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來2R室,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昨晚正值深夜時收到梅奧努發來的短信後,格雷爾只瞥了一眼,便不耐煩地把手機隨手拋到牀頭櫃上並躲回被窩裡,決定明早才依他所說的前住指定地點,看看到底是有甚麼「驚喜」,要像偷情般約見在半夜。
但當格雷爾如約去到2R室時,卻見它那面連死神鐮刀都無法破壞,堅定地抵禦入侵者的鐵門此刻卻是大敞開着,任由自己在內部空無一人的情況下走進裡頭。
「甚麼鬼?難道那傢伙是欠債過多所以連夜逃亡了嗎?」他巡視一圈變得空蕩蕩,甚至連惡魔的氣息都被抹去的房間不可置信地說。
與此同時,他的鏡片忽然折射來自某處的光線,然後循着眼角餘光轉身,發現看似遺落在角落,卻用保鮮膜包緊的動物靈魂。
這正好解決了自己靈魂供應的問題,格雷爾就默認這是梅奧努送他的了。但當鞋尖正要邁出門外時他卻收回了腳步,並回頭注視起2R室。
不過這並非因為遺漏了甚麼,而是他不認為眼前的景象是那個得多幾件衣服掩飾身材和老人斑,蹭飯時還稱就當作買了個牛郎陪自己聊天的傢伙能夠獨力完成的。
……
「這只是動物的,又不是讓你吃人!難不成你其實是餓死的而不是自殺的?!」
「我拒絕和害獸同流合污。」
當威廉第三次重複這句話時,格雷爾終究壓下了把剛泡好的咖啡潑到對方的衝動,改為抄起了正在轟轟作響的電鋸摔門離開,並在臨走前惡狠狠地撇下警告。
「你給我淡漠地考慮清楚這次想要甚麼死法,否則這次回收你的就會是我。」
直至聽見腳步聲遠去,方纔仍面不改色的威廉的眉頭忽然抽搐兩下,然後他凝視着碟子上的靈魂艱難地活動喉結,分批次嚥下蓄滿口腔的唾液後端起了旁邊的咖啡。
可惜他本想藉著添加大量奶和糖的咖啡提供能量的想法在入口前已經告終。
僅僅過了一天,咖啡記憶中的芳香便轉變成符合它顏色的氣味。當那股來自地獄的味道在口腔擴散那刻,他就確定這並非調味料過量的責任。
灌進口腔的「石油」非但堵住喉嚨,更在維持身體機能的養分得以吸收之前先洩出口腔。儘管已經對飢餓麻木,但他仍無法無視這導致的頭暈噁心。
注視流淌桌面的嘔吐物的過程中,從格雷爾自從2R室那場「意外」後逐漸掉色,至今把自己的靈魂撕開兩半的變化隨之以走馬燈的形式流出嘴角。
這除了顯示自己距離真正轉變成惡魔不遠以外,亦是在悼念紅死神的逝去。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覆蓋後頸至雙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彷彿一棵樹盤踞在背上快速生長,最終將他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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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數據得知,由威廉的負面情緒澆灌的樹的高度在短時間內突破了警戒線並超越一段距離,代表他的樹終於可以斬了以後,赤瞳不禁彎起了雙眼。
但它與另一條雖然同樣呈上升趨勢,卻遲遲沒有明顯進展的灰色線段對比之下,後者明顯遜色許多。
見此,赤瞳面露難色,且那片血湖隨著祖母綠逐漸從眼底湧現而變得混濁,於是斜睨思索起對策。
不過葬儀屋是敵是友這點赤瞳依舊清楚,他真正擔心的是這會再次誤傷其他人,例如威廉的死神生涯及左眼一同失去,之後格雷爾逐件褪去了身上的紅來補充從他眼眶湧現的紅,更在羅納德發現此事時把他牽連在內。
儘管那是梅奧努擅自推倒骨牌才會引起的連鎖反應。
然而堆砌骨牌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嗎?
健康的人只需一定時間就能夠消化壞情緒,但植樹計劃參考了抑鬱症患者腦分泌失調的病因,導致威廉無法掙脫肩上的負擔,負面情緒更會隨著時間長成參天大樹。
他早已料想到對方轉變成惡魔的可能性,卻出於僥倖心態,以為只要時刻觀察數據線就能躲過如今的局面。
於是陣陣刺骨寒風持續灌進赤瞳的空眼窩,無時無刻提醒自己是如何招來報應,然後把它轉嫁到羅納德身上的。
突然砰的一聲,無數彩紙條爭先恐後地湧上前遮擋他的視野,同時響起亞爾文的不懷好意的笑聲。
「分手快樂!」
說罷,亞爾文放下彩紙炮,邊挽上赤瞳的肩膀拉到身旁。這時他臉上的幸災樂禍早已隨着紙條落下。
「呼~看你們互相折磨這麼多個章節終於分了,還以為是要跟那些動輒數百集的連續劇比長壽呢!」
雖然他臉上的皺紋擠滿了厭棄,卻把臂彎收得更緊,一面把對方半邊身體掛在肩上後站起身,「走,帶你喝酒澆愁去,我請你的!只要別給我把這副身體喝進醫院……」
但轉頭赤瞳便跌坐椅子上,更來回撇頭躲避自己在面前搖晃的酒瓶。
「我在戒酒。」
「為啥?」亞爾文放軟了語氣,接著揚起嘴角,啵地推開軟木塞後把瓶口抵在對方脣上,讓惡魔的耳語伴隨瓶身傾斜緩緩流出。
「都分了還記掛着前任幹啊……」
看見赤瞳接過酒瓶後他差點發出笑聲,但當對方以姆指壓着瓶口,作勢要在自己第二次聽見這句話後敲破腦袋時他隨即翻了個白眼。
「嘖,好心沒好報。」亞爾文嘟囔了一句,之後不死心地繼續問:「來陪我打局遊戲吧?」
而結果可想知,於是他翻身,彎曲手肘撐著桌面後仰頭,不顧這奇特且恰好擋住電腦屏幕的姿勢與赤瞳對視,並強忍胃袋泛起的噁心感擠出笑顏。
「像貓一樣不理人是吧,既然這樣……我就要把你變成貓貓囉?」
此話一出,待在房間不遠處的幸頓時蹦起雙耳後慌忙扭頭轉往他們,目睹亞爾文憑空變出了個貓耳頭飾戴到赤瞳頭上,並不忘揉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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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勉為其難過來充當樹洞的,但現在怎麼連杯水都沒有!」
「抱歉!畢竟我是突然心血來潮找你的,所以沒有事先準備……」
聽見羅納德的賠笑後格雷爾不滿地嘖了聲,一面把長髮撥往背部就座,「算了,我又不渴,而且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說。」
然而羅納德仍然立在原地,看得對方腦後用綁成蝴蝶結的黑色絲帶束起的低馬尾出神。
配合那件屬於史皮爾斯前輩的西裝外套,他不禁聯想到傳聞中薩特克利夫前輩擔當凡多姆海伍家那位小少爺的姨媽的執事時的裝扮。
與此同時,一把聲調高昂的嗓音突然劃破了他的回憶。
「還站着幹嘛,難道你想要我這位淑女為你拉椅子?」
聞言與薩特克利夫前輩對視後剛好看見他彷彿各削掉了一片肉般瘦削的臉頰那刻,羅納德頓時渾身一顫,驚呼差點脫口而出。
之後他顧不得未平復的心情趕緊上前,邊為了掩埋失態的存在而擠起嘴角,並在腦內浮現一株去掉刺的玫瑰,就像如今空有美麗的外表而丟失了靈魂的前輩。
「難道說~你這是要辭掉死神的工作,改當史皮爾斯前輩的執事了嗎?」
話出口的瞬間羅納德急忙噤聲,阻止自己以赤瞳的模樣--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身份對受害者的不幸「幸災樂禍」。
「抱歉,其實我沒有那種意思。」羅納德跟隨緩慢的語速入座,並自此起深深低着頭,彷彿連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也是一種傷害。
「對了!說起來,史皮爾斯前輩恢復得怎樣?」
他好不容易往自己陰霾密佈的臉龐綴上一點星光,可惜它卻墜落得太快。
「不過以我現在這副樣子……還是別去刺激他會更好吧。」
格雷爾聽後僅輕笑一聲,緊接著把手伸往腦後解開了髮帶。隨著紅髮散開,他那口尖牙跟著展露,性格也恢復些許以前的模樣。
隨後他將話題硬生生掰往自己的方向。
「你該不會不知道梅奧努,那頭惡魔是誰的手下吧。」
未等對方接話,他便捲弄着髮絲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早就知道這邊的協會背叛我們了,是那隻自稱混跡這條巷子多年的老鼠說的哦。」
「所以……」儘管同樣早已得知這件事和名字,但從前輩口前聽見它們的感受顯然會更加震撼,羅納德因此情不自禁猶如第一次聽時般瞪大雙眼。
「所謂的靈魂失蹤從一開始就是場戲,不然你以為我是來度假的?」
「但前輩你今天塗的色號是…?」羅納德聽後半信半疑地凝視着面前殷紅的脣色反問,殊不知這會激起對方強烈的反應。
「你這是甚麼眼神!難得威廉不在,偶爾獎勵自己又怎麼樣了?!」
「沒甚麼……」
以作為前輩的威嚴讓對方信服後,格雷爾放開了那縷捏在手中把玩的髮絲,亦不忘填補自己話中的漏洞,「既然知道了真相,那就更加沒有努力工作的必要了。」
聽者表面上沒有反對的意思,卻隨著心裡的嘆息回想起當初在坎帕尼亞號上頂着一千個靈魂的壓力陪前輩玩鬧,事後還要被他厭棄的經歷。
但格雷爾雖然是男兒身,卻擁有更甚於女人的第六感,一眼便看穿托腮望向別處的羅納德心裡所想,使他心虛地重新坐直。
不過得宜於陰情不定的情緒,格雷爾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話題轉換的速度更是無法預測。
「我和梅奧努--那頭惡魔斷絕關係了。」
「我也是。」
他們沒有說明具體原因,但只憑一個苦笑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儘管全程基本沒有說過關於自己的事,但久違地與前輩見面後羅納德感到舒暢許多,不過對方看來還有話要告訴自己。
「你根本還是被女人迷得團團轉啊~」
接著薩特克利夫前輩把赤瞳比喻為豬籠草,用於提醒自己小心被她的柔情蜜意誘惑,最終心甘情願成為惡魔的養分。
這番話與史皮爾斯前輩時常說的「以甜言蜜語誘惑獵物,再將他們拖入黑暗之中,不就是惡魔慣用的伎倆嗎?」的道理相同。
羅納德自然知道這點,然而說到跟做到是完全不同的事,否則每年就不會都有那麼多人類主動投身黑暗了。
而死神的前身就是集矛盾於一身的人類,單憑愛與恨兩種看似處於兩極的感情卻能夠共存這點,就可以看見他們是多麼不可思議,甚至連惡魔都會對之感到好奇。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雖然前輩讓自己警惕惡魔,然而他們的情報卻都是依賴惡魔獲取的。
思考之餘,羅納德逐漸收緊了眉眼。
除非協會親自答覆他們……
但他這副若有所思、呆毛耷拉着模樣,看在格雷爾眼中只認為對方以為自己的忠告是在詆毀赤瞳而在生悶氣。
於是格雷爾朝羅納德勾了勾手指,指示對方傾向前方後突然曲起食指和姆指狠狠彈往額頭,緊接著又在他吃痛驚呼起來時扣住下巴阻止其掙脫。
「前輩你在做甚麼……」
隨著脣瓣被前輩罕見的溫柔來回磨蹭,羅納德的怒顏在困惑中逐漸消褪,並換來一聲嗤笑。
「你這不是一副像個癮君子般明知那會腐蝕自己,卻又離不開她的模樣了嗎?同為女人,這種伎倆我可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