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廉重新缠上干净的绷带后欲要离开卫生间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掠过门外,他因此发现格雷尔自从「我先去睡囉」那句话起便在暗地里聆听自己的动静。
强烈的屈辱感霎时间伴随热度湧上左脸。
虽然他终究在重复默唸「淡漠的」后沉住气,恢复往常严肃的表情推门走出,但从身后飘出的铁锈味却在当下使他的眉头露出破绽。
然后他瞥了眼牀上的隆起一面掏出怀表,发现现时离太阳升起已经不足数小时后更瞬间睡意全无。
「格雷尔,我想你还在装睡,你有兴趣一起去吃夜宵吗?」于是他盯着表面「自言自语」了起来。
直截了当的用词令格雷尔差点跳起来厉声斥责威廉不懂浪漫,但对方行为举止的异样浇熄了他的火势,因为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未曾受到威廉主动邀请约会。
不过他身为顶级的女演员自然不能露出马脚,因此刻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才慢悠悠地从牀上爬起身来,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反问对方,且不忘开玩笑。
「大半夜的吃甚么?吃你吗?」
早已识破格雷尔正在装傻的威廉闻言蹙眉,决定以无视强制结束对话兼且打击对方的自尊心,一面转身往室外走去。
「诶!威廉!」
不出所料,他刚迈出步伐,格雷尔便彷彿无尾熊般牢牢抱着他手臂挽留,对方身上的外出服因此亦失去被子的掩护而暴露无遗。
「虽然这么晚还吃东西会发胖啦~但既然我忘了卸妆,加上难得你今晚这么主动……我就勉为其难奉陪了。」
……
之后两人到达与他们的房间同样位于第二层的食堂,与寂静的夜晚相反,里面座无虚席,人们,更准确而言是猎犬们,正围着由多张桌子并成的大桌面前齐声高呼。
威廉猜测他们是在庆祝旅鼠计划的结束,毕竟送来2R室的尸体数量之多,他的双手再也清楚不过。然而,他却未及时意识到浸泡在自己的手染过的鲜血将使他失去次逃跑的机会。
与此同时,来自某位猎犬的指名响起,犹如代表死神考试开始的钟声般使他绷紧神经。
「哟!这不是2R室的史皮尔斯吗?」
这番话促使其他猎犬擡头望向食堂门口议论纷纷起来,部分人甚至热情地捧着酒凑上前要求威廉加入他们。
由于猎魔团的结构超过半数为恶魔,因此威廉遭到重重围着时相当笼罩源于害兽灵魂的浓郁恶臭其中,使他每每呼吸都如同吸入浓烟般感到严重不适。
面前的猎犬叉起了浮在啤酒表面的灵魂送进嘴里后问:「你也要来杯灵魂啤酒吗?」
威廉虽以表情回绝,但他却不断活动喉结才不至于满洩口腔的唾液,与自己对害兽的极端厌恶对比之下更显调刺。这印证了梅奥努所提醒他转变成恶魔的过程中会出现的生理变化之一。
绝望之际,他突然遭到捉住手臂而得以突破重围,却在他趁机快步逃出已遭恶魔佔领的食堂后折返时,那股曾助以一臂之力的力度却在此时阻止自己离开。
「你简直就像根木头一样死板诶!换作你在这个时间外出就不会想干点甚么的吗?」
威廉无比熟悉的奸笑随着胸前的食指转动传来,抚过他绷紧的神经,紧接着却遭坏心眼地挑高琴絃,有如格雷尔挽上他的腰肢突然拉近自己的举动。
他的眼角馀光看见了格雷尔踮起了脚尖,并以那口利齿研磨耳廓带来细微的刺痛,令他回想起反遭对方压在上方的当晚。
当时格雷尔安慰他放松的耳语,与同时粗暴地拉开大腿粗暴挺腰,笑看自己承受重击之下洩露的丑态的表情一同于记忆中重现,腰肢的痠痛随之重新湧出。
他因此下意识推动眼镜,并于手指抚过空盪盪的左脸那瞬稍微蹙眉,改为按压起太阳穴。
「不要。」
……
当威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主建筑边缘仰视着星夜。
因为这片晴朗无云的天空早在他察觉异样前夺去了他的神志,看得他目不转精之际,盘旋内心的风暴不知不觉间平息,湧现出一股怪异的热度取而代之。
这种无法理解的感觉导致困惑油然而生,使他低头望向顺应压上胸口的右手喃喃道:「淡漠的……」
罕见地乱了一拍的呼吸重趋稳定,于是他开始整理起散落各处的的思绪,一面扭头与身旁的格雷尔四目相交,直至两人僵持数秒后对方直摆手起来。
「你这是甚么眼神?我认就是了!这处好地方其实是我从梅奥努口中挖出来的。」
说至后半句时,格雷尔忽然擡起双手掌心托腮扭边动起腰肢,语调逐渐变得高昂,神态举止宛如发春……堕入爱河的少女。
「而且啊~据说这里被施予了魔法,所以当他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上向女友求婚时对方马上就答应了。」
听及此,威廉忽然低头,沿着自己垂挂半空的双腿望向了面前无比遥远的地面。良久后才察觉可怕的沉默而意识到对方正瞪视着自己。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甚么魔法吗?!」
没兴趣。
当他正要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之际,左脸突然传来阵阵刺痛打散了尚未出口的话语。
紧接着威廉更发现了虽然周遭环境无雾,他却看清不清格雷尔的身影的异样之处,彷彿自己不是和格雷尔,而是在与跟格雷尔极其相似的人坐在一起。
于是他半瞇起双眼,一面追忆起遭格雷尔斥责没有情趣的划面。虽然仅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事件细节却如同风景照中的人物遭到涂鸦般模糊不清。
与他面前的黑色身影如出一辙。
「……甚么魔法?」
说罢他顿时屏息,注意力集中攀上绷带的手指上,避免将它们误以为缓慢爬行于伤口表面的蛆虫。
威廉根据抚过脸庞的吐息判断格雷尔近在咫尺之处,然而他仍只能勉强看见对方的轮廓,使他笼罩「浓雾」之中彻底失去方向。
偏偏在这时候,身旁拥有格雷尔声线的人使这场恶劣天气再次加剧。
「那个魔法啊~就是它能够治癒灵魂哦。」
先是梅奥努因施予此地的魔法求婚成功,后是它能够能够治癒灵魂,前言不对后语的话语使威廉的双眉揪得更紧。
「这是我猜的。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究被我耍了吧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熟悉的狂笑声如同一道雷般紧跟其后响贯穿威廉的耳朵,此时他总算放松了眉头,并抄起园艺剪朝对方戳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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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将实验室内发生的种种绘声绘色地复述给了罗纳德听,其中当然不包括赤瞳曾在自己的怀里倾泻积蓄之久的情绪后两人差点擦枪走火的事。
与幸一同观察诺克斯自从听见主人的名字后的反应至今,暗忽然察觉对方将重心侧重于斩头上的用意,来回辗转于两人的目光因此定住。
「又来了吗……」
「诺克斯,在下为你的遭遇感到同情,但我认为错不全在于主人,毕竟只有身世坎坷,多灾多难的主角才有戏剧性……」
按照计划打起圆场的中途,他却忽然遭一阵刺痛打断话语,随即目睹幸警告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后才收手。
「有话待会才说,我会在那时候处理你突然之间恢复记忆的事。」
他闻言连忙抹去泪花,然后顺从地垂下脑袋,从胸前长出一颗眼球目送诺克斯苦笑着离座,走出门外。
「抱歉,我需要冷静一下……」
看见门扉徐徐关上后,暗斜睨,凝视着身旁的垂地的八根尾巴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幸?虽然我已经重新记起了大部分事物,但是……」
紧接着见幸擡手时他立即噤声,这次却仅被捧起脸庞与对方四目相交后反问:「有话直说,这么见外干嘛?」
「既然你明知道主人和我,包括你也早已回不去从前,那为甚么你仍会迁怒于诺克斯?」
暗流露出不解中夹杂着悲伤的神色问。话音刚落,他顿时因应幸竖起的毛发坐直身子,之后又随对方的语调放松下来。
「说起来,无论以前和现在的你都未曾体会过妒忌啊。」
暗闻言罕见地面露愠色,随即捉住了幸环胸的双手撕破她婉惜的表情,「我…我当然知道那是甚么!那是一种欲将他人的利益佔为己有的情感!」
尽管目见面前原先高高竖起的双耳颤抖着塌下,暗的双手仍直至耗尽最后一分意志力时才甘愿垂落身体两旁,如同他方才的气势早已携着泪水流失体外。
虽然幸一言不发,但他在他们视线交会的过程中读出了对方尚未出口的话。
你试想,如果自己重要的东西……最后一根糖葫芦当着你的面被买走了会是甚么感受?
「久等了。」
沉浸在幸的问题中不知过了多久后,暗忽然因察觉来者而醒来,并陷入新一轮透过观察幸及罗纳德的对话选择阵营的轮回当中。
「想好了吗?我还得去摸清那个混账的底细好领赤瞳回来。」幸将多根尾巴拥入怀后刻意露出獠牙笑问。
罗纳德简单地应了声「嗯」,借此掩盖经风暴摧残过后凌乱不堪的内心,然后摘下了由「难道你以为香水、包包和宝石之类恶魔随手就能变出的东西会入得了他们的眼吗?」结出的果实。
「赤瞳她……真的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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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有客到了吗?」
一字一句化作了暗箭,伴随从黑暗中响起的步伐而射出,根根命中赤瞳的要害,使他的脸色随着来者的形象越发清晰成正比地变得难看。
望月樱看见处于罗纳德的皮囊内的赤瞳后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擡手掩藏窃笑,「许久未见后你的变化真大呢,魔姬大人。」
外姓人亲暱地称呼月小姐为妈妈的场面引导赤瞳忆起了他以罗纳德的身份与月小姐相识时,对方自称育有一女的自我介绍,他眼中的泪光就此干涸,双眼如矛般瞄准对方。
「别那样称呼我,你只不过是比我大一岁,舆论炮弹的焦点才不在自己身上而已。我以前就想说的了,借着这点的五十步笑百步你就不觉得丢人的吗?」
望月樱听后顿时受伤地弓背捂着胸口,紧接着她却忽然失笑,「你说得对,所以所以我不会再嘲笑刚才魔王大人像只奶狗一样哭泣的样子了。」
就在情绪因此迅速膨胀挤压大脑的时候,赤瞳染红眼底的殷红逐渐冒出了点点祖母绿,使他及时恢复些许理智。
他在脱出母亲的怀中前向她致予了抱歉的眼神,然后犹如狐狸般半瞇起双眼面对望月樱,令她疑惑之馀不禁蹙眉。
「说来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日本吧?怎么会突然回来探访母亲却不通知我一声?」
此话一出,听者立即察觉话中的异样之处,那张柔弱的外表因此尝试挤出严肃的表情后朗声质问:「虽然我不知道魔王大人你的动机为何,不过我早在--」
忽然啪的一声,月小姐借此引导在场的人望向自己后微笑道:「好了,不要吵架。」
不过望月樱显然无法容许他人当着宠爱她的妈妈面前作出诬蔑这种恶劣的行为,「但是妈妈……!」
然而话语却在出口那瞬化作为了重量,拉着她的身体一同急坠,令双膝重重摔落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阵阵发麻。
紧接着她目睹数双血淋淋的手从地面钻出,随即先后攀上身体且牢牢绑紧四肢,她因此决定伺机而动,暂时容许它们趁机吸吮自己的血液。
于是赤瞳放下了竖立于脣前的食指,然后勾起单边嘴角,仅留下其中一只血手,轻拍两下对方此时有着张好表情的脸庞。
「Good girl~」
话音刚落,他便遭力度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脑袋,回头见月小姐面朝自己撇着嘴,眼里连半点留恋也不剩地伸手逐字将自己推下垃圾桶。
「妈妈讨厌不懂尊卑的孩子。」
赤瞳闻言霎时间犹如缺氧般变得脸色苍白,一面慌忙试图将心中的歉意拼凑成完整句子时,他却见母亲脸上的弧度再次反转回到了上方。
总算得以从钢丝上落下后,他遵循月小姐的下个指示,跟随望月樱走进驯兽师的怀里领取奖励。
「我们终于一家团聚了……自从实验开始起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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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幸及罗纳德两人离开后,葬仪屋收起了他们的茶具,坐在月小姐送来的木摇椅上配着骨头饼干回味当时幸试探自己的话。
果然你是和那谁是一夥的吧!
直至他因此呛到而咳嗽不已为止,于是起身,摸索着墙壁走往别处。啪的一声,黑暗驱散的瞬间,堆满室内的器材就此出现面前。
就在它们入眼的瞬间,当年有如害兽般不知餍足地蹿上天际的火舌漫延到了自己身上,脑袋深处顿时生起阵阵刺痛。
尽管那场大火将文森特烧得连骨灰也不剩,但这次葬仪屋绝不会容许他仅剩的东西丢失。
「伯爵……夏尔.凡多姆海恩伯爵。是的,小生就是为此才来到这边的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