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背叛的質疑,亞爾文雖然氣憤,但為證明清白,他再次說出自己從一開始就坦白的目的。
「當然也是來瓜分魔女教徒這塊肉了,我在剛來到時不就說過了嗎?」
儘管明知這是個待望月櫻成功後再吞併她一直以來的努力的陰謀,說出這番話時,他的神情依然沒有半點心虛,正如墮落魔界至今始終保持着鳳凰火身上的「光明磊落」。
赤瞳清楚這點,他也沒理由不相信摯友,但問題不在於此,而是這還不夠說服力。
他是壽命與梅奧努同樣僅有人類水平,幸運的話剛好參加惡魔的成年禮的人魔混血兒,唯獨身份上的高低差異。
憑兩人的相似程度,赤瞳曾以為,只要手握他重要的家人,就能夠全面掌控對方。
他卻忽略了梅奧努是個沒有底線的小人,既然如此,就代表不只能在自己面前毫無底線,更能毫無負擔地倒戈。
「自己」的叛變無異於一顆核彈投下,所以赤瞳盤算着將像貓一樣充滿不確定因素的亞爾文培養成狗,就像幸和暗那樣。
他已經連一隻杯子的破裂都承受不起了。
但是亞爾文並未虧欠他甚麼,更自他上任起便反其道而行,主動與這頭彷彿全魔界的惡魔都死絕了才會被推上王座的「人豬雜交體」交好,甚至是退讓。
更何況是名從鳳凰身上掉落的羽毛、能被阿斯蒙蒂斯看上的惡魔,以及主司「傲慢」的魔王?
他會控制好力度。
「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從回憶抽離之餘,赤瞳從褲兜掏出了當初強迫亞爾文交給自己保管的靈魂,揪住它上湧的火焰吊在面前揮動的手前方端詳起來。
鳳凰火的靈魂呈火球狀,與暗的同樣分為兩部份,分別是外層的物質和包裏其中的核心。核心就和男人那處核心一樣敏感脆弱,但只要手法恰當,它們都能夠使人崩潰。
熊熊燃燒的不安和上升的黑煙編織成畫面,預告火勢蔓延將會造成的景象。埋入核心的手指被靈魂滲出的魔力浸染,多餘的沿着指關節滑下,淌滿掌心的粘稠液體緩慢流失指縫。
雖然對面的視線正死死瞪着他,卻很誠實,總比梅奧努那張吃痛還在對他擠笑的臉可愛得多。
痛苦只能馴服人一時,而沒人會拒絕愉悅,好比金錢、地位,抑或性,亦是他除控制人心以外的唯一長處。
*亞爾文豎起了表示友好的手勢拒絕
「別說親眼看見,我只要想到你用着別的男人的臉,以及那雙像死人一樣冷冰冰的手來碰我就反胃!」
赤瞳隨即清醒過來,並刻意彎曲雙眼吐槽:「我(羅納德)就是死人啊。」
不過對方可不是那麼好容易胡弄的,下句話便把話題拉回正軌,「就你還好意思質疑我,我纔要問你,你來魔女教徒不僅是為了分一杯羹和解決掉你口中那個煩人的時辰吧?」
看他沒有否定,亞爾文便繼續說,一向強硬的語氣逐漸軟化,展露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態度。
「我想不僅你自己,還有諾克斯,都知道你自從回來見過你老媽以後就變得很反常了,所以才會分吧。」
然後他搭上了赤瞳的肩膀,神情從憐憫轉為罕有的嚴肅後逐字說:「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容許你喊我一聲『爸』來彌補缺失的親情好了,只有這次。」
話音剛落,亞爾文緊跟著擡手抓撓起腦袋,邊嘻嘻哈哈地改口:「這當然是假的了,我可沒有那種善心。」
赤瞳的表情沒有變化,雙眼牢牢捉住他那與地板互相擠壓而溢開的臀肉「不撒手」, 更令人產生視線抽離時它還接連掌摑了兩下的錯覺。
這使亞爾文縮身,反擊卻並未因為自己的退讓同樣撤退,反以打量的目光上下掃視着他開口。
「我在想你剛才的提議不錯,就以『單親爸爸需要你的幫助』為賣點怎樣?」由曾在第一層擁有豐富從業經驗的我擔任經紀人,你一定能很快……」
「行行行!我聽夠了,快給我閉嘴。」
至此,赤瞳才終於收起玩笑,彎起的雙眼後方藏匿的情緒逐漸顯露,默認對方對於自己的目的不僅瓜分魔女教徒的利益和解決時辰的猜想。
「幸早度過了不少次頭七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投胎轉世後尋人相認的程序卻過於麻煩。」
「所以你想--?」聽到這裡,亞爾文已經猜出個大大概。
「你知道東西方地獄之間沒有引渡條例的,所以我想趁來到這裡為她找具新身體,使她『原地轉生』成為這邊的居民,順帶……處理點家事。」
將兩件事串連起來時亞爾文恍然大悟,接著附和道:「我對你家不感興趣,但看在你為我除掉望月櫻這個棘手的傢伙份上,我就多分你一片肉吧。」
但見赤瞳滿是不在乎的反應,他同樣故作不屑,不一會兒卻又揚起單邊眉毛問:「除了幸以外,你以前到底還向多少人索吻過?」
「所以你感興趣的其實是我?」赤瞳聽故作驚訝地略微睜大雙眼反問。
他聽出了亞爾文揶揄自己是個販賣身體換取愛的妓女的言外之意,顯然還在為遭到戲弄一事耿耿於懷。
這話沒錯,但赤瞳仍需要澄清一點,「不過我還未廉價到和誰都能『發生關係』,而是看誰出的愛比較多。」
說着之餘,他跟隨移動的視線後方握上了對方的臂彎,「你的左手長出來了啊。」
「別碰我!」
就在五指陷入肉裡那刻,亞爾文半邊身子就像觸電般彈起,同時來回揮動依附烈焰的手臂驅逐。
「我最討厭你這種放人情債,還要是高利貸的傢伙了!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噴湧臉上的火星沒有溫度,但它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已經產生足夠震懾效果,且他的眼神彷彿望向仇人,令赤瞳想像出自己在幸及暗眼中的形象也是如此嚇人。
「……對不起。」赤瞳是面向着亞爾文說的,本人卻不知這是在說給誰聽。
「哼。」亞爾文悶哼一聲,邊抽出了根蘋果木叼著點燃。
一開口,白煙便緊跟着湧出,使表情籠罩煙霧裡頭若隱若現。
「果然比起陳一索,還是你沒那麼討厭。」
說罷他呼出口氣,傾身向前,越過繚繞身邊的煙霧湊近赤瞳,同時卻攤開掌心蓋上對方的雙眼。
「我是在說名字,都叫習慣現在這個了還改甚麼?」
短暫的沉默和煙霧撫過耳廓的觸感後,赤瞳聽見一陣斷斷續續的嗤笑聲響起。
「事先聲明,無論你特地來找我是不是想我買你,我就算把整副財產倒進海裡,都不會施捨你半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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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辛苦了。」
眼角餘光出現葬儀屋的身影後,望月櫻急忙起身讓座,魔法卻並未施展在弄髒的衣物上,而是使椅子表面的燻黑片片剝落,從而回復大火之前的白色。
「你的好意小生收下了。」來者坐下,接著拉起了寬大的衣袖,向她苦笑後往下望去尺骨和橈骨雙雙斷開而用夾板固定的右小臂,繼續說:
「這件新外袍無法幫助傷勢恢復,而小生過來實驗室又恰好遇見你,所以可以請你幫下『手』嗎?」
他滿心期待最嚴重的傷勢也會像那把椅子一樣於短時間內回復原樣,卻見望月櫻聽後面露歉色。
「不好意思,那個魔法除了做家務以外就只能用於洗傷口了……反而裏格斯相當擅長治療術。」
語畢,對方垂眼掃視漏出振袖外面的纖白手腕後自嘲道:「這和我大和撫子的形象不符吧,不過簡單的處理還是會的。」
目睹望月櫻說至後半句話時忽然向自己伸手,葬儀屋急忙擡起雙手攔阻,緊接著吸氣聲隨骨頭斷面互相磨擦響起。
「啊…!請你放心,我不會像媽媽那樣隨便和別人發生關係,也只能夠對另一位女性起反應。」
望月櫻帶予他人的第一印象是朵嬌柔的花朵,但與對方相處的過程中,他現在認為她是鑽石,而非惡魔。
「……那就拜託你了。」
隨著戒備逐層降下,有如葬儀屋本人的內心般複雜的服裝一同依次褪去,露出那些為月小姐抵禦儼如破片手榴彈般炸開的鐮刀碎片才產生的傷。
雖然傷勢深可見骨,但它們已經被事先處理過,縫合的皮肉之間穩定地跟隨呼吸微微開合。
對方能做的只有清洗傷口和塗藥,因此無需片刻便完成。但他不急着回去,更有心力拖着帶傷的身體,繼真實驗室後參觀起月小姐這位合作伙伴生活的地方。
點點乾涸的湯汁,圍繞未清理的泡麵碗堆放實驗桌角落,整間房間唯一乾淨的地方就是身旁待客用的茶几和椅子。
對於這副光景,葬儀屋早已習慣,只在乎這個垃圾堆裡還藏着多少金子。但他的雙眼沒有跟上思緒,而是心血來潮拿起了角落坐在手帕上方的人型玩偶。
它的大小正適合小女孩抱在懷裡,配上白皙的皮膚和那件精緻的小裙子,幾乎可與櫥窗後方展示的商品混淆。
區別只在於它是皮製的,而且有人手縫製的痕跡。
他對望月櫻即使已達20歲依然保有童心沒有意見。
即使單憑自己曾是死神協會裡面的大人物就足以證明他手上的人偶依然活着,葬儀屋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就在他抵在人偶胸前的大姆指往下施力那刻,它竟憑空化作一堆櫻花瓣散落掌心,然後轉頭發現消失的東西改為出現在了別人手上。
「儘管沒有事先提醒你是我的問題,但請勿亂動這間房內的東西。我並非針對死神,而是提防那些覬覦媽媽的研究成果的人。」
人偶於數秒內被來回翻面檢查數次,且罕見地從望月櫻口中聽見斥責的語氣,可見它的體積雖小,卻有相當的重量。
「這是我的媽媽,生下我那位。」
話中透露出的迷團勾起葬儀屋更加強烈的好奇心,急不迫待探究明明是沒有靈魂的死物,卻會擁有心跳和體溫的原因。
「這是將惡魔的皮膚剝下來製成的吧,呀啊~做工真是出色呢。縫製的手法不僅為它賦予了機械無法做到的生命力,還讓皮質保持着生前一樣柔軟的觸感……」
看見唾液逐漸滑出他的嘴角,望月櫻蹙起的眉頭忽然抽搐一下,接著抱緊了懷中的媽媽。
「從懂事起,我就見證着針對魔界的政策一再收緊。所以某天爸爸終於餓壞了,就把媽媽的靈魂分給我們父女,剩下的皮和肉則製成娃娃了。」
「既然皮和肉被製成人偶,那麼骨頭呢?」
她顯然因這突如其來的追問陷入了遲疑當中,凝視葬儀屋片刻後纔再次開口:「雕刻成裝飾品放家中了……但這種悼念先人的方式接受度不如燒成灰高,因此我通常不會主動提起。」
語畢,望月櫻向葬儀屋彎起盛滿喜悅的雙眼,一面抱起以親生母親製成的人偶,操控它的雙手做出擁抱自己的姿勢。
「你剛剛也在一瞬間以為這個玩偶活過來了,對吧。」
說着說着,她便再無法抑止地揚起笑弧,即使是接下來沉重的話題也未能壓過尋獲能夠理解自己的人的喜悅。
「魔女教徒已經充分掌握復活死人的技術。但有時候我會想,這個研究進行到這個階段就完結了嗎?」
這個問題一經拋出,葬儀屋就立即接住了它。
「自幼與人類生活一起成長的過程中,我就見識着,這個社會正在主動且飛速地發展成專門服務於惡魔的養豬場,無數絕望的靈魂被經過不同人生階段的流水線程序生產出來。因為那條法例喪命的惡魔同時有增無減……」
一聲嘆息過後,望月櫻凝視着窩在懷中的人偶勾起苦笑,揪緊的眉間終於出現舒展的跡象。
「研究表示,小動物和參照牠們而製成的玩偶擁有撫慰人心的作用。所以我想着拉低整體人類社會靈魂的質量,並另建一座專門的靈魂養豬場,也許就能夠有效使那條法例為魔界帶來的損失降至最低了……」
說至句末時,她才剛放鬆的眉頭就再次聚攏一起,猶如臉上添了一道刀疤。
「可惜最基本人工心臟的成本問題仍然有待解決……雖然人類和人偶的外表相似,內在卻不是一個級別的。」
葬儀屋耐心傾聽着望月櫻苦惱如何降低使死物「活過來」的技術成本從而得以普及,但他所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人工心臟的出現,即是意味着能從根本上解決血液供應不足的問題,就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在各地建立採血設施了。
只要能讓凡多姆海伍伯爵「復活」,無論是死是活,早已經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