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兩人同住第二層,彼此房間的路程更只有數步,羅納德不得不透過監視赤瞳的行動,在食堂、走廊躲開對方,並於無形中距離放下這段感情的目標越來越遠。
更何況,即使如今擺脫了戀人和死神同事這層關係,卻仍有尚未換回原來的身體這圈柵欄圍著他們。
然後羅納德拿出了昨日收到的解僱信,「前輩他們……也收到這個了嗎?」
說罷他便啟程前往前輩們的房間,把史皮爾斯前輩和惡魔間的過節暫時拋在腦後。
「前輩~是我,羅納德。我今天來找你們了。」
他的語調比平常更加高昂且富有抑揚頓挫,用以突顯出自己的身份,但卻無人應門。
「他們是去吃早餐了嗎?但我剛在食堂不見他們……」
話音剛落,請求見面的致電鈴聲隨即傳出門外,提供了讓他確信前輩們只是還在睡夢中的證據,儘管它轉眼間就被掛斷。
直至腕錶秒針跑了接近一圈,房內仍未出現半點動靜時,他終於禁不住問:「我沒有打擾你們溫存的意圖,但你們到底穿好衣服沒有?否則我就要闖進來了!」
這句威脅在魔力從背部流出,擅自穿過門縫打開門鎖前仍未成真。
就在羅納德與格雷爾對上視線那刻起,他踏進室內的其中一隻腳僵住原地,勾住嘴角提起的弦猛然斷開,微笑驟然墮落。
原來受協會指派加入魔女教徒後產生變化的不僅有自己史皮爾斯前輩,甚至連薩特克利夫前輩也……
儘管每個人都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他仍在裝作平常的模樣。
「哈~嚇死我了,你們不都在嗎?我還以為是有人入屋搶劫還封住你們的嘴巴了!」
轉過頭,羅納德就恢復面無表情地詢問前輩為甚麼會徹底變成這副模樣,一面暗自懷念那把接近損害聽力的高昂嗓音。
「倒是你。」格雷爾走上前,恰好把威廉擋在背後,「你過來做甚麼?」
羅納德語塞,摸上臉龐之餘透過眼神交流推斷這話是對着誰說的。他自己?抑或赤瞳?
接著嚥了口唾沫,取出解僱信,逐字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們一起去追究協會吧。」
從薩特克利夫前輩的神情可見他正有報復的打算。穩定的金錢來源突然遭到切斷也會對生活造成巨大的衝擊吧。
另此以外,以臥底的身份投靠敵方求得一份食堂的工作也太丟臉了。
他知道出外面的途徑,可惜這是從害獸口中得知的。
隨後格雷爾發現如同雕塑般佇立原地至今的威廉出現了反應,心中暗呼「果然……!」。
「協會派遣我們潛入這地的目的是調查活死人,你憑甚麼一口咬定協會背叛了我們?」
說此話時,威廉雖然一如概往板着臉,藏在背後的尾巴卻在微微顫動着。
正如羅納德所想,對方確實有事隱瞞,也不僅是外人眼中無條件為協會賣命、被拋棄也毫無怨言的工具,更深層次的原因亦非那點字就足以概括的。
他目睹那隻攥緊的手逐漸鬆開、下垂,似是陷入了沉思,而尾巴被鬆開後指向薩特克利夫前輩的方向。
正是協會的出現,才使威廉的遺照上滴落點點鮮紅,於人生的最後出現黑白灰以外的顏色。
實際上,他不僅知道協會背叛了他們,甚至還有死神自己。
葬儀屋沒有收到解偏信,以及取代原先那件殘舊灰袍,改披由高級布料所製的葬儀人服裝。
憑着這兩處關鍵性的疑點,威廉深知這段基於到原來的世界的共同目的的合作關係已被撕裂,正如對方許多年前背叛協會時一樣。
得知他明知道真相仍選擇偏坦協會,惡魔之眼失靈般忽明忽暗且冒出火花,忽然砰的一聲過後徹底暗下來。
「你說『有甚麼證據』?這種話你還真說得出口啊。」羅納德說罷立即笑出聲來,解偏信差點被用力敲打自己腦袋的手甩掉。
「羅……」
「薩特克利夫前輩你不用阻止我的,我還未瘋掉,不像那邊的傢伙一樣,也不想想是誰導致我們現在的處境。」
說者目睹威廉出現動搖,卻見他接下來伸手往後腦勺解開了纏帶,露出那片覆蓋右半邊臉的深灰色疤痕。
「至少我會變成這樣,以及你的臉被打碎都是害獸造成的。」
羅納德無法反駁這點,隨即氣息變得有如負傷後倉皇逃跑的狐狸般亂了套,面對威脅時張牙舞爪掩飾身體的抖動。
「那我自己去!」
「羅納德.諾克斯!」
看見羅納德看了眼旁人後攔下一句話就轉身離去,威廉馬上叫停他,「我以你前輩的身份--」
然而他的回應是一封解僱信,以及門扉遭重重摔下發出的巨響。
「William.Thaddeus.Spears,你已經不是我的前輩了!像你這樣的害獸可沒有資格命令我。」
……
氣話過後,羅納德終究意識到憑己一人就想跟協會作對是不現實的,卻因自從來到這邊後一直沒有聯誼的機會,他在這個世界的人脈甚窄。
要說實力能和前輩們比肩的人選……就得首先排除那兩位「史皮爾斯醬」和小天使。
他也自覺不該把她們拉進另一個世界,並在這時途經赤瞳的房間,不由自主駐足。
說起死神和惡魔的關係,就像惡魔和天使一樣自古以來就糾纏不清。既然如今協會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他們或許能夠幫上忙。
這個想法如同煙花般炸開,亦以同樣的速度墮落。
「啊……怎麼偏偏在這時候忘記赤瞳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那場極其真實的、高熱的夢隨著字句吐出滲進現實,使羅納德差點腳下打滑掉進裡頭,幸好他迅速爬上來後加快腳步離開。
且在路上低聲提醒自己除赤瞳以外,還要躲開跟他同住一室的幸和暗等人。於是羅納德決定回房後再想辦法。
就在他揉搓起酸軟的臉頰,心中發誓今天之內不再做表情時,一聲巨響突然響起,扭頭看去正是最後自己認識的惡魔所住的房間。
「裏格斯?你還好嗎,裡面發生甚麼了?」
回應自己的是驚慌的喊叫,而羅納德自然不會放過最後的機會,於是故技重施,隨即再次因闖入別人房間後看見的景象呆立原地。
原來遠遠不僅自己及前輩們變成陌生的模樣,甚至連「史皮爾斯醬」都……
在他印象中性格和史皮爾斯前輩一樣的江琳,此刻正像兩頭熊般弓着背跟亞爾文掌心相抵,互相抗衡。
「你是衣櫃裡全是相同款式的衣服,抑或你是大雄嗎?否則就給我去洗澡。」
「用火消毒比起用水沖乾淨多了!而且難道你想澆熄我嗎?」
多虧這番大吼大叫將疲勞從羅納德身上嚇跑,更未等他開口,裏格斯就主動來到自己身邊。
「我們一起去大鬧一場吧。」
「甚麼都好,趕快逃!」
羅納德趁亂開出邀請,裏格斯也隨口答應,出門以後兩人才同時後知後覺。
儘管口頭契約無法控制惡魔,他卻還是跟在身旁,甚至領着自己在走廊上奔跑。
「我們在跑甚麼?!」
「我勸你永遠別跟江琳扯上關係,她是真正的惡魔!」
煞停腳步的尖聲隨即劃破話語,留下裏格斯瞪圓雙目展示衣服上的牙印挽留,「你打算回去送死嗎?換作像你這樣的小蟲真的會被吃掉的!」
說罷見羅納德失望而歸,他繃緊的臉龐霎時鬆開,緊接著卻扭頭咂了咂嘴。
「我剛才聽到了你們說的話。說實話……你身上確實有股味道。」
「那是現在你前輩身上一樣有的味道,洗不掉的。」
隨即一聲厲喝指使裏格斯轉回正面,尾巴末端快速晃動起來,忽地甩上對方的側臉到打往別的方向。
「別用你現在這張臉瞪我,看得我渾身發毛,我這不就道歉了?」
「你剛侮辱完前輩又打了我,就妄想用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搪塞過去了!?」羅納德捂著發燙的鞭痕質問,蘊含句中的情緒壓抑得滲出抖動。
「我告訴你一件今早在食堂聽見的事……」
見裏格斯依然是雙手插着兜,正眼從不在自己身上的樣子,剪草機二話不說就踢起砸到那顆腦袋上。
即使躲避不及,但有雙角分擔衝擊力,他只失平衡數步就迅速恢復,烈焰瞬間噴湧出每寸皮膚並衝向對面。
卻遭當頭倒下一桶水,同樣澆熄的還有他的氣勢。
「再有下次的話看我把你絞成肉醬。」
縱使刀片高速旋轉時無比刺耳,也無法蓋過羅納德這番直接刻在靈魂上的警告。
他冷眼注視着渾身濕透後連打數個噴嚏的裏格斯,掐滅指尖試圖點燃衣角的微弱火苗,把空水桶放回了背後的四次元空間。
「還有,你剛才說你知道些甚麼?」
「好傢伙,趁趁人火勢弱時再倒桶水,下任高傲之罪就是你了……」
但火之惡魔只一味抖動着身體嘟囔,直至不滿足於叼住打火機頂部,乾脆咬破外殼往口裡倒光其中的液體。
「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把你變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應該還至於死吧?」
「只是因為最近刮風而已,不然就憑你也敢妄想澆熄鳳火?」裏格斯吸着鼻子嘲諷,推開了遞來的外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與其擔心我的死活,還不如多關心你自己。」
「甚麼意思?」羅納德聽出他話中有話。
「我聽說你前女友的前女友,她正在計劃和她的前女友復合哦。」
即使大腦未反應過來,心已隨面前上揚的嘴角墮至谷底。
「幸她……要和赤瞳復合?!」
「嗯哼~」
「你是怎麼知道的?」
質疑反而使裏格斯笑得更歡,笑弧彎成貓嘴後繼續說:「是暗親口跟我說的。他還說--『自己想要親吻幸的嘴脣,還想要共創愛情結晶』呢~」
他說罷加以補充:「後半句是我加的,不過意思一樣就行。」
亞爾文透露出這個情報的本意是報復,他卻獲得了意料之外的「謝謝。」,緊接着扭頭發出句「我嘔啊--」。
「你剛才找我說是要一起鬧事吧。」確定一遍後他的神情轉為嚴肅。
「你知道這是刑事毀壞嗎?」
惡魔擔心犯法繼惡魔擁有人性,部分甚至能夠攝食人類食物後,再次顛覆羅納德對惡魔的認知,趕緊潑清:
「我沒想過破壞協會,只是和管理層抗衡而已!」
說後撇嘴補充:「而且知道協會內幕的不僅你,但你是最後一個也許願意幫忙的人了……」
「既然你找的是我的話那大可放心,儘管你的腦袋弄掉了我都能接回來,當然前題是別把頭弄丟了。」
「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我們可不是去玩的。」羅納德的語氣惱怒,對方笑吟吟的樣子使他更顯愁容。
「你以為我是那種吊兒郎當的人嗎?如果這種人也能爬上王座的話魔界早毀滅了。」裏格斯在一聲喟歎後連戳兩下他的肩膀。
「還有少折騰赤瞳的身體,他經不起被你這小年輕揮霍。」
「我當然知道。」話音剛落,羅納德卻見對方快速晃動起食指否定。
「我只是擔心你到時候會跑不動而已。協會至今還未被一把火燒掉真是奇跡,換作我也是的話早被推翻了。」
「你……出乎意料的有正義感啊,所以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劃分為混亂善良嗎。」
……
「說了這麼久要向協會追討,但具體你要怎麼做?總不能真的放火。」
「你真是個乖孩子呢~」雖然羅納德嘴上揶揄對方,卻無奈於事實正如他所說的而陷入苦思當中。
「那就--」
「在大門上淋紅油,再寫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兩人同時急轉身,並發現站在他們身後的江琳。
「你是從少管所逃出來後躲到這裡的吧?!」
亞爾文當即脫口而出,並擡臂擋住身旁瞪視的眼神解釋:「別太拘謹,把她當淑女看待對她反而是種不尊重。」
「但這不意味着口無遮攔。」羅納德拉開面前的障礙物後射往鄙夷的眼神,緊接着轉頭揚起禮貌性的的弧度。
「小捕蠅草……抱歉、江琳才對,怪我們一直沒有察覺你的存在。」
江琳思考片刻後才答:「剛到而已。」
「不不不,其實你全程在偷聽我們的對話,對吧?」
面對語氣近乎逼供的質問,聽者臉色一沉,「咁你問嚟做乜。」
儘管羅納德聽不懂,但他推斷出那不是甚麼好話。
「(現在的小孩都是這麼沒禮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