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來自協會的解僱信那刻起,威廉就像掉進了冷水中般,瞬間驅散他經歷完激烈運動後體表未褪的微紅,目送葬儀屋披著那件嶄新大袍離開時的表情彷彿從谷底往上望。
這場暴風雨無異是繼他轉變成惡魔以後最大型的,甚至完全摧毀現時仍未恢復的生活。
儘管威廉無法阻止暴風再次闖進自己原先雖然一成不變,但勝在安穩的生活,他亦不能接受自己和周遭的人事物平白蒙受損失,決定找出這次風暴的源頭。
於是他將解僱信擱在角落,首先來到桌子對面的格雷爾前方,隔着信紙直視對方的臉清了清喉嚨,及調整單邊眼鏡和繃帶位置後才開口--
紙張撕毀揉皺的聲音取代了威廉將要出口的話語,且令他目睹紙團遭拋進垃圾桶的過程。
「威廉,你向來不喜歡說癈話的,而我也討厭像那些無聊的女人一樣淨會吱吱喳喳地討論癈話。」
說罷,格雷爾放下了指甲銼,視線離開淺粉色的指甲望向上方--隨著昔日身為死神的榮耀片片剝落,如今甚至自認不如一個垃圾派遣員的「癈鐵」。
「難道道歉就能讓時間倒退了嗎?有這心思,你怎麼不考慮這周的打算?這不正是你擅長的嗎?」
這番質問的本意並非斥責對方,他卻看見威廉聽後難堪地蹙起眉頭,藉以自己的雙手嚥下這些尖銳的言辭。
接著威廉徐徐回頭,纏在腰上的深黑尾巴鬆綁,有如真正的矛頭般銳利的末端探出襯衫下擺,使它所折射出的寒光與角落尚未回收的死神鐮刀互相照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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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失去惡魔之眼所賦予的夜視能力,赤瞳仍有能力安全通行夜晚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潛入羅納德未上鎖的房間。
但憑對方的聰明狡猾,更何況是在兩手空空,只攥緊胸前衝動的狀態下登門,若他有意反抗,必然能打跑自己。
儘管期待着羅納德着迷於自己時的表情,赤瞳卻忌諱着內心的慌張被捕捉到,並投以關心的目光。
因此他無奈放棄品嘗那張軟脣的機會,翻轉對方的身體,藉著磨擦重新點燃彼此,復燃白天的澆熄的火種,更再火上加油,使火勢越燒越烈。
而且全程一言不發,任憑那隻焦躁的手往後摸索,攀上大腿之餘反覆着呼喚自己的名字,迎著前方一抽一抽的刺痛試圖回頭索吻。
面對羅納德熱切的邀請,赤瞳僅像機械般盡責地持續給予剌激,心臟卻同時因耳邊極力壓抑的氣息,和下半身誠實地給予誇獎的反差跳漏了一拍。
於是他躲開欲與自己相握的手探往前方,交疊的雙腿嚴絲合縫,且更加賣力地討好對方。
聽着耳邊喘息突然跑上數級音階,赤瞳更加不敢怠慢,舌尖滑上突然仰後的頸項舔去薄汗,屏息壓抑本能的衝動直到最後一刻。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伴隨壓迫感驀然將他壓倒牀上,雙手扣住那毫無防備的脖子之後還在逐漸收緊,使赤瞳從喉嚨洩出的聲音扭曲變形,簡直要將它硬生生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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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躺到牀上了,卻又一直盯住天花板是在幹嘛?」
在赤瞳上方招手喚回遊離的神志後,幸為他拉上了披子勸說道:「你不像我,是會感到睏的,還是打會兒盹吧,到時候我叫醒你。」
她說罷拋下白天未完的事離開,心裡暗自決定等赤瞳的狀態有所好轉,和剛分手就提出復合的乘虛而入的罪惡感稍微減輕以後再說。
途中,幸忽然瞥了眼後方,生怕一不留神,赤瞳就會回到他媽的身邊。
畢竟經歷過飢荒的人免不了往後的人生都格外珍惜食物,儘管如今身處在充滿關愛的環境,她始終無法確保他不會飢不擇食。
布料磨擦的細微動靜恰恰驗證了她的憂慮,隨即看見那雙露出披子外面的雙眼正在目送自己的離去。
「你怎縻把披子拉下來了?」幸用着責備的口氣重新拉高坡子,欲要覆蓋那張佈滿裂縫的臉龐時愣神了半秒。
緊接着一臉無奈地把脣印上掌心,再轉移到貫穿額頭的裂縫上。
「這樣好了吧?」
自己都做到這份上了,可赤瞳偏偏拉著披子角跟她拔河,鬼才知道他是不是要她們一起睡覺才滿意。
「我不像你,睡覺蒙著頭是會窒息的。」
……
2R室昔日緊閉的鐵門,此刻各往左右大敞開去,任憑誰都能夠進入自己,威廉卻站得遠遠地注視它由血染成的內部。
既然不見梅奧努,且聽見令人反胃的記憶和記憶催促自己盡快離開的嘶吼,他便不久留此地,並於走在獵魔團的走廊路上更改計劃順序。
計劃更改為優先捉住蛇的頭部,失去毒牙後的蛇不過是條只會醜陋地在地上蠕動的動物罷了。同時藉此撬開赤瞳的嘴,讓他吐出另一頭害獸的下落。
潛入獵魔團至敵方陣營內部的過程一切順利,卻在威廉來到牀邊,抵在敵方心臟上的匕首準備往下施力時,刀尖在發力那瞬傾斜了。
凝視着「羅納德」平穩起伏的胸膛,整把刀刃至尾巴尖都在顫抖不已。
與此同時,威廉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劇增,使他筆挺的站姿隨人類外表的後步一同不復。
他早已在2R室給自己放血,現在連自己的後輩都要死在自己手上嗎?
刃面反射出威廉全然不見昔日作為死神的模樣,亦使他目睹數根樹根粗的黑色物質從盤踞肩頸上的大樹伸延下方,先後搶佔雙手及尾巴的控制權,進而長出分支侵入耳道。
一把明顯屬於威廉,本人卻極力否認這點的聲音隨之於他腦內響起,輕輕搔弄着耳廓吐出惡魔的耳語,刺激得比矛更要銳利的尾巴有如響尾蛇般抖動起來,並且刺向心臟。
就在這時,刀刃互相折射產生的白光陡然從暗處亮起,瞬間驅散那頭潛藏體內的惡魔,同時利用巨鐮攻速慢的特點往後躲避。
看見對方猶如瓷器摔壞後修復好的臉孔那刻,威廉疑惑地略微蹙眉,但他已意識到落入圈套一事,而且自此分辨出真偽赤瞳。
這些只是於短短數秒內的事發生的事,一隻腳才剛踩進圈套內,便遭後方遭猛然握住雙角,藉著全身的重量將他整個人往後拉。
不過這下於心中掠過的驚訝並不能矇蔽威廉的思考能力,尾巴末端的矛頭馬上急轉彎,死神鐮刀俓直伸長,分別刺向攀附背部的幸及那頭敢於直面死神的害獸。
眼看刀口有如野獸張開大口向自己撲來,赤瞳卻仍佇立原地,雙眼駐足在面前發狂的惡魔身上,對方亦如他所想地於最後關頭煞停。
他唯一的反應,就是將抖動出殘影的園藝剪鬆開衣領,才繼續以那雙殷紅色的眼珠觀察眼前過量的唾液流出掌心,於慌亂扭動的十指指縫間牽絲的畫面。
「為甚……!」
從來無論面對多麼狡猾兇殘的害獸,都能夠從容斬殺的威廉,卻在此時向敵人展露出內心的無力和憤怒,以及肉眼可見的狼狽。
因為只要他張開嘴,唾液就會像瀑布一樣滿洩口腔。
凝視着前方,威廉突然意識到自己同樣紅了眼,心中詫異自己竟會受到靈魂,甚至是害獸的靈魂吸引,以致於淪落至那些亂撿東西吃的害獸的模樣。
見證威廉徹底被他背後瞬間膨脹數倍的樹壓倒,脫身掉進幸的懷裡,至今為至位於牆角上方,完美融入黑夜的巨大眼睛隨之合上。
然後從牀的方向響起焦慮的聲音取而代之,「主人你忘了嗎?」
計劃中並未事先告知的變故促使暗快速融化成泥狀流下牀,並於地板滑行趕到幸身邊的路上。
此時威廉的雙眼仍然半睜着,因此他親眼見程「羅納德」的外表轉變成黑髮長至與身體融合的柔美男子。
怒火暫時壓過內臟擴散至全身的極端疲倦,艱難地摸索身邊,握緊摔落地面的死神鐮刀,然而所有人都對他的掙扎視若無睹。
「您明知道只要核心不被摧毀,我就不會死的,更何況它就在您手上。」
「但你有痛覺。」
解釋完計劃臨時變動的原因後,赤瞳再次扛起鐮刀後走到前方。
隨著威廉肩上的重擔徐徐倒下,這場折磨每個人身心至今的植樹計劃終於結束。
儘管幸沒有參與其中但有一定認識,當她看見威廉纏滿半邊臉的滲血繃帶時仍不禁驚呼:「都成這副慘樣了,他以後要怎麼過呀?」
「是啊,一直以來辛苦他了。」
「那麼葬儀屋呢?」
暗緊隨赤瞳的聲音發出詢問,轉頭看見未在身上植樹供給養分而以氣態繚繞身邊,濃度足夠填上空缺,甚至是過盛的黑霧。
要在短時間在承受如此龐大的負面情緒並不容易,但他終究在旁人的鼓勵下捧著水杯分批嚥下它們。
植樹計劃的結束,亦從側面代表時辰再次出場的時刻正在迫近,而且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