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掉失的眼球和望月櫻給予的義眼,就像盤核桃似地在梅奧努的掌心重複轉動。
它們每次轉回正面時,都會看見月小姐再次揪出那尾剛躲回眼窩裡的蛇,要求牠將尖牙刺進並拔除酒瓶口的軟木塞,仰頭灌進坎特雷拉,全然不在意下巴和頸項浸滿酒液。
直至堆放桌面的空酒瓶砌成金字塔,她才終於鬆開酒瓶以及折磨梅奧努的牙齒,改為在耳邊抱怨不停摧殘他的精神健康。
梅奧努因此發現,原來紅心女王不僅有殘暴的一面,也會有喜怒哀樂的時刻。
雖然他對赤瞳和她媽媽的家事毫無興趣,但既然紅心女王也是人類,就會有弱點,便決定壓下正要浮上面的不耐煩,傾聽對方哭訴她的孩子自從被惡魔拐走後脫離自己的監管直至長大成人以來是多麼不甘心。
雖然心懷不軌,但他偶爾會安慰幾句,並從對話中所洩漏赤瞳或月小姐的把柄作為報酬。
「辛苦了。」
與此同時,第三者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並使他差點從椅子上彈起,即使來者的語氣柔和得會讓人誤以為是一陣春風吹過。
「原來是魔王大人啊!」
回頭看見望月櫻--那位主司懶惰的魔王後,梅奧努急忙起身讓出座位,更刻意吹涼殘存座面表面的餘溫。
然而對方反而擺了擺手後面露歉色。
「沒有預先告訴你不用照顧媽媽真不好意思……那才應該是我做的事。」
解釋完自己的來意,望月櫻循着彌漫空氣中的酒香面向桌面的酒瓶金字塔後蹙眉說道:「你今天怎麼喝得比往常更多?要是傷到大腦的話,不就可惜葬儀屋冒上性命保護你了嗎?」
在收拾酒瓶的過程中,她發現梅奧努依然站在旁邊時忽然想起某件事,匆匆從衣服內掏出一顆靈魂遞給對方。
「請吃吧,這是你代我照顧媽媽的謝禮。」
看見貨真眼實的人類靈魂就在眼前,兩尾窩藏梅奧努眼眶內的蛇霎時間張開大嘴,試圖突破他攔在面前構成柵欄的十指。
要知道他自從遇見老伴後都不知多少年沒有吃過人類靈魂了。
想當年,為了適應人類食物,他不惜跟戒毒所的癮君子們,以及香氣四溢,令其他人比起犯毒癮時更要瘋狂,惡魔卻提不起半點興趣的麥●勞關在一起。
人類的一生不過百年,除去體內流有人類的血的功勞,他至今為了嚥下和吸收食物九成營養花了三十年。
他已經整整三十年沒有碰過人類靈魂了,日常生活甚至要刻意躲開其他同樣在吃飯的惡魔,避免自己會忍不住跪地求對方分自己一口。
但既然這是魔王的謝禮,他沒理由拒絕這番好意吧?
就在梅奧努扣緊眼眶的手指鬆開那刻,其中的蛇立即越過抗礙,張大嘴巴至極限衝向靈魂,試圖叼起它吞進腹中。
但在得逞之前,這兩尾蛇先被理智打成蝴蝶結阻止。
明明心裡已經焦躁得扭動不已,梅奧努臉上卻裝作不好意思收下的樣子婉拒,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因為這點好處而留下巨大的把柄。
「十分感激魔王大人的賞識,不過我一介小人怎麼接受得起這種謝禮呢?」
「是啊……」
即使感到可惜,望月櫻仍未選擇強求,她溫柔卻不弱勢的氣質使她與其說是櫻花,倒不說是櫻花樹本身。
而且她亦是的亞爾文.裏格斯及赤瞳等血統和來源亂七八糟的魔王當中,唯一的純種惡魔。
儘管在這三位魔王中對望月櫻的認識最為淺薄,梅奧努卻在暗中崇拜着對方,不僅出於血統這種生來無法改變的東西,更深深佩服她憑着這副比起自己更加矮小的身軀支撐起龐大的靈魂產業。
自從創世起,這個世界便以人類為中心,隨着他們的子孫遍佈大地,與各種族接觸和產生磨擦的機會同時在不斷增加。
而跟免子一樣弱小的人類,對策自然是繁殖。
而人類最大的天敵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就是惡魔--學壞以後決定跟耶和華對着幹,要和那些不信耶穌的人類一起下地獄的不肖子們。
於是為了保護衪承認的造物,耶和華聯合死神--另一批和惡魔同等罪大惡極的不肖子們,以不能以此贖罪為前提共同對魔界施壓。
前者向人間傳下禁止市面流通人類靈魂的新規定,後者則能把違規的惡魔頭顱交給協會賺點快錢。
但誰能夠證明那名惡魔有沒有違規呢?難不成還要在殺他前先查看附近的監控,抑或為了那點錢吵上法庭?
當年這項規定的出現,以及之後衍生出的濫殺問題衝擊整個魔界。
雖然人類靈魂有靈長目和鯨豚類的作為代替品,不過它們的價格高昂,而且還特別難吃。
而那些除了血統以外,立場同樣不完全站在惡魔身邊的魔王們為了避免直接與人類社會和它背後的靠山起衝突,於是改走灰色地帶作為對策。
法規降下的隔天之前,人類靈魂的販賣渠道早已搬到黑市,價格亦因多出的成本迅速拔高至與代替品相同的水平。
就在整個魔界怨聲載道的時候,那個致力解決無法適應人類食物,卻又無力支付代替品和人類靈魂持續高企的價格的魔王剛好上任了。
在當年,兩人同樣仍只是個孩子,望月櫻卻在上任當天做出了個跟赤瞳完全相反,甚至差點連椅子都還未坐熱就會被趕下來的決定。
因為她竟剛坐上王座,轉頭就加入了全體惡魔除了天堂以外的敵人--魔女教徒。
它是人間有名且運作成熟的,壟斷各類灰色產業,如今只差向魔界的靈魂產業伸手的組織。
因以「不花一分錢,只需付出靈魂就能夠實現願望」為口號和收容落魄的人類為幌子,加上近年來生育率低下的社會問題,長期吃不飽飯的怨念於是積壓到魔女教徒上。
而望月櫻加入魔女教徒後的第二件自殺式舉動,正是把手伸往龐大的靈魂產業,利用她媽的鈔能力把它搬到魔女教徒。
幸好她在被篡位前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否則就不會看見今日的成功。
由於魔女教徒是由人類所建立,而且負責管理它的高層全員人類,所以死神不能再像除草般斬殺惡魔就能阻止靈魂落到我們手上,只能殺點小嘍囉洩憤。
藉着與魔女教徒合作建立這座養豬場,那些被社會逼走的人生前作為勞動力,死後解決惡魔的糧食供應問題。
這片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法外之地,除了在人類社會沒有容身之地的可憐蟲和尋刺激的人以外,亦吸引了例如紅心女王這種瘋子慕名而來。
比起流有惡魔和人類的血卻兩邊不討好的赤瞳,血統純正的望月櫻反而在人間和魔界都不乏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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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門把從外扭轉的聲音後,江琳隨之擡頭,目睹白川奈伸長了脖子,越過中間礙事的自己望向裏格斯,好奇地說:
「原來亞爾文你不僅一個人住呀。」
「我可沒有容忍別人侵佔自己的空間那麼大度,只是朋友過來玩罷了。」
從鼻子發出的輕哼擲往門時,江琳倏地越過白川奈的腋下拉她起身,邊以歉疚的語氣粉飾藉口,領著她匆匆鑽過推開一半的門離開。
「既然東西已經放下,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你了,再見。」
「喂?!你們怎麼突然起身,這就要回去了嗎?」
身後炸開的質問震得江琳僵在原地,緊接着回頭看見裏格斯悵然若失地凝視着自己。
她想,如果這幕發生在家裡的話,爸爸定必會指着這張出現在一個大男人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破口大罵:「這實在是不像話」
「小琳……我們不如留下來吧,反正房間也不是小。」
白川奈的反應亦如江琳所料,對方就像某天與在大雨中覓食的流浪狗對上眼時般瞬間被征服,轉頭就開始勸說起自己。
而她自然有所對策,她望向來到她們面前的陳一索,說至句末時,雙眼更有意無意掠過那數根藏在外套內的翅膀斷骨。
「你沒聽過『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嗎?天堂也不許你向神頂嘴吧。」
「這樣啊……那我們下次再來好了。」即使墮落凡間,仍然身處天堂時的經歷依然深深影響着白川奈。
正如餓了會肚子叫,感覺悲傷時會哭這些自然反應,原生家庭在孩子成形階段輸入甚麼指令,他們就會作出相應的行動,這點江琳再也清楚不過,因此她只需輸入相同指令,就能將事情引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
「再見,也許是明天見……」白川奈一邊被帶出門外,一邊向亞爾文道別。
跟隨後方的她順勢關上門時,那頭黃黑雙色髮就像蜜蜂出現般撞進視野之內。
「陳--」
這一瞥在白川奈腦中開鑿出泉眼,使有關另一個約定的記憶湧現,同時她脫口而出陳一索的名字,卻在兩人四目相交時再遭外力夾斷。
……
目睹亞爾文幽怨的目光跟隨兩人直至離開,但他放下switch後質問的卻是另一件事。
「為啥白川奈會喊你作陳一索?」
赤瞳聽罷投去質疑這是在明知故問的眼神,但仍在對方面前盤腿坐下後開始解釋原因。
「你知道我現在的名字是在上一份工作時幸取的。但無論我再喜歡它,用茶名介紹自己終究有礙禮節,所以才會讓她們用別的名字稱呼我。」
「你都想起來了?!」亞爾文的語調驀然升高,從他瞪大的雙眼可見瞳孔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般晃動。
不一會兒後他又直搖起頭來,「我們這不是一直都在喊你的茶名嗎?倒是對小女生害羞了?阿斯蒙蒂斯那種老女人不才是你的菜嗎?」
然而赤瞳並未因這猶如經過搖晃後的汽水般源源不斷冒出的好奇心出現對方期待的反應,而是道來自己前來與他單獨會面的原因。
「當初你為甚麼會跟我過來魔女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