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
“来了?”
“来了。”
年前的地铁中人熙熙攘攘,一身红色的她被淹没在年味的人群之中。但是赵日天却很轻易地认出了她。
她还是一身的红色。
固执的水袖,固执的红。
只是这般触目惊心的红,又没那千姿百媚的娇态,直教人想起那啼血的杜鹃来,没由来的心疼。
“怎么,不是跟我说你可能还要先走么?”
“怎么,你不还是说要回家过年么?”
“临时有事,忙完了这一阵儿就结束了。”
今天的张狗剩有些沉默寡言,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很不适应,紧紧地跟在赵日天身后。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约我在外面见面呢。”
张狗剩不愿说话,赵日天便把她的份一块说了。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那么正式的信封呢,粉色的少女心,我还以为是情书,当时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是吗?”
“不过一打开”
“失望了么?”
“你能约我出来,自然是开心得不行啦。”
上了地铁,过年的人潮有些拥挤,地铁里一股过年的人味,很挤,挤到赵日天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柑橘味的。
“怎么,今天还特意打扮了?”
“不行么,女孩子本来就是爱打扮的。特意为你打扮的,喜欢么?”
说完很想招牌式地转个圈,发现地铁上太挤只能作罢。
“。。。”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赵日天看着地铁外闪烁摇曳的广告,突然觉得很迷茫,要到哪里去,回到哪里去,能到哪里去,他觉得很迷茫,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哀,赵日天原来认为所有的悲哀是有原因的,但是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不需要理由,悲哀只是一种邂逅,与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的短暂交错,那种悲哀就像,就像是自己甚至未曾活过的实感一般。
在地铁从地下的黑暗冲上换成轻轨时,阳光恰好分割了他们俩,张狗剩抬起手指指着地铁的终点站。
赵日天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游乐园。
赵日天常常眺望的风景。。。从窗户映照出的属于这种城市的风景。
普通的风景,普通的世界,和不一样的她居住在这的普通的城市。
在他们出现很久以前,这个小渔村式的位置还被人成为“new town”。没什么不好的,大概是过去的人怀着梦想给这个城市起了这样的名字。
那时候的人或许还不知道现在的房价有多高,那时候的市长很会念诗。。。。。
当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也很喜欢这个城市。
古老的风景,从林立毗邻高出视线的钢铁都市到各国异域风情的外式领事馆,再到算不上新的一栋栋老城区的建筑。。。。。。
不过或许如此,我们才能说”new town”这个词语反倒更为贴切。
因为现在已经不会再有在新事物前加上“new”这个词了。。。如今,这个词除了给人以时代感之外,除此以外已经无别的含义了。
。。。。。。
在这里的风景日日如是。一成不变,无休无止。
“你在看什么呢?”
“啊,不。。。从车窗往外看的话,不禁觉得那风景是一成不变的。”
“一成不变的。。。。。。”
“恩,总觉得从我们出生后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似的。”
听到他的回答,张狗剩像是很难受似的揪紧了心口的衣服,从未有过的表情。赵日天慌了神,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没事。”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但还是不再捂着心口了。
。。。。。。
过了许久,赵日天发现张狗剩在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衣服。
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外。
“已经能看到这条线路的终点了洛。你看,游乐园啊,就在那里。”
到达终点站,车门开了。
人流下车的速度慢了很多,大概因为是终点站的原因,车门打开的时间长了很多。。。
不需要像在中途站一样匆忙地下车。
在名为游乐园的终点站,大家一起悠闲地走出车站,悠闲到赵日天觉得那些人的动作慢的有些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夸张。
“通往梦的世界么?。。。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个游乐园真是又破又廉价啊。”
“我们下车吧。”
张狗剩站在车门的出口处望着赵日天说。
“也是呢,这不过是我的回忆之地,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要回去也是可以的。。。”
赵日天跳下了车门,抓住了她的手。
“开什么玩笑,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那么就陪我逛逛游乐场吧。将这也当做一时冲动或者玩笑话吧。”
“却之不恭。”
。。。。。。
“透彻而闪闪发亮,总觉得像是梦幻一般的颜色呢。”
赵日天看着面前刨冰机里的大块的冰块不由地赞叹道。
“你的梦想很快就会破灭了。”
张狗剩嘲弄道。
大块的冰块被刨冰机无情地打成粉末,然后聚集起来,加上糖水,果汁,以及一切甜甜的东西。
“原来,梦想打碎了也是这么甜的东西,对吧?”
冰冰的,辣到喉咙的冰,然后是黏糊糊的甜。
“明明是冰块,却很好吃呢,对吧?”
“恩,不过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梦的粉末啊。”
赵日天看着人流说。
“不过今天人还是真多啊,明明是个寒酸得不行的游乐园,据说现在这种地方都是亏本的。”
“正因如此,这个游乐园才显得更棒啊,大家都到这个地方来。”
“也许吧。
布景用的城堡,生锈的人偶,再配上各种荒唐的梦。
这是一个由种种形式的梦想,在没有统一的构思下组装的世界。
在这个廉价的世界里,有热闹的人,看上去很幸福的人。
行走之中,总觉得自己跟幽灵似的,有种脚没沾到地的感觉。”
“我在这。”
“所以才说没有站在地面的实感啊。。。”
。。。。。。
廉价的世界和随处可见的笑脸。
张狗剩看着赵日天的笑容。
涌出的这股感觉,被亲近的人的笑容给驱散了。
“梦世界么,看起来还真是廉价啊?”
这是一栋奇怪的立体构筑的建筑物,看起来是箱式建筑,早已经被淘汰的款式,很有年代感的产物。铭牌上很认真地写着“梦世界”三个字,不过更奇怪的是它作为一个演出产物是不是显得太不显眼了一点。
“梦正因为廉价才美妙。。。如果梦不廉价,哪还称得上是梦啊?”
张狗剩很认真地看着赵日天说。
赵日天说。
“我觉得写作“鬼屋”是不是会更吸引游客一点。”
。。。。。。
屋子里随处可见的是那种用来移动的轨道。也许是绣得厉害,小火车动起来的时候轨道上那刮铁的声音就没停下过。
“如果这是梦的话,一定是梦魇吧。”
游客坐上这种东西的时候,就觉得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一开始是延绵不绝的黑暗。
有时候上上下下,有时又好像在横向移动。。。由于光线不好,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在怎么移动,小火车上少了半截耳朵的小老鼠配合火车的或走或停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最后是停在了黑暗之中。
赵日天很想大叫,但是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恩,”
“那么,闭上眼睛,跟我来。”
她的声音在赵日天的耳边响起,濡湿而瘙痒,从未如此近的距离。
“我将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
赵日天有些羞涩,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握紧的那只手,很软,跟他的那些舍友描述的一样,“妹子的手,真的很软。”
他老老实实地接受着那只手的引导,在黑暗中前行。
很难想象在这样破落的一个游乐园下还隐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地下室,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张狗剩对这曲折离奇的地下室极为熟悉。
忽而,前方的手停下了。
“到了,你稍等一下。”
他感受到那只手离他而去,觉得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儿,从前方传来隔着门的声音。
“请进。”
赵日天推开了面前门。
“欢迎。”一个带着机械般腐朽的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像极了十八世纪的欧式时钟一样与现世脱轨的声音,低沉沙哑。
地下室很暗,从光明的游乐园一下进入这里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观察,长期淤塞的空气,消毒药味儿、腐朽的花味儿、小便味儿、被褥味儿混在一起,把地下室整个笼罩其中,除了少了护士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声音,活脱脱一股临终病房的味道。
在他凭着感觉四处打量房间时,前方又传来了张狗剩的声音。
“能不能帮我。。。”那个声音在中间停顿了一下,又接着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句话。
“打开一下窗。”
“恩。”
“往左走十步,前走三步的右侧。”
张狗剩估摸着赵日天的位置熟练地下达了指令。
然后他按照她的指示向目的地走去,在转弯的时候赵日天打了个跌列,脚下出现了意料之外台阶。
“小心台阶。”
在他摸索着从地上起身时,那个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奸笑。
。。。。。。
赵日天已经能看到张狗剩的脸了,可能是身处黑暗中看不见的缘故吧,她的表现显得十分没有防备,像她在天台上放肆的笑。
终于他的眼睛也习惯了黑暗,和张狗剩的视线交汇。张狗剩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跟着重复了这个动作。
“要做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恢复视觉稍微平静了一些,赵日天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也差不多了。”
张狗剩拍了拍座下的床,示意赵日天坐过来。
赵日天有些紧张,虽然他跟这个女生熟的不能再熟,但是妹手软的属性还是让他很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
张狗剩跪在赵日天所坐的床上,伸手去碰刚才关掉的百叶窗。稍微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这时一道像细线一般的光照了进来,仿佛为黑暗的房间平添一条白色的幕布。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碰那扇幕布,指尖处稍微感到些许暖意。
“啊啊,是这个啊。”
他低语着,伸手轻轻抓了抓床上的一线光亮。
“记得么?”
“嗯。”
赵日天像个孩子一样拼命点头,张狗剩的头发梢挠到了他的鼻子,有些发痒。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近到喘息都可以交融在一起的距离了。
“恩个鬼啊,我们两小时候可不认识!”
“小的时候,我记得我们也这样一起看过这幅景象。”
赵日天十分笃定地说,他抚摸着从窗边投过来的光亮。
张狗剩一边在百叶窗上来回移动指尖一边说道。
“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个。”
“这个?”
嗯,小时候这么做的时候,会觉得非常兴奋非常舒服。光在外面是那么常见,可是为什么只有在漆黑的房间里才闪耀出这样奇特的光辉呢?”
“是啊,那时候你超兴奋的。这样啊,原来是想画出这个情景啊,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张狗剩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喃喃自语道。
“那么,到这里结束就可以了么?”
“到这里?”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呢。”
她喃喃自语道,用很抱歉的眼神望着他。
“对不起讷,还不能在这里结束。那时候我问你“I jump,u jump?”你可是回答我的“of course!””
赵日天还没来得及思索。
她已经换上了另一幅咄咄逼人的面目。
“你认为,人的灵魂”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赵日天能看到她头上的青筋和感受血液到通过那里时的跳动。
她,直直地看着我,目光穿透了赵日天,或者说像x光一样注视着名为赵日天的无机质和有机物组成的混合物。
“是不可复制的么?”
她微笑,或者说smile,嘴角向上45度弯曲。
是赵日天最为熟稔的属于她的猫的狡猾的笑容,妩媚中带着诱惑,神秘而自傲。
一瞬间他甚至恍惚地想到了黑客帝国中的场景。
在面对墨菲托斯双手之间的红蓝药丸,赵日天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继续在梦境的美好中沉睡的蓝药丸。
还是在残酷的现实中每天早上面对shit一样的混合物的义勇军生活。
“赵日天,你是不会向前的,他会选择蓝药丸,在虚拟的幸福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张狗剩,你够了。”
赵日天觉得今天的她很不正常,虽然平常的她也算不上一个正常人,但是今天的她。。。。。。
“我要回家了。”
就像球被人抢走的孩子一样,赵日天不习惯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转身想要逃脱这个黑漆漆的屋子——不是他熟悉的资料室中那种安全的黑暗。
Danger!danger!他想要从她的身边离开。
从胸口传来的压抑感,侧身,赵日天偷偷地看着她的表情。
她笑着,还是好看的笑容,带着嘲讽的弧度。
Smile,嘲讽。
“哦,你凭什么认为能留下我?”
反问,回击。
“你在这门外设下了陷阱,只要走出一步我就会掉入地狱。”
“我还是更喜欢爱丽丝的兔子洞。”
“只要你摔杯为号,就会有五百刀斧手从角落里出来把我五花大绑,恩恩恩恩?”
习惯性向上高昂的尾音,想要掩饰什么,是什么呢,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还是更喜欢七十二个处女。”
。。。。。。
赵日天喋喋不休地说着,从床上下来向门口的出口挪动着身体。
“我要回去了。”
他再次重复着话语,手握上了门的把手,只要稍微转动,他就能回到那个他熟悉的世界,继续他的蓝色生活,一成不变的生活。
只是,回首。
还是那个微笑,赵日天忽然觉得张狗剩的这个微笑跟她很配。
Be in the silence,be in the darkness.
她不需要语言,甚至连表情都不需要改变,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正如她轻易地贯穿了他内心的空虚和畏惧,用她自己在他的心里挖出了一个她的剪影。
“你不会走的。”
她轻轻地说道。
“我会走的,我这就走给你看!”
他很固执,带着他那所谓的少年的尾巴的倔强和桀骜,仔细地打量张狗剩,他觉得为什么这个女生能长得这么好看,长得那么让他喜欢。
只要她在这,赵日天就不可能离开。
赵日天已经失去过一次她了。
她乘坐从银河开来的无名小火车,跌落在他的身边。
然后她一声不响地留下一封鸡毛信,任性地从他身边离去。
他觉得整个魂都没了。
所以他不想也不能再次失去她,
所以他不可能走。
“怎的,不走了?”
“欠的太多,走不了了。”
他苦笑道。
“羊一只,猪三头,牛五头,一片梅林,新疆的海景房。莫说一生一世,三生三世都还不上咯。”
“还算你有良心。”
“那么,”
她悄悄地出声,带着小小的作为胜利者的窃喜。
“能回答我的问题么?”
Smile.
完败vs胜利。
“那么,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你相信灵魂是不可复制的么?”尾音上翘,明快而清亮的少女音,骄傲的胜利者的语气。
和平常的她一样好懂。
赵日天并不想回答她,他失败了,但是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
他决定找个问题来转移自己的挫败感,比如““那么,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你相信灵魂是不可复制的么?””这句话中间应该加的是逗号还是冒号。
幼稚,幼稚,幼稚。
张狗剩并不急着催促赵日天回答。
沉默,沉默,黑暗,黑暗。
沉默,黑暗,沉默,黑暗。
黑暗和沉默在地下室中交替扮演着主角,作为主舞台的地下室却是一成不变的寂静气氛。
赵日天很快从这无聊的文字游戏中摆脱出来,因为他在思考过后觉得自己很幼稚:句子中仅仅想表达的是停顿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这个句子。
除了那个静静地拨弄着百叶窗的女生。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想不到你也是这么自恋的一个人。”
她不禁莞尔。
“失敬失敬,我觉得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我自恋是因为我自身就是完美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本就是至臻至美之人,若是故作谦虚岂不是自损美色。难道你不喜欢我么,难道这世上有不喜欢我的人么?”
“。。。。。。”
赵日天觉得这个问题比起另一个问题更为刁钻,不过确实,没有人能逃脱她的美色。
赵日天对张狗剩使用了眼神躲闪,效果拔群!
“灵魂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复制的,不然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
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如果能的话,世界的美少女和恶心的死肥宅共享同一个灵魂:
油腻的中年大叔做出kirakira卖萌的表情。
可爱的美少女肆无忌惮地当众抠脚。
单是想想就让他有一种心理上被**的恶心感。
“原来在你看来那13g的灵魂如此的神圣不可侵犯。”
她冷笑道。
“此刻的你,此刻的我,此刻的对话又如何能复制呢?”
赵日天不是在反问,而是很认真地在提问。
因为她给出了答案。
“每个人都可以是一样的,只要。。。”
“他们完全相同!”
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不是在玩文字游戏么。。。。。。”
赵日天觉得这妮子是在无理取闹,但是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略一沉吟。
“首先要长得一样。”
“众人皆说:红颜枯骨,有趣的不外乎灵魂,到头来看重的不外乎还是这具臭皮囊。”
暗处她明眸皓齿,巧笑倩兮,一反刚才冷笑着咄咄逼人的神情,只让赵日天觉得这地下室顿时春意盎然,让他在这呆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我美么,呆子?”
“。。。。。。好看。”
“2017年,英国正式签发的背书上写道:dna可用于基因改造。”
“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人类自己定义的东西,只要科学的车轮开始向前滚动,就再也不可停下了。”
“你是说,他们把dna改造用于人类了。”
“是,你不再是你,也不是那不一样的烟火,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复制出相同的你。”
“胡闹,这么可能,即使是今天的科学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复制两个人,每一个人,现在的我,现在的你,现在在说的话,怎么可能被复制。”
“是不可能,但是只要他们想,就能做到。
“因为我们不仅仅复制了两个人。”
黑暗之中她的眸子很亮,但是赵日天看不到人性的光辉,他觉得眼前这个张狗剩很像她所说的小人似的,像机器似的。
赵日天从心底感受到了寒意,他们对生命毫无敬意,就像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工具一般。只要复制的不是两个人就行了,他们并不关心每一个生产出的产品,他们要做的是从大量的产品中筛选出成功品就行了。
“现在你相信会有两朵完全相同的花了么?”她斟酌着词句。“只要有足够的肥料。”
赵日天觉得一阵恶心,趴在床上开始干呕,他觉得自己如果有灵魂的话,那一定是要把灵魂一并呕出似的用力。
张狗剩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算他们有着一样的外壳,每一个灵魂定是不一样的吧?”
她很贴心地说道,手抚上他的后背。
“对吧,你是这么想的。”
看着赵日天点点头,接着说。
“每一个灵魂都有那不同的悸动的痕迹,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颜色,这才是生命让人所着迷的地方,不是么?烟花易冷,但每一只都是不一样的烟火.天际总有自己留下的焰尾。”
赵日天觉得他说得很对,这才是对生命应有的敬畏。
然后她笑着击碎了那幻想,粉碎。
“灵素,灵魂,不过是人类由经历所编造出来用来欺骗自己的东西。”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么?”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赵日天觉着这个女孩很陌生。
张狗剩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就是你关注的还是个体。而他们,着眼的是整体。。。。。。就像是,就像是品控似的。”
“md5技术你可知道?”
赵日天摇了摇头,他除了钢筋混凝土和她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无懈可击的加密技术,却很轻易地被人所破译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赵日天摇了摇头。
“因为可以无数次的尝试。”
“所以一击必中的解密工作就变成了无限提高精度的反复工作。”
“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每一次尝试的代价,赵日天并不敢问,也不想问。
“只要在相同的人生节点发生相同的事,他们就会有相同的感受,相同的人生。。。相同的灵魂。”
“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
赵日天觉得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赵日天,或者说,米开朗琪罗的第一百二十一号复制体:true men 121.”
张狗剩跪坐在床上,完全没有一丝旖旎的风光,盯着她对面的那个人。
“我是你的管理人。”
她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狗剩。”
至少在名字上她从未欺骗过他。
赵日天有点懵,这是头一次他在她面前失态。她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他不过是一个死人的复制体。
他多么希望那个女孩再次做个鬼脸,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可是。
他像无数凡人一样想用这三个字来否认一切。
“不可能。”
她认真的神色告诉他,这不是一个笑话。
“。。。。。。”
赵日天一时语塞,等待着她的继续。
张狗剩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文件夹,念着。
“20xx年,不仅仅是两个人,是数以万计的从米开朗琪罗的尸体中提取出的dna的受0精卵的复制体在母体中扎根.
.在15岁父母离异.
在16岁认识了初恋.
20岁进入高等学府.
在21岁的楼顶与一个女孩相遇。
百分之百的他们很擅长物理和建筑科学。
百分之九十七的他们左臂上被一个女孩刻下了牙印。
百分之八十三的他们获得了一级建筑师的职称。。。。。。”
“在百分之一的他们的努力下,他们荣幸地完成了任务。”
“没想到吧,赵主任。”
“我们,最终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
“还是不相信么,那么请你想想,想想你的前女友吧。”
“你是否还能想起她的身高,她的相貌,或者说连她的名字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可能会忘了她,她可是背叛了我跟我的舍友混在一起的女友,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赵日天抱着头思索着,明明是那样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忘记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
“因为设定上她仅仅是你的一个女朋友,仅仅是女朋友,是人,是狗,是手,毫无关系。”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地下室里响个不停。
“我又怎么可能去吃这种东西的醋。”
因为他确实对那个前女友就只剩下“前女友”这个印象。
他好气,却毫无办法。
只能静静地等她笑够了,好在这个女子笑得很好看。
“怎的,还是不信么?”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的吧。”
赵日天很认真地说。
“我多希望你告诉我这是个闹剧,然后回到那天台上看我的远方,吃你的菜,说那风花雪月。”
“we
can never ever go back.”
“那好,跟我来。”
黑暗之中。
“你可以叫我司命。”
“张狗剩。”
“你可以叫我新世界人类的守护者。”
“张狗剩。”
“你可以叫我帅气的eva二号机。”
“张狗剩。”
“你可以叫我。。。”
“张狗剩。”
“你可以。。。”
“张狗剩。”
“你这是无理取闹。”
。。。。。。
过了一会儿,赵日天又听着她的声音。
“前一百个你中有91个也是这么说的,3个摔门而去的,5个觉得我可笑不可理喻的。”
“。。。。。。还肯叫我张狗剩的,你是第一个。”
黑暗之中,赵日天觉得她的手很温暖。
“你说,楚门的世界后面是不是也是这么一条黑漆漆的看不到出路的通道。”
黑暗之中她的声音很温暖。
“一定是罢,不然他怎么会逃回自己的世界。”
“你这是无理取闹。”
“我们还复制了很多有趣的人。比如”
她握着她的手继续在地下室中穿行,
“掌灯。”
张狗剩背对着他,帅气地把手一挥,轻声叱道。
随着她的命令,黑暗而宽广的房间内由近及远的昏黄灯光依次亮起,延伸到目不可及的远处,像是黄泉的引路灯一般。触目可及之处显然比前一个房间大得多,三排透明的玻璃仪器依次排开,装着浑浊的液体,中间装着的物体赵日天并不想细看。
张狗剩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帅么?”
“帅。”
“我手里有开关哦。”
说罢,她调皮地摆弄了两下开关,灯光闪烁了两下。
她还是那个巧笑倩兮的温软少女。
“突然。。。就觉得不帅了。”
“是呢,我知道之后也也是这样觉得。”
“那么,你们把我或者说我们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你们天天在做的事情。——在那栋楼里进行的工作。”
“像是进行无尽的刚体的设计,计算,提高强度,温度。”
对于他来说,或者对于他们来说,并算不上困难的工作。
她展颜露出微笑,在黑暗的地下室中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优昙花。
“所谓的天才的残酷就是对于自身的天赋的不自知。你可知道,你们每一天的工作进度对于外面的人类都是一次工业革命似的进步。”
“飞速的发展,人类从结绳记事,火垦刀耕到如今的科技技术,人类用了近千年。你可知道,你们用了多久?”
“仅仅一周,你们这些人类精英的复制体,仅仅用了一周就完成了人类数千年的进化。”
“只要能给予你们足够的资源,你们就能走到想象力的尽头,实现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梦想。连宇宙的秘密都不在话下,而不是故作神秘,徒增笑料的42。”
“你们,自身就是财富本身!”
“那又如何,那些东西都是无用之物,屠龙之技。”
他们所掌握的科学理论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实际应用的范围,或者说根本是用不上的科技。堪比金刚石强度的抗压能力,完全刚体结构的设计,根本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应用的可能性。
他们造出来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打破的盾,可笑的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与之匹配的矛。
“你知道糖尿病么?”
“糖尿病是人类为了因应寒冷的气候而生成的重要特质之一。含有糖分的水,冰点在零度以下。这对突然遭寒冷期袭击的人类而言,应该是很有助益的特性才对,虽然糖会让血管变得脆弱,让肾脏失去功能,但要夺走人命也是数十年后的事。只要在死之前能培育下一代,这对遗传基因来说仍属可喜可贺。糖尿病是人类进化的一部分。”
“我们一直以来所歌颂的自我,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个人意志是否也存在着一定的使用年限呢?如果让时光再过两千年,三千年,甚至一万年,难道我们的个人意志就真的还适合那个时代嘛?意志的消失难道真就意味着毁灭与崩溃嘛?”
“然后,他们得出了结论。人的意志本来就是人类进过程中产生的应激产物。”
“也就是说他们否定了自身的存在,嘻嘻。自身的存在就是自身完美的绊脚石。跟飞天面条神教是不是很相似。”
她露出了嗤笑。
赵日天的眼前浮现出那群穿着夏威夷裙扭着滑稽的舞步,三步九叩祭拜意大利面的女装大佬的样子,很滑稽可是他并不觉得好笑。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毁灭作为人的意志的存在,怎么可能?”
“是啊,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剥夺他人的意志,就连希特勒也做不到。”
她停顿了一下,张狗剩在太阳穴边轻轻地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形状,按下了扳机。
“但是,他们可以毁灭它们的肉体。”
不认可的他们的人不需要存在,连同灵魂和肉体。
最锋利的矛早已铸造,它只是在等待能防守它的盾。
“不计工本,造出全村最好的防护区。”
“是的,你们那些科技,技术全都是无用之技,那是愚昧的个体来说。”
“因为,你们所建造的东西就是用来对抗你们的科技本身。”
“恭喜你,你们已经完成了你们的任务。”
赵日天他看着自己洁净的双手,那有无数的鲜血在流淌,他觉得自己跟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毫无区别。
他觉得恶心得想干呕,却又感觉这与自己无关。
“科技,或许就是罪恶本身。”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
空旷的实验室中,张狗剩跪坐在地面中央,宛若临尘的圣女,虔诚地望着赵日天:
“
那么——
“即使是这样污秽又没有未来的未来,你也愿意?”
“我愿意。”
“即使是这样污秽又没有未来的未来,你也愿意?”
“我愿意。”
“即使是这样污秽又没有未来的未来,你也愿意?”
“我愿意。”
“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张狗剩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
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办公楼中的胡琴还在咿咿哑哑拉着,在天台四点钟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那么,一切结束之后,你还会陪着我么?”
“会,你是我的人了,一直都是。”
“呀,一直都忙着谈恋爱,都没时间恋爱了呢。”
“。。。还会请我吃肉么?”
“吃到你饱。”
“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
“。。。”
人类最后的美德:希望并等待。
“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站在天台的二人看着远处冒出的蘑菇云,眼前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