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呢~魔王大人,上年紀了聽力難免會下降,所以早上我才沒有及時接到您的電話。」
時隔數小時後,那把反過來尋找致電人的聲音賠笑着解釋,歉疚的語氣猶如蛇類爬行般刻意拖長,試圖在神不知鬼不間勒死對方。
之後的話赤瞳一字沒聽,豎瞳如槍支對焦般縮放,觀察梅奧努的動靜,捏緊從2R室拾獲格雷爾的頭髮的指頭逐漸泛紅。
有關格雷爾和梅奧努的關係和每日行程,他們早在社交網站上向世人報告得清清楚楚。
但魔王軍的存在是為魔王服務,且赤瞳的名聲本來就足夠糟糕了,因此沒有注意自己的言行會否損害他們所侍奉的魔王形象的規定。
相對的是,赤瞳亦不會干擾成員的私生活,除非他們連完成魔王指派的任務這項基本職務都完成不了。
轉化成惡魔的過程會耗費大量心力,然而按照他對惡魔的厭惡,甚至是憎恨,理應未曾進食過靈魂導致極端虛弱的威廉卻從房間消失;然後是手上的證物透露出格雷爾曾出現在2R室。
種種疑點串連成線,筆直地指向處於自己麾下的魔王軍、潛入魔女教徒作為臥底,並與死神有密切接觸的梅奧努。
此時赤瞳放下掩藏左眼的手,切斷那道彼端反覆播放,妄想使謊言變成真實的聲音,同時眼前的景象穿過空洞的眼眶,接駁到那顆如今居於對方眼窩的眼球內。
「你……!」
而它的出現儼如一道驚雷落下,爾後梅奧努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就像雜信般不成句。
「魔…魔王大人?您怎麼會……」即使心中對赤瞳的憎惡飆升至頂峯,他的態度仍然畢恭畢敬的,與交雜其中吐信子的聲音形成強烈而滑稽的對比。
聽他氣憤卻又無可奈何的反應,赤瞳如願以償地彎起雙眼後更進一步,佇立病牀旁邊,讓梅奧努得以看清自己對外宣稱為「姐姐」或「媽媽」,實為他老伴的女人。
「別…別這樣!」
彼端的聲音忽遠忽近,令人聯想到他搖頭不斷,視線卻無法移開半寸的絕望表情。
老人散渙的雙眼未能反射出赤瞳那張正在俯視自己的臉,但梅奧努看得比起以往都要清晰。
包括自己害怕她會連呼吸都忘記而要求接上的人工呼吸器、包裹下半身,每小時都會有專人更換的紙尿布,以及無論室外處於嚴寒抑或酷暑,這裡一年四季都只會保持最舒適溫度的冷暖空調機和加抽濕器 。
赤瞳從未拖欠這些年來他提出的報酬,找到願意收容病情已經步入晚期的阿茲海默症患者的老人院更在半天內完成。
甚至額外花重金,要求老人院安排私人的房間和看護,不能將他老伴丟在電視機前度日,而且每晚不論她在聽與否都要讀一篇睡前故事。
這些無微不至的照顧更甚於溫室裡的花朵,梅奧努這次改從自己的視角看見這幕後卻嘶叫不斷,彷彿正從他身上一片片地割肉。
這比他眼睜睜看着自己被肢解時的慘叫更要淒厲十倍,聽得赤瞳蹙起眉頭,邊把手機與耳邊拉開距離。
此時,他的老伴開始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顫巍巍地擡起她枯枝般的手臂揪緊赤瞳的褲管,睜大出現焦點的雙眼盯着對方看。
「老…老伴,你平時不是很聽話的嗎?乖吧,我求你了……!」
看見老伴反常的變化後梅奧努同樣變得躁動不安,嘴裡像哄孩子似地對她重複起安撫的話語,最終忽然轉往赤瞳爆發情緒。
「你是想引發老伴的行為問題,再趁機把她趕出老人院對吧?你這個惡魔中的典範!怪不得像你這雜種會坐得上這個位子,因為你早就爬慣自己親生媽媽的身體了--咳-咳咳!」
赤瞳全程對梅奧努的咆哮無動於衷,直至聽到句末,他的耳邊不僅有咳嗽聲,還有金屬零件扭曲的刺耳警告。
「主人。」
手機被迅速從他腳下探出的影子接過之餘,亦響起了一把語氣有如水流般柔和,內核卻無比堅定的嗓音。
「……謝謝。」
「不是的……這是在下的本分。」
致謝過後,赤瞳目睹暗重新潛入影子之內,並瞇起雙眼遮擋塞回眼底的情緒。
「沒那必要。」
他說後刻意停頓,待梅奧努充分咀嚼這句話,使焦慮和不安擴散整個口腔才繼續說:「既然這個牀位是我買下的,換言之,只需我一句話就能夠轉讓給真正需要它的人。」
彼端隨即傳出一聲悲鳴,叫聲就像隻頭頂突然吃了記棍棒的狗般飽含淒慘及錯愕,在回過神後立即衝對方呲牙咧嘴。
「難道你認為她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算是有需要的人?!」
憤怒的質問穿過赤瞳的視線,指往牀上肌肉由於長期臥牀萎縮,甚至連像剛才擡手的活動量都會氣喘吁吁地的老人。
但無人回應這番質問,因為梅奧努想知道的他早已看過不下千百次,無所謂今天多看一遍。
想當年得知有個跟自己同是惡魔和人類混血的小雜種居然爬上了魔王之位,他急忙前去拉關係,也是之後加入魔王軍,再加入魔女教徒擔任臥底,協助赤瞳一步步看清靈魂產業這個大蛋糕用料的契機。
阿茲海默症患者的餘生一般只有數至十年,而今天離他認識和赤瞳發基至今已有七年,代表老伴已以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苟活在人間整整七年。
與此同時,梅奧努恍然大吾,意識到平常像植物一樣安靜的老伴為何會在今天躁動起來。
「你…你你……你裝作我的樣子去見我老伴了?」
緊接着他的態度再次出現翻天覆地的轉變,恢復最開始時討好的語氣,抹去所有不好的念頭,苦苦哀求赤瞳不要被老伴發現真相,讓她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段路。
肩膀抖動至最後赤瞳終究忍俊不禁,在掛掉電話前壓低聲量留下句話。
「那就得看你表現了,你知道我討厭既想要骨頭,卻又不好好搖尾巴的狗的。」
向老人道別之餘,赤瞳併攏五指覆蓋脣瓣後改印上她的額頭,然後才轉身離開。
「抱歉……老伴,我不能繼續陪你了。」
……
「魔王大人!?你在聽嗎?你……這個雜種!」
聽見通話遭到切斷那刻,兩尾各窩藏梅奧努眼窩內的蛇紛紛吐掉叼在口中固定的眼球,衝出外面高高舉起身體且持續向手機吐信。
他的自尊正在往高處攀爬,雙膝卻被赤瞳和月小姐兩人共同的威脅壓下,最終無論兩尾蛇多麼努力嘗試觸及高處,都因垂下腦袋而被扯下去。
正值絕望之際,一雙踩着高跟鞋的玉足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隨即兩尾蛇搶在意識之前作出行動,討好地纏上她的小腿,更被以撫摸狗的方式對待而不躲開。
「實驗室內不要大吼大叫,我不愛聽。」月小姐抄起腳下的高跟鞋敲了下梅奧努的腦袋,一面拾起滾落腳邊的眼球後半蹲下。
隨着那顆屬於赤瞳的眼球嵌入眼窩,剛才對方警告自己時雙眼的顫抖,以及零碎的記憶亦因他打開了這扇靈魂之窗流入腦中。
「Yes,my owner.也許我應該這樣叫你?」
根據所獲赤瞳和他媽媽的記憶,梅奧努試探性地這樣稱呼月小姐,希望藉著前人的經驗躲開災禍。
「呵呵……我欣賞主動的孩子。」
看見對方掩脣輕笑後他跟著放鬆下來,緊接着卻遭頭皮拉扯的刺痛強迫擡頭,目睹她露出手背後方與想像中上下顛倒的微笑。
「但你有分清自己是肉狗抑或寵物狗的自知自明的話更好了。」
這句話是今天第二下雷擊,使梅奧努自這次過後徹底倒地不起。緊接着一股濃鬱酒香撲鼻而來,吸引他睜開雙眼,恰好迎來吻上自己裝有赤瞳眼球那側眼睛的月小姐。
即使已經年有六旬,他仍未至於連未過二十四小時的記憶都兜不住,尤其是自己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名為坎特雷拉的魔界名酒。
坎特雷拉的原材料傳聞是魅魔的體液,由於其上癮性和效果被禁止出口到人間,所以會有人借它增加情趣。
而這種酒的特點是它獨特的酒香會依附飲用者體表一定時間,因此梅奧努初次看見月小姐時他便發現對方有酗酒的毛病,如今更有加劇的趨勢。
與此同時,那股彌漫他身邊酒香忽然減淡,擡頭看見月小姐站起來,轉身。
「我渴了,過來給我倒杯酒喝。」
眼看救命稻草逐漸浮走,梅奧努急忙起身追上她後方,一面別過頭去揶揄她的反覆無常。
「果然是紅心女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