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她睡著了嗎?」
「睡著哦,還把被子踢下牀了。」說至此處,葬儀屋倏然伸臂捉住望月櫻的衣袖挽留。
「不過小生已經替她蓋好了。」
合力把醉倒桌面上的月小姐擡到睡房後,兩人折返茶几,配着骨頭餅乾及花茶,悠悠發酵他們於不久前衝破惡魔和死神之間長年以來那些恩怨萌芽的友誼。
「小生聽聞望月小姐你也是魔王之一,那麼……」葬儀屋凝視着飄蕩骨瓷杯中的櫻花說道。
即使曾經從赤瞳的走馬燈中得知她們之間的過節足以替代鋼筋,他的語氣依然有如方纔說冷笑話時般輕鬆。
「想必你不會不認識,那兩位分別主司傲慢和色慾的魔王吧?」
提及亞爾文和赤瞳這兩人時,雖然望月櫻的表情不變,卻轉而深深擰緊了眉頭,藉助花茶嚥下那半塊剛放進口中的餅乾,然後徐徐擡起為難的眼神。
「非常抱歉,我沒甚麼能向你透露的,因為我和那兩位並非朋友關係。」
「噢……那好吧。」
就在葬儀屋面露失望之時,望月櫻隨即給他添茶,儘管他本人沒有打算當即離座。
「但我可以告訴你別人對於這兩位的看法。」
接着他聽她娓娓道來外界眼中那兩位魔王的形象作為補償。
「說實話,他們的風評一直以來都欠佳……就和阿斯蒙蒂斯--媽媽的朋友,兼性伴侶差不多。」
目睹那兩道聚攏一起的眉逐漸放鬆、下垂,語氣猶如怨婦般越發緩慢,且散發出濃厚悲慼之情。
「有關亞爾文.裏格斯及赤瞳,他們一位不承認自己是惡魔,卻為坐穩魔王的位置,得繼續享用魔界的資源而只做好份內事;另一位處處偏袒人類,導致只剩一隻手救出正在遭受苦難的同胞,結果當然的兩面不討好。」
「以上就是我可以說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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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幸買來冰塊,舒緩下體一波接一波的陣痛的過程中,赤瞳忽然收到一則短信,對像是出乎他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亞爾文。
「嗨,女兒。」
看來對方勢要把在那個輩分遊戲裡承受的不甘和屈辱全數歸還自己,從接近冒出赤瞳眼周的條條淺青可見,他如願在這局扳回一城了。
「我剛纔有沒有燙傷你?如果你請我一頓飯道歉的話,我就勉為其難治療你好了。」
儘管下半身的漲痛並未因這番轉折而消退,赤瞳卻仍失笑後挑釁地強行扭轉立場,回敬道:
「感謝關心,儘管你不是我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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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冰塊回去的路上,幸每步都是拖著走的。
這可不是在逃避暗的感情,因為狼是一夫一妻制的動物,直至另一方死去才會另覓新歡,而陳一索仍然活在她心中至今。
所以她才會無視暗在這些年來望向自己時逐漸變質的眼神,在夜裡反覆回憶着那片脣的觸感獨自解決生理需求,以及在這之後擴散口腔的血肉味道來警告自己。
更何況是在白川奈口裡聽見陳一索的「復活」以後,自己怎能做出那種不是人幹的事?
所以她在更早之前,拿出了那套早該隨陳一索燒成灰,最後卻封藏地底多年的純衣纁袡,試圖用這種自損八百的手段來讓暗死心。
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幸就火大,每每踩到地板上都會發出悶響。
可誰能料到那個暗,居然會在那之後裝作赤瞳的模樣,用安慰自己為幌子趁機勾引自己?
剛才幸對待他的態度如此之壞的原因正是出於這裡。
偏偏赤瞳在她今早想跟暗說說看那件事的時候帶走了那小子……
她這人最討厭拐彎抹角了,故下定決心,必須在今天跟暗作個了斷。但她曉得自己向來的壞毛病,便決定在那之前,先聽聽看赤瞳的意見。
接著幸卻搖了搖頭,邊自嘲一笑。
還記得她說過暗賊心沒賊膽嗎?
現在看來,自己也是半斤八兩啊。
擡頭,她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回到房門前。
「我買來--」幸說着邊提起至今為至抱在懷裡的冰塊,隨即跟隨往下墮的重量低頭,看見那袋混有數顆冰粒的涼水。
這下得重新買過了。
混合無奈和僥倖的悠長嘆息從幸嘴裡飄出之餘轉往別的方向,耳朵卻仍然面對門的方向,將門後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吞進,促使她不斷地嚥口水。
「主人。」暗忽然從赤瞳的褲襠上撐起此刻呈流態的身體,改變自從回來後變得異常安靜的狀態。
「我……」有甚麼東西堵住他的喉頭,直至回應老人院回程路上,不經意間對上眼睛所看見的對方的心裡話。
「我不會介意您用口服侍諾克斯,我能夠理解您,因為這就像人們會以親吻示愛那般正常。」
暗向來很會「觀言察色」,除非蒙上雙眼,否則就連赤瞳也無法在他面前撒謊或利用言語迷惑對方。
既然如此,赤瞳乾脆直說。
「但幸在意。」
儘管早已恢復只是朋友的關係,他依然會介意暗意圖與幸發展出另類的感情,正如幸對羅納德始終心存芥蒂。
赤瞳永遠無法做到分開後就強行抹殺掉有關前任的一切,因為正是過去塑造出今天的自己。包括幸。
聽到這裡,貼在門板上的耳朵微微抖動了兩下,實際上幸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體溫接近要繼融解冰塊後蒸發水。
看來如果自己不想辦法解開這個閉環,它就會繼續牢牢箍緊他們仨,誰都不會好受。
與此同時,幸從得知赤瞳和羅納德不再互相折磨起萌芽的復合想法逐漸變得清晰而明確,驅使她拿着已融解的冰塊大步走進房內。
並且道出那句遲到萬年,眼前人的身份姓名模樣早已完全顛覆,但她絲毫不覺得已經晚了的話語。
「你還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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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
隨著討好的聲調傳來,江琳面前永遠滑不完的手機遭到推開,眼角餘光目睹一個身影靠近自己後同樣坐到牀上。
她順勢伸手,欲要撫摸那頭就像羽毛般柔軟順滑的純白髮絲。
卻在那之前,兩處鈍痛突然戳進小腹,使積蓄子宮內的東西都在那瞬被擠出來,唯獨驚叫聲未能衝破抿緊的脣。
白川奈同時受到驚嚇地坐起身。
看見對方鐵青的臉龐,她立即回頭,望向那其中一對額外長出、位於最上方的翅膀骨。
直至半晌過後,她才從猶如未褪乾淨毛的雞般疏疏落落掛着黑色羽毛的翅膀骨上抽離視線,低頭道歉之餘意圖將手潛進江琳的衣服下擺。
雖然白川奈剛釋出這番好意就被拒絕,但她知道對方的自尊心即使是羽毛輕輕掃過都會裂開,便不強求,只拖長聲音再次呼喚道。
「琳琳~」
「甚麼事?」
徹底軟化的聲音瞬間讓江琳麻了半邊身子,然而,她的態度卻和那張撲克臉一樣沒有變化。
一方面是因為只要白川奈這樣稱呼自己,就必然是闖禍抑或請求;另一方面是社交需求已經飽足,導致她現在即使面對山珍海味也提不起半點食慾,甚至會反胃。
「不如我們一起到外面玩吧?以前媽媽不也常唸你『玩玩玩!一日到黑就淨係識得玩手機,等到你近視時就知味道!』嗎?」
話音剛落,富含壓迫感的視線隨之轉向白川奈,使她與之碰面時彷彿遭到一頭熊撲到身上般動彈不得。
除了對像改變,家中似曾相識的一幕再度發生。
「別模仿她的語氣。」
「好的……我明白了。」
命令的口吻和順從的話語成對出現那刻,兩人一愣,緊接着江琳別過臉去撇嘴道:「你應該反抗的。」
這句話是在對她說,也是說給自己聽--白川奈是除了父母以外最瞭解江琳的人,而她從不自誇。
「就是啊,如果我拿武器的話也許就能夠贏過你這頭熊了。」
江琳聽罷霎時間睜大雙眼,直面天使的眼神滿是錯愕和恐慌,她感受到自己的掌心冒汗,拳頭用力得疼痛發抖。
她就像被最親近的人開膛般,來不及憤怒和哀傷,只像頭突然被拋棄的狗似的不知所措地盯住對方的心漸行漸遠。
其實白川奈只是想讓江琳不只在憤怒時才流露出表情,傷痕尚未消失,她已經原諒了對方,卻忽略了對方會撕開剛結疤的傷痕,藉著疼痛反覆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她成功了,卻在事後後悔不已。
和江琳一起,甚至看她與其他人相處都是種煎熬。
為了適應那種扭曲的家庭而培養出暴戾乖張的性情,從階級分明的關係中衍生出的慕強心理,即使那個人恰恰是傷害自己的人。
白川奈最初是出於同情和剛好選中對方作為重返天堂的踏腳石,才會忍受這種可憐又可恨的人類。但和這個不建康的人生活至今,她早已做好「染病」的心理準備,更對自己當初的想法感到難以置信。
她甚至下定了決心,要陪伴江琳治療這個自出生起就攜帶,也許歷經一輩子都無法根治的病。
從白川奈的角度來看,江琳纔是那個某天出現在那些悲慘的人身邊,改變她接下來的人生的天使。
因為不善言辭不會妨礙她告訴自己不僅是神的僕人,也可以是「白川奈」。
與此同時,她們相識,至天使自私自利地對人類產生小愛的經過作點點回憶落下,而且雨勢逐漸加大,最後回過神時她已淚流滿臉。
她隨手抽出數張紙巾擦拭起臉頰,並因坐在江琳位置上的紙巾盒發現她的消失,緊接著四處張望後發現對方在不知甚麼時候下了牀,環着雙臂站在門前。
看見那雙盯住自己看的眼珠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不見平常黑珍珠般的光澤,白川奈急忙下牀跟上對方。
「你想去哪?」江琳冷冷地問,開聲時卻破了音。
「我們去找幸玩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