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從白川奈的建議放下手機、走出房門,逐階踏下通往第二層的樓梯過程中,一個想法摻雜記憶,逐漸在江琳腦中成形。
因她忽然想起,履行蘋果木的承諾後離開時,她們恰好迎上陳一索--另一位天使主動惹上身的麻煩。
想到此處,她突然握拳牢牢攥緊心臟,壓抑並阻止情緒穿透自己的控制,強迫自己嚥下滿腔苦澀,任由它在胃裡腐爛。
但當她聯想到幸後,她開始浮想聯翩,於腦中準備話題和模擬理想中的反應,滿心歡喜地想像如何藉着白川奈的另一個約定與對方接觸。
逐漸地,下樓梯的腳步聲恢復最開始的規律,與另一道重合。
但江琳下決定從來不會只出於一個衡量標準。例如她會妥協出門的最大因素是源於,自己不想再像剛才那樣,連比她堅強許多的白川奈都弄哭。
不知不覺間,她們來到了幸的房間面前,且證實江琳的猜想是對的--白川奈不傻,而是刻意藉著幸和她身邊人的約定拉近關係。
儘管臉上浮現疑惑,江琳終究保持沉默,緊接着雀躍的聲調的如提示般她身旁響起。
「看!我們來到囉。」
「哦。」
發現對方的反應不如想像時,白川奈揚起的眉眼霎時間掉回原位,不解地歪頭擔憂問:「怎麼了?原來你其實不是想和幸交朋友嗎?」
交朋友?
儘管對朋友的概念早已模糊,這三字所帶來的悸動和憧憬依然不褪半分,猶如看見食物時就會分泌唾液般,江琳情不自禁輕點下頭。
「那就是!」
目睹白川奈說後就要敲門,她立即制止,一面被拉出那隻給背部抓癢至今的左手輕聲斥責:「別繼續抓了,不禮貌。」
「而且……」她的語氣逐漸浮上真正的情緒,略微收緊掌手握住的手腕質問:「你就沒點危機感嗎?」
自從有另一半後,她就一直以來都與除了愛人以外的人保持距離,但對方一如概往沒有戒心,甚至慫恿自己對別的女人動心這點實在讓她惱怒。
儘管她相信白川奈是愛着自己的……
「可我相信你也愛我呀。」
……
「既然幸大人不想和主人分開的話,我們或許可以三人一起,就像以前一樣。」
然而這番提議並未得到接納,更遭幸視己如孩子的態度質疑:「不是每段關係都同時容得下三個人的,你這是隻恢復記憶而把心智給丟了吧?」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失望地悄聲說道之餘,暗擡眼望向了全程一言不發的赤瞳。
兩人都來到這裡了,白川奈卻在這時候察覺門後的氣氛而卻步。
「對不起……看來今天不歡迎我們過來。」
話音剛落,她伸出後又收回的手被旁人的取代,並敲了兩下門。
幸霎時間收起吼聲,接著傳來一把說話聲調酷似江琳的聲線,於是她們獲准入內,緊繃的氣氛亦因空氣流通而得到舒緩。
「進來。」
兩人剛跨越門框,便看見那標誌性八根尾巴正向着自己招手,使白川奈在她與面前看來約莫二十五歲的女人對上視線前差點脫口而出幸的名字。
「你是幸的……」面前這個外表與幸極似,年紀卻顯然大上許多的女人將她推進了困惑的漩渦之中。
「幸。」
儘管對方從未在自己面前,甚至連身邊人鮮少見她以二十五歲時的模樣示人,江琳卻仍推測出對方的身份,而且再次多虧狼的聽力驗證自己的想法。
「就是我,沒想到你會在我開口前認出我啊。」
出乎意料地受到稱讚之餘,那隻寬大的手掌接著壓到頭上,將她本就容易打結的頭髮揉成團風滾草。
「啊…啊啊……沒關係的,我可以給你重新理順頭髮。」白川奈身後的翅膀骨隨着她目睹這幕而揚起,末端微微顫抖起來。
但她話音剛落,慌張的表情蒙上一層疑惑,接著循那束自從她們進門起就未曾移動過半分的視線望向幸。
白川奈不明白幸身上的野獸氣味變得更加濃鬱對江琳有甚麼吸引力,更何況她們外表上擁有許多共同特徵。
嗅著這股狗味,她突然恍然大悟,想起江琳曾在很久以前告訴自己,這種富有野性魅力的成熟女人是她憧憬成為的人,兼理想中的對像。
就在這刻,白川奈突然理解了江琳的易怒和神經質,同時握緊垂落兩旁的手。
隨即她驀然擡頭,前所未有地流露出獵人般的眼神來回掃視眾人,最終視線鎖定在陳一索身上。
「唔--麻煩你過來一下。」
她先把椅子連人從角落推到房中央,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撥開羽毛叢,拔出那才剛長出,更是唯一一根的白羽毛。
天使的動作迅速且突然,臉上更未流露出半點留戀,眾人遲疑了數秒才反應過來她到底做出了甚麼。
看見陳一索沒有收下自己的羽毛,她還刻意提醒對方:「這是之前約好淨化你和幸的。雖然我沒有更多白色羽毛了,但你們可以把它燒成灰泡成兩杯水!」
既然對方依然不理睬自己,白川奈於是把手伸得更長後嘗試掰開她的手。
但從旁快速逼近的壓迫感隨即奪去她於眨眼前仍然握在手中的羽毛。
當它抽回手時幾乎把手腕一起卸下來以外,白川奈更遭到那股力量拉動,轉身碰上江琳那張黑得徹底的臉。
這次她沒有在外面公然教訓自己,而是用那雙浸滿冷汗的手,反覆嘗試將已經拔下來的羽毛插回去,一面咬牙切齒地逐字說:
「你不值得這樣犧牲自己……我還以為……你只是念聖經來驅除她們身上的髒東西。」
同樣的事情,甚至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白川奈卻滿臉不在乎。她只關心江琳的反應,甚至反過來安慰對方。
「反正無論羽毛是黑是白的,我都再也飛不起來了不是嗎?更何況人間早已經是我的第二個家了。」
……
白川奈當時是笑着說的,回去路上,她卻像頭無尾熊般抱緊江琳的手臂,而且每踏上一階樓梯,便抱得越緊,彷彿要把它扯下來作報仇。
「你好重。」
「……」
「但我討厭那種風一吹就倒了的人。」
直至回到第三層--她們房間的所在樓層後,她忽然快步跑上前方張開雙臂,環上江琳的脖子擁她入懷後讓彼此的脣重疊。
隨着體溫擴散,她的雙眼跟着腫了一圈。
「對不起……明知這樣的想法非常自私,我仍然想要你更加地愛着我,也不想和幸一起分享你。」
接著白川奈花了些時間整理胸前的雜音後才繼續說:「因為你是特別的……」
此刻江琳不感到渴,卻承受着前所未有的乾渴。
於心中暗暗發誓,自己絕不能再讓天使離開自己之餘,她無言抵上了對方的額頭。
「噗…哈…哈哈哈……你是貓貓嗎?」
此舉立即讓白川奈轉悲為喜,卻同時聽見衣料撕裂聲,並將三對翅膀斷骨陸逐長成完整的骨架,左邊那排接連爆出羽管,最後長成羽量豐盈的黑色翅膀的畫面完整收進眼底。
回頭看見這幕後,白川奈同樣面露恐慌,眼珠胡亂移動,卻始終無法從那收起時猶如半邊披肩拖地的大翅膀上移開。
她也無法站直,因為不對稱的重量會將自己拉往另一邊。
「琳、琳、琳……江琳!我快要倒下了!麻煩你捉住我!」
重力的拉扯消失,重新站直後,白川奈霎時間長呼一口氣,翅膀放鬆地展開後突然驚叫一聲,急忙轉身將翅膀藏在自己背後。
看見江琳兩手的黑羽毛那刻,她臉上的怒氣頓時散去,鬆開對方的雙手塞進自己的,與那個曾經視羽毛為性命的自己眼神互相接觸。
「我剛纔不都說過我飛不起來了嗎?雖然回不去天堂,但我們可以把人間改造另一個天堂啊!」
她說着展開了那三隻翅膀,將江琳從頭到腳完全包裹其中後把臉埋進外面那層羽翼,逐漸地止不住嗚咽。
「都離題了,可是我現在才慶祝你終於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仍不算太晚……」儘管淚水鼻涕糊滿羽毛上,白川奈卻徐徐揚起了顫抖的嘴角。
這是她第一次撒謊,甚至不同於上次因對於上帝悖論的疑問招致墮落,而是刻意觸怒主。
因為說謊言的嘴為耶和華所憎惡;行事誠實的,為他所喜悅--箴言 12:22
今天的江琳異常安靜,更甚於面對外人時所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讓人隱隱感到不安,便收住眼淚,慢慢地張開翅膀,探頭查看她是否仍有呼吸。
但在翅膀完全展開前已從縫隙中伸出一隻手,擦拭起自己的淚痕。
忽然間,她們望向右邊散發出的柔和光輝,共同見證骨架從原先光禿禿的模樣,至它羽毛量與左邊相當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