樣的話那也怪不了你。」
帶刺的話語突破了重重心理準備,一字一句地紮在赤瞳身上。他未曾料到一句帶有可憐意味的話,會比起他所想到世間上最惡毒的字句更有殺傷力。
「你來搖晃着尾巴用吠叫的方式和我對話吧。」
月小姐,也就是赤瞳的生母啜飲着玻璃杯中的坎特雷拉時,忽然毫無預兆地向當年無法反抗大人的年紀的他提出了這個要求。
這個意義不明的命令看似只為了羞辱人,但月小姐確實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玩,就是字面意思。
「對對,簡直一模一樣呢,好孩子好孩子~」
受到滿足以後,她刻意彎腰搔癢起女兒的頸項,一面拿起剩餘些許酒液的玻璃瓶遞往對方面前,然後彎起飽含憐愛的雙眼。
「你渴了。來,張嘴~」
絲絲灼熱回憶湧出,如同淚水般再也止不住,並從喉嚨發出聲調如同無助的幼犬的嗚咽。羅納德見後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手中的行李箱不知何時已經落到地上。
此時,幸抽回腦袋後從房內跑了出來,一面舉起手中的牙刷喊道:「諾克斯,你忘記東西了!」
「啊……謝謝。」羅納德接過幸遞給自己的新牙刷後塞入行李箱中,然後藉此轉身繼續往目的地走去。
隨即他又被拉住了手腕。
「I want you.」
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了這句話後,羅納德困惑地回頭,卻見對方正手持馬鞭,不禁驚慌地連連往後退步一面。
「你要做甚麼?!而且你剛才說甚麼了?」
「……我沒說過話。」赤瞳斜睨答道,然後將手上的鞭子塞給對方,「揍我。」
羅納德聽罷不解蹙眉,隨後低頭把玩起掌心的幾分重量。
皮鞭子的手感光感,把柄留有五指的凹痕,完美貼合使用者的形狀,而且稍微揮動便會傳出劃破空氣的清脆聲響,不難看出它的質量甚佳。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它是在訓馬時所使用的鞭子,那是隻有動物才能承受的痛楚。
「難道你也OOC了嗎?抑或說其實你是M?」
「不,只是如果你會因此消氣的話,我就沒那麼疼了。」赤瞳凝視着對方的雙眼說道,甚至說明起揮鞭時力度和角度的學問。
見面前的人表現出了明顯的抗拒之情,於是他提出了另一種方式,「既然介懷這是自己的身體而下不了手的話,可以改為言語……」
羅納德擡手示意他停下,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去,過程中更揮了揮手道別。
「你該做的是瞭解自己的錯處並改正,而不是施苦肉計賣慘拐我回去。這件事我考慮有段日子了,畢竟我不是、也不會是你花盆中的黃薔薇,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與其繼續互相折磨,倒不如分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