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幸的通話結束後,基於睡迷糊後誤認那位酷似赤瞳的女孩時的思念,羅納德心血來潮前去第一層探望那兩名小雛妓,最後帶回滿腔落寞回到房間。
「江琳到哪了?」
不久前纔在手機裡聽過的熟悉嗓音旋即響起,他心虛堆砌起笑容,回頭便見好像剛打了一架的幸以及臉色陰鬱的暗一前一後佇立門前。
儘管空氣只因此摻入些微的不對勁,也足以使羅納德表面依舊輕鬆,實際上警鈴大響,飛快地思忖起應變措施。這是他從生前遺留下來的習慣,可惜至今仍未能改掉。
「啊~你是指那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對吧。我在和幸你通話時在看見她忽然離開這裡了。」話音剛落,他又打起圓場:「看她慌張的樣子,也許是臨時遇上甚麼急事了吧。」
羅納德不知對方聽見或否,只見她此刻無力地塌下雙耳。之後她瞅了暗一眼,伴隨耳朵精神起來突然高聲發號司令。
「我們等不及夜晚了,現在就出發!」
說罷,幸帶著牛暴怒時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氣勢撞門離去,並於門扉一開一合後便不見那八根在她身後搖擺的大尾巴。
「暗!還不跟上?」
一聲呼喊頓時震得暗微微縮身,隨即追隨幸的後方出門,「好的,幸大人。」
幸……大人?
暗忽然止步,回頭詢問:「請問有甚麼事嗎?諾克斯君。」
不知是因為這個別扭的稱呼,抑或對方突然變回以前的樣子,羅納德憑經驗發覺他有心事,並於當下迴避。
「原來被發現真實感受是這麼討厭的啊……」
連暗臉上兩顆眼球都不好意思得縮回體內,與此這時,走廊外再次響起呼喊。
這次幸的語氣更加不耐煩。
「人都到哪了!?諾克斯你也快給我過來,難道說你不想知道植樹計劃的事囉?」
「哦…好!」羅納德高聲應道,急忙抄起攔在角落已經蒙上灰層的剪草機追上幸和轉眼間於原地消失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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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張破紙確實是梅奧努交給我的,那又怎樣?」
格雷爾甩動起手中遭到撕毀後又修復的情報筆記輕佻說道,威廉的眼神微變,但沒打算停下。
「我早就剛認識時就知道他是惡魔哦。只要被那股香水味薰暈過就知道不尋常。」
接著他回憶似地停頓片刻,緊接著響起一陣使威廉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尖笑聲,卻也儼如一柄尖刀地挑起覆蓋左臉的繃帶,狠狠地刺入並挖掘皮肉。
「要不是那雙標誌性的紅眼睛,我還以為他有狐臭呢~」
「不過現代隱藏身份的手段已不僅藏起眼睛,也有戴了有色隱形眼鏡的可能性。」
儘管是威廉本人,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為梅奧努那頭害獸辯解,原因或許是出於他們如今複雜的關係。
他對那頭害獸最開始的印象是刻意挑選格雷爾身邊座位的神祕男子;從賭場調職到2R後,是以貶低他人來彌補自尊心,甚至不以美學掩飾牠們令人唾棄的本性的害獸。
直至意識到自己正在向害獸靠攏後,梅奧努猶如毒蛇伏擊時般展露出像老鼠一樣卑賤地苟且偷生,只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小人而已的真面目。
這樣的話,對方輾轉於自己和格雷爾之間定必是為了口中那位「那位大人」。
儘管理智警告威廉,對方提醒自己轉變成惡魔期間的變化絕非好意,那不過是是害獸增加同類所使用的手段。
不過儘管害獸的同類增多,除非由強大的惡魔統領及他們,否則惡魔間永遠只會是競爭對手,甚至會被向來視惡魔為死敵的死神洩憤。
梅奧努那句「其實我妒忌你很久了」,以及當初威廉答應完成委託交換他所知關於2R室的一切,之後對方不僅未提出條件、以轉換成害獸期間的變化堵塞疑惑更在工作時段將自己逐離2R室又是有甚麼目的?
威廉百思不得其解。
緊接着他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正如當初發現那些在自己手中受折磨至死的活死人們實際並非做工精細得足以混淆死神,而是盛裝靈魂的容器改變成屍體,可謂另一種層面上的活人後對梅奧努的詢問。
擁有人性的惡魔,及作惡多端的人類,誰纔是惡魔?
難道自己一直以來認知中沒有人類的情感、以絕望的人類靈魂為食,更喜於觀賞天災人禍的惡的化身……
想至此處,威廉急忙斬掉這段迅速滋生的想法,直搖頭按壓起太陽穴,心裡重複着「害獸終究是害獸,牠們本質上那些在法庭上博取同情來逃過死刑的殺人狂魔沒有區別。」
最後他斥責自己都任職死神已有數十年,死神鐮刀若未及時擦拭的話就會粘上厚厚一層血污,仍看不透害獸的真面目嗎?
線索逐漸理清之餘,他亦逐漸皺起眉頭,左臉像擰緊的抹布般持續滲出血液並浸染繃帶。燙掉責備格雷爾來到這裡至今非但沒有任何作為,更終日跟惡魔廝混在一起的目的。
鮮血因為威廉伸手擦拭而染指,然後抹上面前隨著枯萎褪去色彩的玫瑰,同時絞盡腦汁試圖想起昔日如同
熱烈綻放的玫瑰般的一身艷紅,以及暗示自己不是一般可供褻玩的花朵的帶刺笑容。
與此同時,他的眉毛突然曲折,緊接著弓背撫上變得沉疊疊的左臉,繃帶吸滿的血液霎時間淌滿掌心,
自從遭福爾馬林毀容起烙下,無時無刻提醒他對那些真正活着的死人所犯下的罪孽,代表扼殺了自我的印記。
劇痛一波接一波衝擊神經,威廉覆蓋左臉上的力度反而不減反增,藉著痛苦壓抑情緒撐起頭望向格雷爾。
「告訴我……你是否從一開始知道這不是場意外?」
然而格雷爾猶如遭到摘起的花般霎時間氣勢全消、充斥着恐慌的眼神令威廉失望了。
準確而言,這是股說不清道不明,他無論生前抑或死後都未曾體會過,卻令人焦躁不已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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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層死裡逃生的女孩驟然睜開雙眼,整理連同冷汗粘在額頭上的髮絲並重新戴上髮卡,一面張望着環境從牀上爬起來,雙目在燈光之下折射出點點星光。
然而自懂事起第一次呼吸到的乾淨空氣反而令她的肺部隱隱作痛起來。
不過才這點就像在佈滿鮮血的地板上體會溜冰時一遍遍摔倒的疼痛,並不能蓋過她自幼起上流到第二層的夢居然成真時的驚喜,可謂此生無憾。
但女孩未來得及細味喜悅,她便出於兩姐妹中相較謹慎的個性往自己頭上倒下一盆冷水,追憶起失去意識前邀請大野狼進屋,並允許他只需付平常只提供BJ的價位就能做全套,隨即目睹對方突然發狂狠狠咬上自己的肩膀後拔腿逃跑的經過。
按照這個思路繼續推斷之後發生的事的話……我這是按照小說劇情被綁架到哪個有錢人的牀上了?
然後就會出現一名刀削下巴的俊美男人對我說:「女人,你吸引到了我的注意力,我要娶你為妻。」了吧~
「你醒了?幸虧我在路上發現了通往第一層出口的紅色墨水,不然差點以為要永遠困在那種地方了!」
循聲看見白川奈後,女孩的失望之情霎時間不加掩飾地浮現臉上,索性捨棄至今扭捏做作的儀態盤起雙腿,同時大腿因為私處直接傳來細膩冰涼的觸感彈起,意識到自己此刻正一絲不掛。
她正想質問面前的嫌疑人,卻看見對方絲毫不覺趁着昏迷脫光別人的衣服有何不妥,隨後才後知後覺的神情而語塞。
「對不起……我是為了處理傷口才擅自脫你衣服的,更順便把那件沾血的裙子洗了。」白川奈臉露愧疚解釋着邊指向了掛著濕衣服的衛生間。
「大姐姐,你是天使嗎?」女孩望向一圈圈纏繞肩膀阻止疼痛跑出的繃帶後刻意拔高聲調,眼神忽然變得敬佩地問。
說罷,比她想像中還要單純的少女立即驚叫:「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轉眼間她卻重趨低落,然後徐徐回頭望向背後,「明明我的翅膀明明又殘又破……」
隨即白川奈又突然就像中了魔咒般定格,臉龐轉回正面時滿是不可置信,淚水隨著她仰首又低頭埋於雙手之上的腦袋滑下。
一會兒後,女孩目睹對方壓着抽搐不已的嘴角使勁吸起鼻子,問她當時為甚麼會倒在地上?
於是女孩便仔細描述出自己和姐姐自從爸爸死後無人養育而連溫飽也成問題,之後據說賣身能買許多糖而投身這行至今的身世;她們唯一能夠替換的衣物更是由病人服改裝而成的來博取同情。
未等女孩提及旅鼠計劃以來第一層動盪不斷,好不容易改善的生活遭到打回原樣,甚至更糟,白川奈已經聽得淚眼汪汪,主動握上她的小手。
「如果我有甚麼能夠幫到你們姐妹的話請儘管說,這是天使的義務!」
「真的嗎?!」
女孩眼裡霎時間亮起了光,看見對方立即點頭如搗蒜後更綻開前所未有的,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燦笑。
「我想要錢!我想要銀行一樣多的錢!」
興奮高呼之餘,女孩猶如拆禮物般褪下白川奈寬鬆的針織外套,卻在把它扔到身旁那刻忽然定格,不知所措地凝視起與天使具有強烈反差的交叉細繩背心。
她終究還只是個只有十歲的孩子,儘管早早下海獲得的經驗也有限,更別說是在遇到挫折時臨危不亂了,只是哽咽不斷已經較同齡人成熟許多。
而白川奈在這段時間反應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困惑隨之消退,並從那張毫無威懾力的臉龐上接浮現數條皺褶,它們無一不在拒絕與女孩發生關係。
女孩目睹這幕後洩出一聲哭聲,配合淚眼旺旺地蜷縮起身體退往牆角的反應就像是隻受了委屈的小狗。
但她之後卻發現剛才的針織外套披到了自己身上,頓時從身心湧起了一股暖流,隨即卻
掉進。
「你有聽過主赦免妓女的故事嗎?它記載於約翰福音第八章裡……」
雖然這個故事對女孩無聊至極,一半聽進去內容都隨著呵欠流失,白川奈最後那句話卻讓她記憶猶新,猶如孩子發現新鮮事物時般將所見所聞盡數刻往瞳孔。
「我不是主,所以無法赦免你們姐妹的姦淫之罪。但是,我希望你們來到第二層後不僅親手洗脫罪孽,更不再對成為花店裡的花寄予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