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视觉)
我能够呼吸,却也喘不过气来--这是房间内明亮的灯光骤灭,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表示我将亲身体验感官剥夺实验后的第一感受。
由于事先从网路上搜集得来自四方八面的资讯,包括久而久之会失去时间观念等,于是我在实验正式开始那刻起便在心里以秒计算时间。
但黑暗似乎早已看透了我的小聪明,即使我不知道它实际是否得知此时,不确定带来的不安感使胸前的压迫感更加强烈,直至不得已在海中大张开嘴拼命呼吸为止时,我才发现自己刚才至今都在闭着气。
我算到哪了?
心脏狂跳着,打散了胸前默默记下的时间,它们更化为泡沫就此消失深海,看不见找不着。
说罢,脑中猛地一闪,推翻了这番想法,因为身处于深海中仍能看见黑色。闭上双眼后在黑暗中闪烁着的白光同理。
更贴切来说,就像盲人眼中的世界一样,他们仅能看见的,只有虚无本身, 与我现在身处于的环境如出如出一辙,甚至更糟。
随着时间推移,浓厚的恐惧与我融合,我开始经常忘记自己在哪,即使短暂地回想起来也会无法说出自己到来的目的。
之后,抑或之前,我「梦见」自己化作了一滩水,而水是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更别论手脚。
下回意识到个体的存在时,才发现我又化作了一块没有实体的浮木,在海面浮浮沉沉,意识总在迷糊间沉入水下,又在不久后惊醒过来,连忙爬回水面呼吸。
关于这种奇妙的感觉,我依稀记得书中描述它……叫作半梦半醒。
而更令我心慌的是,自己身处于梦中时竟没有感到半点不妥,就像突然从裙子下掏出加特林,突突突地扫射整班同学包括老师后破窗逃跑,直至梦醒时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拥有此等作为一样。
最初洗脑自己能够挺过去的鸡汤已经倒掉,并以连咬指甲也戒不掉的经验熬成滚烫的毒鸡汤泼到脸上,让三分钟的痛苦尽可能拖延清醒的时间。
但各种胡思乱想因此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纷纷从土中高速钻出并追在身后。我则只能不断地狂奔,不时被春笋戳中而加快脚步,重复这个过程直至筋疲力尽倒下。
迷糊之际,春笋犹如蚂蚁般密集地瞬间靠近,层层围困了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我,数量之多能够将我淹没。
实际上我已经无法描述出春笋的模样,只剩下对它的概念。
「白川奈……白川奈……」
危机感使我拉开干燥后粘在一起的双脣,喃喃起脑海那颗北极星的名字。即使这是我唯一能保证自己不会忘记的事,直至我连呼吸也忘却为止。
据她所说,神是会无时无刻倾听信徒的祈祷的。
「我为每天听白川奈早祷时,认为祢是个自私冷酷无情的家夥致歉,我想回家……求祢了。」
……
「好多五颜六色的猫在走!真是名乎其实的猫岛啊~」
白川奈坐在只有巴掌大小的火球上,从旁由亚尔文带领参观他的岛屿,且过程中毫不吝啬讚美。逐步达成自从对方不再排斥自己后开始逐步敞开心房的目标。
要是成功让恶魔改邪归正的话,这将会是世界上第一例,主定必会容许我重返天界的!
凝视着面前沾沾自喜的表情,她同样展开笑颜,随即忽然歪头,并捏着下巴指向整座岛上唯一的青蛙村民。
「为甚么猫岛上会有青娃在?把他赶跑的话不就能够请杰克来了?」
让是白川奈发自内心,没有任何掺入任何杂质的询问,却会在对方心里掀起巨浪,果然恶魔都是暴躁易怒的。
但接下来亚尔文反而别过脸去,一面嘟囔起甚么,音量只达勉强能够听见的程度。
「小囉嗦……『猫岛』上不也有人在吗?」
这番话显然是用于敷衍她的,但当白川奈听罢却犹如通电的灯泡般亮起,并说出它翻译后的内容。
「看着越来越顺眼就心软容许青蛙留下,更在他主动提出离开时挽留他,以及在事后送他礼物……」
「你这一样烦人的读心家夥给我闭嘴!不然小心我吹熄你的能源供应。 」亚尔文活像小孩子之间斗嘴似地威胁道,却也没有否定对方的翻译有误。
他展现出来的态度时常犹如出错的程序般与内心相反,情绪波动较大时更是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相较刚认识时,白川奈已经能够将猫狗沟通的能力活用在对方身上。
她开始感激起主把自己扔下天堂的决定,因为为了在人间生存下去而养成了敏锐感知情绪的能力,进而配合天使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习得和动物交流都是源于此。
即使被神抛弃至今,她仍然禁不住交握十指,将这份感恩之情告诉自己依旧敬爱的主。
紧接着她突然瞪大双眼,并二话不说跳下火球,借着能量供应中断后失去稳定的灵魂穿过门缝。
目睹这一切的亚尔文急忙在那之前喊停了白川奈。
「你突然之间发甚么神经?!」
「我感觉到了人类的求救,在第一层!所以待会再继续玩吧--」
随着滑行的声响随着她的话语远去,亚尔文冷不防扫下了桌面上的switch,同时犹如失去氧气的火焰般迅速失去生气并瘫倒地面。
幸好在火种熄灭之前,一通来自赤瞳的致电助他复甦,以至于能够活动指头按下通话键。
「白川奈的状况还好吗?」
亚尔文听罢立即皱起脸来,语气变得扭捏地明知故问:「你是在问那个天使?可是她现在无法回答你诶~」
彼端陷入沉默途中不时从背景传来杂乱而细微的笑声,透露出赤瞳身边不仅他自己。意识到这点后,亚尔文犹如身处于狂风之中般遭到吹得左右摇摆、火光忽明忽暗。
「那我换个问法。」
赤瞳的语气中藏不住笑意,加上那双每每看见都差点以为他是狐狸转世的眼型,从他口中吐出的东西实在令人难以下咽。
「小亚~你感觉还好……」
随即呕吐物落地的水声掩盖了所有声音,包括亚尔文从喉咙洩出的呜咽,只剩阵阵低吼,「老子早已经不是个小鬼了,你再敢学那老太婆这样称呼我就、鸣呼……!」
彼端又是一阵沉默,直至马桶冲水声响起后才开口,「你可真难侍候,讨摸摸够了以后就把人一脚踢开,我是不是还该喊你声主子?」
「在前头不加上猫字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亚尔文听罢舒展双眉,冷啍一声后笑道,然后循着地上的水痕望向门扉。
「那个叫作甚么……」
「白川奈。」
「对,我刚想起来!她到第一层去了,说有人在呼救……怎么突然就挂了,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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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奈视觉)
越过楼梯与第一层的边界线那瞬,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钻入体内灼伤灵魂,与上次跟随沟鼠大叔来时无异,唯独被鲜红的矛刺穿成蜂窝的幻觉不再出现。
这可不是件好事,比起用血肉建成的这层不如以往排斥光明的存在,我倾向相信是自己正在不知不觉间向黑暗靠拢。
检查只有寥寥数根洁白羽毛依附在上方的骨架后,我越发确定这点,连忙屏息祈祷,借着求饶减轻双脚上的重量。
之后我依然紧闭双眼,以祈祷的姿势伫立原地,尝试从犹如同时播放千百首音乐的环境中找出刚才呼唤我的情绪。
随即我突然擡头,并循着哭声滑进前方的巷子,同时从记载脑内的圣经中翻找出能够劝说恶魔改邪归正的神的话语。
然而回过神来后,我才发现自己完全笼罩于黑暗之中,相当于羔羊正被一羣饥饿的狼重重围困着,十指因此扣得更紧,后悔自己偏偏在这种落入恶魔的陷阱。
直至听见哭声而发现巷子深处的女孩后,我才回想起是自己扶着墙壁拐弯的力度过猛,因此不慎闯进狼巢的。
定眼一看,蜷缩在墙角的人影正是昨天在入口附近看见的粉发卡。虽然她并非呼唤我的人类,但她的身体状态不甚乐观,代表这个人同样需要我的帮助!
正当我下意识跑向她们时却煞停了双脚,思索片刻后加上一句话,「……感谢主引领我来到这里。」
然后我才将目光转向女孩,「你为甚么在哭?我有甚么能帮到你吗?」
说罢,女孩顿时止住了哭声,随即展开大大的笑颜,分别竖起左右两根食指齐声喊道:「嘟嘟!错了哦,不是『你』,而是『你们』。只要保证不玩坏我们的话,就能在一小时内用你们的方式宠爱难得一见的连体人了哦!」
女孩们灿烂得不真实的笑容印证了我所见的景象,实际上她们的内心毫无波澜,如同死海般不见半点生机,偏布身上的伤口更是支撑我的想法有力的证据。
据小琳所说,以出卖身体维生的小孩是雏妓,而像鱼一样游走在街头上的叫作流莺。既然她们主动出现在面前,正好是个破解当时的不解和气愤的机会。
「你们为甚么要糟蹋主赐予你们的身体?食堂的大妈是个非常--友善的人,我可以介绍你们到她的食堂工作的!」
女孩们听罢面面相觑,忽然咧嘴一笑指向我,「给我们钱就告诉你~」
于是我二话不说伸手摸索起身体,但一无所获以外,紧接着更惊觉自己是以灵魂之姿只身前来第一层的。
「你们会把我交给沟鼠吗?」
「为甚么?」
「因为他们是坏人!」
「为甚么?」
「他们的首领想要捉住我来吃掉!」
然后她们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两片心湖各自掀起涟漪,彼此互相碰撞后又产生新的,但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
「你能卖许多钱吧?」
意料之内的问题成真后,我立即拔腿往反方向跑,杂乱的涟漪随之追赶在身后。但女孩们对于现在只有巴掌大的我来说就像巨人,要从她们眼底下逃脱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景象。
随即一段突然往上跳的心跳使我回过头去,目睹由两具身体合并而成,因此同时由两个个体操控身体的女孩左脚绊倒右脚后飞到了半空。
幸亏我凭着变得娇小的身躯,在她们摔落身上前及时躲开了,却免不了遭受他人的情绪化作石头重击胸口,以及逐渐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更进一步侵蚀灵魂。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望向翅膀,重复计算羽毛的数量无误后,绷紧的神经自此犹如淋浴在圣光底下般放松下来。
但当看见她们犹如凋零的花般分别倾倒两旁的脸庞那刻,我清晰感受到体力迅速流失,并注入铅水取而代之,甚至冒出拔下羽毛治癒她们的想法。
然而骨架磨擦燃烧的体验过于深刻,使我每每出现类似的想法时便会回忆起那股灼痛,进而收敛那种想法。
不过天使的力量应该多少还残存体内。主啊,至少让我止血成功……
随即遭到灼伤后手连忙抽回手,同时察觉面前的红色液体并非血液,而是福尔马林。
虽然当时只有背影,但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鸣鸣……」
但我欲要询问关于女孩们背后的人,发掘出那道求救的来源时,西瓜般大的泪水接连不断地重重砸到身上,泡软我回到天堂的执着,得以认清自己其实和这些罪恶的人类五十步笑百步。
就像杜鹃鸟没有资格批评把兄弟姐妹推出巢外的雏鸟一样。
尽管穷尽人类的一生,我还是想让旅鼠和猎犬,不论种族……都能够上天堂,在那个没有邪恶和痛苦的地方一 起生活。
我依然清楚记得自己向江琳说过的这番话,但它结合我的所做这一切的主因后更觉讽刺,使积压胸前的愧疚感更重。
「所谓白头发拔一根长三根,既然羽毛也是白色的,应该还会长出来吧……」
我紧闭双眼说罢立即忍痛揪下一根羽毛,迫使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只能眼睁睁看着整根羽毛化作金粉,随着呼吸随风撒落伤口上方。
注视着伤口在金粉的复盖下逐渐癒合,女孩们因此停止哭泣后,我才开口询问:「是沟鼠大叔诱惑你们变成这样的吗?」
话音刚落,我能看见她们之一的心湖掀起涟漪,间接影响到了另一人,使她慌张起来后连带着她的姐姐摇起头来。
紧接着她的姐姐突然敲了下另外半边脑袋后蹙眉提醒:「我们就告诉她吧,那个坏哥哥说过,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就应该回报,创造双赢关系,说不定人家下次会再帮我们呢?」
听见「坏哥哥」这个称呼,妹妹的心潮顿时犹如扔下一个人般激起水花,扭捏半晌才擡眼低低地说道:「是我们主动跟在那个阿姨身后,计划拉客不成就偷她钱包的,结果就……」
然而话未说完,妹妹的泪水便打得心湖水花四溅,惹得姐姐也不及刚才镇定,即使是恶魔看见这副情景也定必会于心不忍。
「那个装作有糖带在身上,专门吃小孩的恶魔就住在猎魔团深处的铁门后面……」
「谢谢!」听见期盼已久的回答后,我立即拔腿就跑,差点忘记道谢。
但当我进到猎魔团后,远比街道上浓郁的罪恶气味不仅使我头晕目眩,眼前清一色的铁门更诱导我好几次折返到门口又回去。
终究我却碍于自己天使的身份,同时放心不下那道逐渐衰弱的呼救而断断续续地走到了它的面前。
就在我欲要敲响铁门时,门忽然徐徐从内开启,并从内走出一名叼着烟的女人,她所呼出的紫色烟雾随之犹如蛇般灵活地缠绕到我的身上。
看见来者那刻,思绪就此停滞,甚至无法否定自己居然被这位气质与恶魔近乎无异的人类诱惑,直至女人侧倚门框伸了个懒腰后才回过神来。
「你……你这个恶魔!你正在里面做些甚么邪恶的事情?」
尽管我试着拔高语调提升气势,女人的心湖却没有丝毫起伏,弯起的双眼更彷彿能看透他人心中想法般令人不安。
「请别担心,其实我正在研究白老鼠在不同的刺激下会产生的心理变化。不过我整天闭门不出,难怪会引起别人误会……」
原来是在做实验吗?那到底需要多少老鼠才会让我听见……
虽然我对这些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伟人们向来抱持尊敬的态度,但当我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却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尽管我理解实验的目的并非玩弄生命,而是为全人类着想。
「对不起……」
「无妨,知错能改的就是好孩子。」女人闻言宛然一笑后说道,然后屈膝,双手捧起我只有巴掌大的灵魂进内。
「你变成了这副样子后很难受吧?真可怜……就让我来治癒你吧。」
诶?!可是我答应了里格斯--
随着女人自作主张的决定在耳边落下,铁门应声重重关上,突如其来的巨响立即吓得我一激灵,正要出口的话因此咽回腹中。
之后女人每走一步,我都能听见水滴落的声音,该提醒她水龙头未关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