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始起彼落,回盪在今天格外狭长的走廊上,彷彿在暗喻它没有尽头似地形成回音,无时无刻折磨着江琳此刻尤其脆弱的身心。
一直以来憧憬的英雄救美情节如今上演在自己身上,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这不是当然的吗?
内心的嘲讽如同法官所敲下判决的法槌般,厚重的愧疚感瞬间使她再也擡不起头,怀中吸满白川奈的针织外套则成了囚服,这正是她犯罪的证明。
除此以外,湿外套在罪人所经之处不断滴下淡金色的痕迹,显示时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另一方面,也像是暗示她正在「赎罪」。
当这埸精神审判定罪之后,下辈子她将会活在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服刑。
不甘和愤怒取代消失的时间逐渐塞满思绪每个角落,于是她不甘地咬紧牙关,吃力撑起右眼涨痛的眼皮看清前方的道路,并且再次加紧脚步。
但这种程度依然远远不足于支撑她回到房间,只能强行运转起脑内损耗严重的灵件,转移注意力驱散身体的疲倦。
接着她回想起逃出第一层前最为深刻的事,当时沟鼠大叔上一秒如同面对神佛般虔诚地跪下,下一秒却如同饿狼般猛扑往白川奈。
强烈的反差使江琳至今仍心有馀悸,唯有暂时放下手中计划已久两人的将来,改为开始忧心起她们的人身安全。
听沟鼠大叔的语气,他似乎把天使视为据说能够强身健体的野味了,因此恐怕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们。
「那个老不死的……!」
她低声咒骂着,一面侧身撞开没有上锁的房门,随之脱力重重摔落地面,遍布手臂的淤青受到挤压后立即传出阵阵刺痛,却因祸得福使她完全清醒过来。
她连忙起身寻找合适的容器盛装白川奈,但她们没有煮食的习惯,也不会无缘无故放个大盘子在房间里,浴室内更没有浴缸。
最后……就只剩下保温杯了。
保温杯的容量虽然不少,但要容纳一个人体积的液体简直是异想天开,之后考虑到回来途中违失的量,而且已经无计可施之下,她选择了放手一搏。
「唔……」
随着湿外套置于保温杯上方后逐渐被施压,淡金色的水随之缓缓流入杯子,她见此跟着长叹了口气。
然而很快她便感到了不对劲,并深信它不是错觉。接下来,手中的外套不仅扭动起身躯,甚至它明明没有发声器官,却接连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好疼……好疼啊……」
尽管再次目睹富有冲击性的情景,江琳依然没有麻木,当她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水声而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手中已经空无一物。
低头望去白川奈……即是外套,摔落地面的它正狼狈地趴在地面上,衣袖两端模拟人类的双手举起,并且不断地朝自己招手。
来不及了。
所有仅剩希望的和力气皆于一瞬间抽干,江琳因此跌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任由悲观情绪掀起一波又一波无助感袭上心头。
虚弱的灵魂会和别的生物或物品融合,犹如寄居蟹般寻求保护,但寄居蟹能脱壳,白川奈不能,再继续下去的话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没有肉身的位格是无法以死结束痛苦的,身心的感觉并非透过神经,而是直接传递灵魂产生影响。
因此,灵魂的状态会忠实地体现在外表上,所以如果能够让灵魂保持没有固定的形态,也许还有挽救的回地!
「你住口!」
这一吼如愿立即让白川奈停止发出悲鸣,然后徐徐放下「双手」,像是件死物那样平静地趴伏地面。
「别哭,要是你哭的话,我会下不了手的啊……」
接着江琳重新拧转起对方,促使她的「血液」脱离现时的身体流往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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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门扉逐渐敞开,罗纳德感受到数束视线纷纷投往自己身上,也许是在困惑为甚么处于冷战当中的他们会结伴回来吧。
当中唯独幸的目光稍有不同,想必嗅觉异常敏锐的她自两人进门起,已经闻出了赤瞳的异样。
罗纳德粗略扫过围绕桌子旁站在赤瞳那夥的熟人们,包括亚尔文.里格斯和幸……等等对方少数的朋友。
紧接着,他瞥见了冷不防从脚边冒出的暗,才发现自己差点忘记还有一人。
「主人。我……」
眨眼间,向来神出鬼没的暗忽然消失不见,罗纳德循着之后从身边传出轻唤望去,他已经出现在赤瞳面前。
「梅奥努已经把他所知的一五一十告诉在下了,但是尽管他必须配合我们,受害者对于我们的牴触情绪恐怕会是最大的阻碍……」
尽管这是暗首次浮现出焦急的神色,依然不忘改变自称,这令罗纳德不禁生起一丝愧疚,同时话中的某些字词引起了他的关注。
梅奥努--萨特克利夫前辈提过这个名字。据前辈所说,他和史皮尔斯前辈不仅是2R室的同事,更是头恶魔。
至今为止的疑惑和来自各处的证据串连在一起,因此更有力地支撑罗纳德的推测。
这次他不打算立即和赤瞳展开讨论,第一是悲剧已经发生,尽管逼使始作俑者认罪也是无济于事;二是这里太多人,不方便。
「不是『我们』,是我才对。」赤瞳神情淡漠地纠正,却在丢出那句总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扛的「我会处理」后斜睨望向别处。
而在那瞬间,罗纳德目睹了对方从眼底洩漏的憔悴。
他一直以来认为观察他人的情绪变化的习惯会妨碍自己活得洒脱,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件坏事。
接着他伸手搭上赤瞳的肩膀,欲要问候对方时,却听见空盪盪的胃袋肌肉收缩发出的声音。不消一会儿,翻腾体内的羞耻心像是烧开的水一样浮现脸颊。
「失礼了……」
罗纳德低头致歉,同时如巨浪般悄然湧现的各种情绪接近要把他吞没。身为英国绅士居然被看见了屈服于本能的一面,更何况是在自己的伴侣面前。
就在他沉溺在情绪之中重复自我反省时,面前忽然递来了两杯泡面,看来是让自己挑其中一杯。然而不知只是恶作剧抑或单纯的弄错,它们的口味都是相同的。
虽然深感不解,但他还是接过某杯泡面后致谢。直至他低头望去包装,发现边缘所写的一行半透明小字后,才确信这就是个恶作剧。
「仰望星空派味……你确定这真的能吃吗?」
当他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仍不可避免地产生看待黑暗料理的心态,于是半信半疑地透过眼神寻求解答。
「吃不死人。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死不瞑目派而已……」
虽然赤瞳从眼底流露出的失望惹人同情,但仍盖不过句中的用词所勾起罗纳德的怒意而质问:「虽然我比起咸派更喜欢甜派,不过『死不瞑目派』是甚么鬼称呼?」
「抱歉。」赤瞳斜睨致歉,从他逃避视线的双眼当中不见该有的诚意,仅有如同死结般层层缠绕的不解之情。
「难道你不会觉得当你在凝视鱼眼时,鱼眼也在凝视着你吗?」
虽然意义不明的反问听得罗纳德一头雾水,但语气中隐隐散发出的不安使他暗觉不妙,得出结论那刻更是啼笑皆非。
「你该不会害怕鱼眼睛吧?明明……」
呼吸紊乱的爽朗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明明是个杀人如麻,还有着将受害者的报导做成剪报的恶趣味魔王。
说起来……那篇剪报的最后一页的内容,至今仍是个谜。不仅读者们,罗纳德也早把这个令人只觉羞耻的设定抛诸脑,从没想到它居然会重新出现在往后的章节。
事实再次证实,尽管看过走马灯以后,他对于赤瞳的了解还是太少,他的心情因此有如堕下深渊,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可是死神!那就相当于有着用不完的时间不是吗?」随着双拳互相碰撞的声响突然响起,罗纳德应声灵机一动。
「不过这倒会显得廉价了……明知人生只有一遍,却还愿意共享彼此的生命才能展示出它的珍贵之处。」赤瞳低垂眼帘,逐句道出了不经大脑修饰的话语。
然而当他说罢后却自嘲一笑,「我突然庆幸起自己任职死神作为副业了。只要不和协会产生利益冲突,尽管杀人了……除了基本的罚写检讨书和关小黑屋以外,顶多是把武器换成小剪刀这种程度的羞耻play而已~」
尽管明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他轻浮的语气仍使经历过写检讨书的罗纳德禁不住加重语气提醒:「说得真轻松啊……要知道违规以后除了你所说的,我们更会像是等待处刑的犯人一样,逐个走上前接受史皮尔斯前辈的训话!」
之后罗纳德目睹赤颔首,误以为对方理解自己的心情而长叹口气时,却在下一秒梦醒。
「但这至少代表他是关心你的吧……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去为了别人浪费时间。换作是我的话就会干脆把他们养肥后杀了。」
渗透在文字中的除了弱肉强食的思想以外,还有一定程度上对于情感的扭曲理解。
如同渴坏了的人往往明知它是硫酸却仍会喝下。
罗纳德虽然没有义务,但他想要纠正对方「水」和「硫酸」的分别,并且该怎样寻找水源,而这已经远远超出施舍的范围了。
「你想多了~前辈在一天24小时的办公时段内可是没有感情的,他只是不想别人加重他的工作压力而已。」
「就像具机器一样。」
「对对……」当听见对于史皮尔斯前辈形象的正确描述后,罗纳德立即犹如教导孩子的家长般连连点起头来。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使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听点能叫作真性情,至少比起笑面虎好多了。」
当他听罢欲要回话时,却见赤瞳以撕开泡面包装的声响结束这场谈话,边斜睨望向桌旁留给两人的空位邀请自己就座。
「少吃垃圾食品。」
话音刚落,泡面包装撕开的声音应声响起。然后罗纳德擡头望向亚尔文凭着体温瞬间烧好的水,「里格斯。请问你能给我一杯水吗?」
简单充饥以后,就是时候进入正题,这也是罗纳德不得已以泡面充当晚餐的主因,然而却每每遭到扯开话题,甚至被提出了为自己打理头发的要求。
由于长发经常会打结成团,而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这下正好解决这副身体一直以来带来的困扰,因此他才妥协。
手指配合梳子理顺发丝的力度轻柔无比,能使人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但罗纳德从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借着长久累积下来的经验,他早已看清了赤瞳的意图。
「与其讨好我,你不认为为前辈的伤负上责任比较实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