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扯远了,回到我们的旅途。
我听说北方的拳法有一招很有名的招式,叫做老猿挂印。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我们去拜访了那个教拳的大师。
坦然来说招式并不复杂,像是猴子乱舞一样杂乱无章的拳法。
一套拳打下来的他气喘嘘嘘,精炼的躯干上汗珠淋淋。
“难的不是在挂印,而是在于回首。你懂么?”
他这样问道,嘴角的香烟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暗不定,模糊得只能看得到一个红点在黑暗的背景中酝出落寞的暖色落寞的眼神中满是对自己年轻时叱咤风云的回忆。
“我不懂。”
如果人只活在回忆之中,并再也不向前看去,那么那样把自己禁锢在时间的枷锁里的生活该是多么可怕。
为什么要用笔记下这一个个故事,因为不想它们被遗忘,因为它们会最早地被遗忘,因为能用笔和墨水记载下的永恒实在是太过廉价的东西。
不知不觉,我竟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
而未被记下的东西只有两种,不配被记下或者永远无法被遗忘。
可笑的是,我与她的爱情属于哪一种,我也不知道。
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却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所打败。(第二卷浮游之国)
我和她就处于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只是即使我们再走过数千里的旅程,经历再多的故事,我和她的心也无法拉近一步。
庆历四年,抱歉并不是这样清晰的年代;序属三秋,抱歉并不是这么清晰的季节。
入目之处毫无人烟,也就是连鸟都不愿意拉屎的地方,自然历法,季节这种人为所创作的东西也就没有了意义。
因为,这是在戈壁之上。
长城以北。
没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景。
没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迈。
只剩下寂寞的黄沙伴随着羌笛的悠扬飞舞。
我曾固执地认为人如果要死去,必定要在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或者大漠塞北的奇伟诡谲中选择一个,才能让灵魂的得以安详。
江南以南,长城以北。
而当自己真正地身处其中,却只剩下对生活的不便的抱怨。
那是在一个靠近戈壁的旅店,因为远离人迹而显得破落,连喝口凉水都有两分黄沙的店里看起来最新的就是那一面插在店前的旌旗。
随风飘扬的黑底旌旗上写着“龙门客栈”四个烫金大字,恕我直言,与这个小店形成了奇妙的和谐。
旅途中的我们被无尽的风沙困在了这里,黏住的是对江南水乡的思念。
因为漫天的黄沙席卷了京都,而且完全没有想要退却的样子,我们在这里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也和他熟稔了起来。
店家和店小二是同一个人,像这样的小店也不需要第二个人,他的本名就叫“小二”,只是有着一个冷僻的姓氏“阮”。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像是被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带动着这家店的运行,充满了规律和无趣,从清晨到暮色渐暗。
他每天都很执着地都来我们的房间,问我们要吃什么,明明店里只有板刀面和混沌。
“我们这里的猪肉很好吃的。”
“恩。”
“是从丁三石的养猪场足足养够了163天才出栏的猪崽。”
“恩,你听过猪皇么?”
我反问道。
不认识,他摇了摇头。
我不想和他多言,连猪皇都不知道,怎么配谈猪肉。
凡夫不可论道,竖子不足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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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无聊么?”
看着他用肩头的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张桌子。
不,他再摇了摇头。
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像一个木鱼,如果你不去敲打它,就不会发出声音。
如果不是必要的语言,就没必要说出口。
“那么你平时的爱好是什么?”
“唱歌和用这里观察你们。”
他指了指眼睛。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不认识的人就不说话。在这么个交通要塞能如此安稳地经营这么一家店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又是一个索然无味的人啊。
“那你给我唱个歌吧。”
我托着腮看着他,少女的妩媚我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项技能。
听着是现在很流行的歌曲,配着他带着塞北的苍凉粗犷的嗓音,本应该是很美好的旋律,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魔法我穿红衣,裤带我往高提。”
“顺丰他寄快递 ,东风你上高地。”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续大江”
。。。。。。
与我们一同被困在这场风沙中还有一个歌女。
记得她,是因为她真的很特别,温婉怡人的气息,像一朵青莲开在干燥空旷的戈壁之上,使人有一种身处三四月细雨弥漫中江南水乡的错觉。
在这样寂寞的地方,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说。
因为不说,就觉得自己会变成那沉默的戈壁一样。
“好美丽的姐姐呀。”
就是这样臭不要脸的话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
熟稔之后,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总有一种妇女之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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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本在苏州城外住,家里有房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开头的是一段浮夸的rap,描绘的是资产阶级对勤劳的无产阶级的剥削。
接着,她说道。
“但是,我遇见了他。
那样明媚而忧伤的眼,在人际流淌,高谈阔论的店里是那么醒目,一身青衫在那等污浊的宴席之中吐出的话语却是那样的犀利。
谁家的朱门酒肉臭;谁家的门旁又有冻死的百姓。
谁家又高起朱台,宴请宾客;谁家的母亲连饭都吃不上,孩子又在嗷嗷待哺。
他的眼被这些事情堆得满满的,自然是看不见我的。
但是那样的他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生非他不嫁。”
她的眼里满是少女的情怀,春的气息。
“于是,在一个夜里,我舍了那个家,舍了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来到了陌生的京城。
来寻那个我的他。
只是一个弱女子,在那样举目无亲的京城又怎能活的好好的,大海捞针一般地找到我的那个他。
。。。。。。
后来又遭奸人陷害,便入了这行当。”
她身上传来冷凛的白梅香,与那一袭红衣甚是相配。
“。。。。。
后来,我终归是见到了他,在酒席之上。
轻歌艳舞,杯觥交错之中,他的那一身青衫还是那样的落寞。
只是此身并非完璧,又有何面目再与他相见,相守一生。”
并不是每一个故事,王子和公主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便寻一个老实人嫁了。”
她浅浅地笑着,鹅黄色的水杉甚是轻盈。
“妹妹,莫要像我做一个错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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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误人,我这样总结出了故事的核心。
开玩笑的。
不要错过自己想要的爱情么,即使是舍弃家人,放弃未来,坠入花街柳巷也无法传达的爱情么?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在桌上睡着了。
。。。。。。
门前响起了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是约定好的暗号。
开门,是约定好的人。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除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之外还做这样的营生。
是阮小二。
“做点小买卖不容易。”
只要有钱,出卖客人的隐私完全,完全没有问题哦,当然不是在法律的层面上。
就是这样不光彩的交易,他判断我对这件事感兴趣,而谄媚地笑着。
价钱早已经谈好。
嘛,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不知道,我歪了歪嘴。
“来这边。”
他这么说,然后用力地推着墙壁。
于是发出了低沉的马达声,接着墙壁缩了进去,出现了崭新的通道。
隐藏通道。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在狭窄黑暗的通道上。
“这通道是前往哪里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
”你该不会……是想灭口吧?”
”别把人说得好像是凶狠罪犯一样好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店小二。只是个孤僻的历史稍微有点长的女孩子罢了。”
总觉得是很复杂的发言。
”……你就尽管那样把我当傻瓜吧,因为你很快就会吓破胆了。”
走了一阵子之后,她停下了脚步。
”到了。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样子。你试着看一下,但千万别大声嚷嚷啊。不然会被发现的。”
他指示的前方开着一个小洞。
我试着窥探洞内,可以看见某人的房间。
”男人这种生物啊,越是能干的男人,就越恐怖喔。”她在我耳边低哺着。
“这是春希的房间。有人在吗?”
”没有人在……但是……”
”好,那就进去看看吧。”
他摸索着附近,然后和刚才一样,墙壁上冒出了可供通行的空隙。
”怎么能擅自闯入呢……”
”这是不看就不会知道的事啊。”
他压低身体移动,碰到桌子之后,她从抽屉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
是春希随手带着那个笔记本,他总是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内容。
”有了。就是这个。你翻看看。”
笔记本紧密地填满了细小的文字。看得眼睛有点痛。
上面写着这样的内容。
O月X日被***(为保护个人隐私,本名以记号代替)背叛。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四分钟才到。没有道歉。罪★★
O月X日在走廊跟***接触,撞到了肩膀。没有道歉。罪★
O月X日***缺席集会。有道歉。只不过没有反省的意思。罪★★
O月X日***又缺席集会了。有道歉。背叛次数累积达到五十次。罪★★★
O月X日***把茶打翻在我的膝盖上。有道歉。虽然诚意等级颇高,但新买的衣服被弄脏了。罪★★
O月X日***,跟她打了招呼却被无视。罪★★★
那是将日常一些微不足道的怨恨跟辛酸,都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的笔记本。
没错,就如同文字一般,毫无遗漏。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原谅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危害。”
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但是他平常待人很亲切呀……?”
”平常是很亲切啊。但在内心却像这样记录着怨恨,而且暗地里藏了好几本这种笔记本。这就类似日记的代替品吧。”
”我的名字……还满常出现耶?”
不如说笔记本上记载着满是我的名字。
”根本没有人能逃过一劫。越是亲近,被怨恨的机率也就越高。这是当然的。倘若这种程度就会被怨恨,就连圣人都会整个黑掉吧。”
”咦咦咦……”
那个温和的春希竟然有着这样的秘密。
”这家伙一直堆积下去……不能保证他哪天不会爆发吧。我觉得很可怕呢。好啦,还不只这样喔。换下个地方吧。”
他又通过隐藏通道,带我到别的房间。
”这是冬马的房间,这边也很吓人喔,你先做好觉悟吧。”
”是怎样的吓人?” ”……算是在生理上很吓人吧。”
我们来到她的房间,然而他并不打算进去,而是先递给我一个笔记本。
又是笔记本。里面是——
”呀啊!”
我不禁将笔记本扔开。
”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他淡淡地答道:
”……是头发。女孩子的头发。”
在笔记本里面,每一页都附着被装袋的头发,亚麻色的头发。
这要是压花的话,该有多好啊!
”头发?为什么,为了做什么?”
”她……会收集中意的女孩子的头发。”
”开门见山地说,因为她是恋物癖。因为她特别迷恋头发。”
”………………”
”这是你的头发喔。”
他突然发现书页之间的头发的颜色跟我一抹一趟。
”嘎呀!”
”因为她很中意你。还有好几页呢。因为又长又有光泽,似乎非常棒的样子。她偶尔会将头发从袋子里拿出来品尝呢。”
”啊啊啊!”
听到一阵开门的声音,他朝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示意我要冷静。
然后我们两不动声色地躲进了隔间,我将脸凑近偷窥洞。
冬马在房里。
她让人偶坐在我平常使用的椅子上。
自己则准备着餐点,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似乎是在玩着所谓扮家家酒的游戏。是稍微有些可爱,带着少女气息的爱好。
”疏影,也吃吃这个。如何?好吃吗?好吃吧?是我做的喔。小秘方就是爱情!是洋溢着爱情的浓汤唷。来,吃吧吃吧。多吃一点——”
一开始是天真无邪的扮家家酒,完全不像是在我面前那个冰山美人的冬马。
”……最近,疏影都不陪我玩呢。是去哪里了呢?今天也是……不在。就算跟在后面,也会被甩开。我明明说了讨厌这样,你却还是擅自……丢下我一个人……我明明这么喜欢你……”
冬马默默地注视着人偶。
然后突然将杯子里的热红茶泼到了人偶身上。
”啊啊,对不起!不小心就……对不起喔,疏影……不知怎的……有点火大……糟糕,我立刻擦干净……毕竟是红茶,用舔的比较好吧?不然很可惜呢?啊啊……”
冬马紧黏着人偶湿掉的部分。
”要是这么做的话,是不是会烫伤呢?要是脸烫伤的话,说不定就不能到外面去了。那样好像也不错……唉,你觉得如何?不要紧的,我会在一旁照顾你……唉,即使是一辈子……而且我家的房子也不会有人来碍事……”
才以为她又沉默了下来,冬马却突然发出怪声,并揍飞了人偶。
她丧失冷静,抓起人偶甩着巴掌,最后甚至用水果刀开始疯狂地刺杀着人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从未听过的怪声。
因为实在太恐怖,我不禁吓得坐倒在地,在黑暗中抱着自己的肩膀颤抖不已。
”这样我今晚不是回不了房间吗!”回到安全地带之后,我这么抗议。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真相!”
“客官,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么?”
无言以对,付了之前商量好的价钱。
”……我说你啊,你认为不知道那些事比较好吗?”
“完全不。”
平复心情之后的我郑重地向他道谢。
看起来他反而是吓了一跳。
“我原以为看到熟悉的人的另一面会让人崩溃。”
“是的,我稍微有些崩溃。”
“那,为什么呢?”
我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但还是爱着她。忽而又得出了答案。
“这是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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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爱情就是那么一回事吧?”心中的感情如同春天的花朵被细细地采摘,在时光的石磨中研磨,倒入封存地底的小壶中,酝酿成秋天的馥郁。
春天的时候,我曾痴痴地欺骗自己。
时间,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
甜到忧伤的明媚?若真的是小四那般错综复杂的男女感情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单纯的喜欢她的感情似雷,似电,似剑从天灵盖上至上而下地把我贯穿,让我有了活着的实感,我坚信我的人生中不再会有这样闪耀的时刻,所以——
当天晚上,我很认真地当着他跟她表白了。
是的。
不是玩笑似的“你曾经是我的**对象”这类轻浮的话语,也不是每天早上与她一同醒来时的早安“我喜欢你。”
而是说出来之后就再也无法收回的沉重话语,
“我爱你。”
我郑重地对她说道,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动机这种东西,完全可以用一句“爱你哟(づ ̄3 ̄)づ╭❤~”一笔带过,但是动机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
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是否会发生,完全取决于“它”是否降临。
“它”?
没错,是“它。”
“如果能把这种感情说出口的话,也许自己就能解脱了”的自私想法,如同突如其来的偶遇一般,在那个时刻降临了。但是,在把这种自私的想法言语化之后,它便消失不见了。接下来就意识到这是极为非日常的情况,只能盯着脚底,希望有一个藏身之所。
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那张脸,那张我所喜爱的容颜。
从平时的冷漠变成错愕的神情,继而融化成炙热的欢喜,带着少女的娇俏和娇羞,继而欢喜的神情从那张脸上退去,最后留在她的脸上是一幅奇异的神情。
那副神情,我是见过的,在擂台之上的他和走道中的他,是一幅悲怆深藏心中,却无法吐露的神情,被我称之为“死相”。
这本就不是被世俗所包容的感情,不被她接受也是自然的。
只是她没有明确地拒绝我,如同在那个小镇的晚上,互诉真心时问出的话语,
“你为什么喜欢我?”
无法作答,直到现在,我也无法作答。
被她和我遗留在那一个欺骗双人的梦境里的质问再次浮现在心头。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而她又为何会喜欢上我?
困扰至今仍然无法回答。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喜欢上你。啊,也许我就是你所讨厌的那种人,从不表露真心,瑟缩在自己的壳内。这份爱情也不是世俗所能包容的爱情。”
“只是这份心意,如果不在这里说出来,我觉得我会后悔。”
我把她的手拉到我的胸前,让她感受那份悸动,那份喜悦。
她笑了起来,笑意从那张脸上浮现了出来,像是意料之外的些许笑意,而后越来越多,直到整张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单纯而真挚的话语。
“我也喜欢你。”
笑意从她的脸上溢了出来传染到了我的脸上。
**就是力量。
在这个远离人际的荒漠处,这样不被世俗所容的爱情终于传达了给她。
“尽管再一次被拒绝。”
我和她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终于在这里开始,生根,发芽。
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会。。。
再后来,我们到了扬州,一个风花雪月的美好城市。在烟花巷的深处,我看到了一个,很像她说的那个他。
布衣青衫,眼里仍是那化不开的浓郁的忧国忧民。
大腹便便,失魂落魄。
有什么关系呢?
“她错过的幸福,我已经抓在手里。”
我想这样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