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視覺)
隨著一聲悶響突然從後腦勺響起,我連疼痛也反應不及,便遭陣陣溢出額頭的疼痛和溫熱轉移注意力,連忙夾緊雙腿抑制慌張,然後望向如同庇護所般提供逃離現實的地方的衛生間。
然而發呆的內容後續竟漫延到現實,證據就是我殘存着把白川奈揍得哭不出聲的熱度的雙拳。
本以為具備熊般只要對上眼便使人動彈不得,甚至逃之夭夭的氣勢,以及單憑一巴掌就能將人打倒在地的力量,我也能像影視作品中的男主角那樣保護心愛的女人……
卻在真正成為男人之前,先淪為像爸爸那樣的一丘之貉。
失控毆打白川奈的事件猶如衣服的線頭,一經扯起,今天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便會不斷冒出。這些小瑕疵雖然不至於毀了整件衣服,卻已經在無形間拉低了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價值。
當記憶回逆至自己被認錯人時匆匆離開那刻,累積離開幸的房間的時間瞬間化作沙粒降下並將我掩埋。
確定準確時間後我更陷入了恐慌的流沙之中,神志正以肉眼可見速度吞噬,但我仍出於求生本能扒開壓在頭頂的沙子往房門爬去。
忽然瞥見握在手中的黑羽毛後,當我撿拾起它時逃離自己懷裡,同樣以四肢爬行逃跑的白川奈與此刻的我重疊,於原地定格。
我與幸約定好營救她的人,剛才驅逐出現在生命中的天使一事卻猶如圓球般拖慢步伐。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數字仍持續前進,同時因為兩個女人磨蹭出的火花點燃導火線,一分一秒地縮短與炸彈的距離。
就在我向門扉伸手之際,恍惚間,手指竟化為曾經的朋友們遲到多時而游出拳頭的小蛇,當時的自己則在裝作雕塑,使傻站在約定地點看著聊天頁面發呆的時光不免於那麼尷尬。
因為我不會笑,只會堆出滿臉皺紋,所以無法飾演小丑;更不會因為寫日記而進化成人類,得以遠離那羣猴子。
沒有任何取悅他人的技能的我的尊嚴同樣一文不值,不僅無法買來靠近她們的權利,甚至耍起猴戲也沒人會看。
幸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既然無力攀往上處,便利用螞蟻襯得自己比較高大。這些人的想法我都心知肚明。換作我亦鄙視着來到人間已久仍是白紙一張,甚至可謂是無知的白川奈。
但當如今發現從她身上掉下的黑羽毛後,我反而羞愧得雙膝鑽進地面,藉著浪費時間自怨自艾稍微減輕心裡的重量。
並在心裡發誓,自己今後必須更努力藏起自己失控時的另一面,畢竟死掉的猴子總會比潑猴不那麼招厭。
儘管抽回手,我卻仍禁不住望向門把。
多虧幸像白川奈一樣神經大條的個性,她是除去後者以外第一個,我不用每句話都仔細打磨過後纔出口的人。
她更是頭野獸,思想開放之餘同樣皮糙肉厚,不會像那羣大小姐一樣扭傷抑或流點血就吱哇亂叫,更何況受傷的人是我本人。
例如當我擅自把自己戴過,更正在播放着重金屬音樂的耳機湊到幸本以為擁有人類耳朵的位置後,她非但沒有動怒,反而二話不說掀起側髮,告訴我她自己沒有四隻耳朵。
這代表我們是平等的嗎?
意識到這點後,我霎時間鼻子一酸、眼眶發熱,淚水衝破「男兒流血不流淚的」的缺堤傾瀉而下,暖意凝聚心中。
但我不知如何接住這些無形的東西,只能將黑羽毛握得更緊,左手牢牢捉住門把止步不前,一面望向已經把自己拋開一段距離的時針。
時間越來越緊逼,連呼吸也成多餘。
就在我儼如禁不住手機誘惑般正要扭轉門把時,短時間內便與幸混熟的幸福感反而使我心生警惕,猜想這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會否其實是糖衣毒藥?
白川奈的羽毛轉黑的現象更令我坐立不安。
最後我鬆開門把,改為十指相扣包裹黑羽毛。
以極大的空虛感作為代價,利用快餐式親密關係充飢,久而久之只會惹來一身病,所以該戒掉這些有害的感情了。
此外,我亦不希望有人能夠動搖白川奈的位置。
正如她視我為並肩主的存在一樣,我必須付出對等的感情,才能承受自己在別人心中的重量,不致於在可能的未來分開時發現沒錢付帳般狼狽。
不過白川奈會容許我繼續留在她身邊嗎?
心中的弦還未放下,便遭拔高至更甚於之前的位置,同時腦中飛快掠過數不清的挽回對方的方法和失敗的結果。例如下半輩子都要懷著愧疚贖罪,這是當受害者是我自己時會下的判決。
思索片刻後,我毅然起身,決定帶著這張判決書前去與白川奈見面。只要能夠繼續留在她的身邊,我就不會奢望成為人類。
於是我顫抖着雙手抖落羞澀心,一面通知幸自己無法履行約定了。
按下發出鍵那瞬,我便急不及待地踢開用於裝扮成人類的皮鞋,伴隨我的出生和發現自己喜歡同性時的恥辱也跟著消失視野之內。
我就此為了褪下衣物般的種種束縛放棄成為人類,抄起美工刀代替尖牙利爪,並在心裡祈禱路上不要碰上認識的人奔出了舒適圈。
如同野獸一心只有生存,我的腦海裡僅剩白川奈。當她回復人形來親吻我時便要笑說自己很高興的約定隨之浮出水面。
天使居然降貴紆尊向猴子獻吻,我可連受寵若驚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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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威廉重新睜開雙眼,意識中斷前的記憶和飢餓感一併湧現,延續之前的狀態垂頭陷入沉思。然後記憶以走馬燈的形態徐徐展開,倒退至他站在當下時回首看見的地平線。
自從受江琳傳話,通知自己將從賭場調職到獵魔團內的部門--2R室後,儘管從收割靈魂的死神變成世人眼中的死神,更要和害獸共事……
但度假終究有回家的一天。
……另一方面亦是為了完成劇情,把怠惰已久的失職死神格雷爾帶回原來的世界。
直至遇見陳小姐之前,威廉持續將受害者們的掙扎和求饒理解成魔女教徒製造活死人的技術已經能以假亂真,以實行每場美其名曰銷毀的虐殺秀。
甚至不惜抹殺自我。
與此同時,他腦中閃過那名藍瞳黑髮的男孩後眉頭一抽, 隨即揉搓起太陽穴驅散那些為時已晚的自責和懊悔。
想起陳小姐,就會聯想到這些真正的活死人是把活人的血替換成褔爾馬林製成,以致於他們從生理層面上死去之餘卻保有靈魂,因此從根本上解決了奪取活人靈魂的缺陷。
隨著雙角冒出而變得尖銳的指甲陷入肉裡,一名同樣令他頭痛萬分的人物出現並混淆思緒。
絕不能讓葬儀屋得知這事,甚至是把那項技術帶回去。既然利益相衝,他們的合作關係也是時候結束了。
儘管威廉不願想起,有關那兩名繼格雷爾後擾亂拍子機的節奏、使昔日平靜如鏡的心湖水花不斷,甚至動搖他自懂事起矗立的鐵的法則的入侵者的記憶,依然源源不斷地滲出。
正如他此刻眉頭持續拉扯臉部肌肉,導致膿血就像他生活中僅剩的色彩那樣流失,浸泡靈魂於其中逼供出自己真實想法。
但威廉直接閉上雙目,矇蔽陳小姐以及梅奧努這兩點降臨在他原先白紙般整潔的生活上的墨水跡。
「害獸也會擁有人性,簡直就像豬會直立走路一樣匪而所思……」
「你醒了?」
威廉應聲望向格雷爾時愣住,不過對方作為特徵的那頭火紅長髮依然飄逸,而是因為他的出現喚醒了抽搐到疼痛的胃部。
與肌餓感同等龐大的不安幾乎再次拍昏威廉,他無法確定自己哪天會被潛伏體內的害獸壓過理智,抑或像野狗一樣亂撿東西吃。
就在這時,一股冰涼的觸感忽然貼上他的臉頰。
「沒胃口的話就喝水吧。」
然而就在脣瓣碰上杯緣時,強烈的噁心感竟排山倒海襲來,堵住喉嚨,提醒威廉這並非惡魔能夠下嚥的東西。
不上不下的狀態維持半晌以後,他終究把水杯擱在桌頭櫃,雙手捉住雙角將腦袋深深往下拉,力度之大就像是要把它們拔下來,任憑格雷爾叫喚也沒有反應,就像一棵參天大樹壓在肩頸上使其動靜不得。
途中威廉卻忽然回頭,隨即意識到背後的重量相較以往輕並非附在格雷爾骨架上的陽剛氣息減弱,而是對方的身材變得如同遭到扯掉一半靈魂般瘦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