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漆黑的世界中传出一道气息飘忽不定的长叹,这一声长叹打断了阿修罗的做作的感叹陈述。他忽然变得惊恐起来,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展现。
似乎看不见的周围布满了阴森的棱,猎人的陷阱包拢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角落。
阿修罗问东良:“你为什么叹气?”
东良刚才还抑制不住自己的过激情绪,对于阿修罗的聒噪表示明确的厌恶。但是他忽然又似悲伤了起来,眼睛里流露着阿修罗熟悉的感情。
如果墨青也在东良的梦境中,他也可以认出来自于人类心灵窗户的透射出内心世界的光——东良的眼睛里有一片死水,平静无波。
阿修罗问东良:“你这是什么眼神?”
阿修罗随后补充道:“你想杀了我?!”
“恶鬼,你听好了,我知道我时日不多,距离堕入地狱世界也不远了。虽然我可以坦然接受,毕竟是罪有应得,但是死到临头却也还是贪恋这人间的凡物。”
东良伸出手,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放开。透明的空气在他眼底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没人知道。或许这只是一个象征性动作。
象征着麻雀降落在猎人的手上,猎人用攀爬山坡的铁手套捏碎脆弱的五脏俱全生物,麻雀死去,猎人松手,染血的羽毛被风吹起。阿修罗想。
东良继续说:
“然而我的贪恋却并不代表我不会一时兴起就抛弃一切,像是路西法一样从上而下堕落九天九日直达地狱最深层!阿修罗,再打扰我睡觉,别逼我下去杀了你!”
阿修罗大怒:“你敢来地狱杀我?”
东良淡然反问:“你猜我敢不敢。”
“哎哟哟,怎么认真了呢,人家和你开玩笑呢!主人,请睡。要听摇篮曲吗,我也会哼一曲委婉动听的《李香兰》哟?”
阿修罗一秒变脸,瞬间认怂。他扭扭捏捏,强行转移刚才的话题。不得不说,他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欠揍。东良几乎每次进入睡眠都要遭受如此一波来自恶鬼的精神骚扰。
“你的歌声……算了吧。今天的也还是那个梦吗?”
“主人,梦可不是恶鬼可以决定的,这是你深层记忆中幻想构造出的世界……除非你选择交易……啊,当我没说。”
“什么梦,随意吧。”
漆黑的世界被彻底关掉了灯光,东良和阿修罗原本站着地方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东良这一次,算是睡着了。
果然又是相同的梦,一年了,从未变过。
第一个梦。
东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有一名穿着不合身长袍的女孩,不正经的阳光将长袍下的娇躯映照成最为纯洁又最为色欲的轮廓,其中最令人心颤的是娇小的胸脯和精瘦的小腹。她扛着猎枪、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
“木头,留在我身边好吗?我会保护你的,永远永远。”
她许下誓言,黑色的眸中是东良和野菊花的倒影。女孩的长发像是黑色玉石拉长的丝线,竟被山坡的风编织成了落日的纱幕。东良和她的影子将彼此贴近在一起,漫山遍野都是两个人的足迹。
十一年前,在月之王国塞勒涅的边塞一个被花海包裹的村子附近,东良和林娆站在小山山头,她许下了一辈子的誓言。
画面一黑,他还来不及回答,年幼的记忆化作羽毛被狂风卷走。
下一个梦。
东良梦到清澈见底的溪流带着银白色的小鱼群顺流而下,赤脚的紫色连衣裙女孩调皮地踩着溪流中的鹅卵石。晨间的水雾弥漫在她的身侧,让她美如那深山中挥舞透明薄翼飞舞的精灵。她弯下腰,对东良伸出了拉钩的小指头。
“我的骑士,带我离开这里好吗?我们一起去更广阔的世界,很远很远。”
她的头发是紫色的,美极了。那是类似桑葚的颜色,凑近看了,在黑紫色中还带有粉色的光晕。她的眼睛是海蓝色的,像是大海,神奇莫测;嘴巴是山莓色的,鲜嫩,绯红。
可是她忧心忡忡,眉目间平添了一层伤感。宛如一棵正在褪去盛开姿态的樱花树,美丽极盛,却有残落的悲伤。
“爱德华……公主殿下。”东良没能将这一声呼唤喊出口。因为这似乎是他的梦中,却又不是他的梦中。
东良也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悲伤,他的内心中几乎没有什么感触,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忽然,第一个梦境世界也出现了,它从山泉中挤出了一个角落,然后渐渐扩张自己的领域。第一个梦境世界把第二个梦境世界驱逐到了视线的右边,仿佛嫉妒的少女。两个梦境各自占据了东良的两个世界,等量,等距。
东良站在两个梦境世界的分界线中,一边有花,一边有泉,不知道该往哪走。
站着,就呆呆站着,他如同画卷中的磐石,美人也被定格在画卷中。东良站在分界线中,一动不动,而林娆和爱德华公主各自在他的两边,一个在山坡上伸出了手,另一个在泉水旁伸出了小指头。
或许只有世界末日,才可以打破梦境世界的定格。东良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她们同时站在自己的面前时,自己永远也做不出选择。
世界末日来了。
右边的山泉变成了岩浆,铺在河底的光滑鹅卵石也变成了熔岩。泉眼成了火山口,喷涌出让世界在赤色中暗淡的尘埃与烈焰。桑葚般紫色长发的女孩消失在了火焰里,东良定睛一看,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的龙爪将她握在手心。
她如同被猎人铁手套抓住的麻雀一般无助。
东良抬头,右边梦境世界的天空被巨龙黑色的羽翼遮住。一切回到一年前的漆黑色双翼灾害。
直到这里,梦境都和往日的如出一辙。接下来的时间,东良将会在右边世界的悲壮中度过。骑士团的战友,维吉尔老师,皇都的人们,贝雅特丽齐,他们一个一个死去,漆黑色双翼那时的战斗是无法痊愈而缠绕在东良心口赖着不走的伤疤。
一年了,他还是没有习惯接下来的悲壮。
逃避不了,回味绝望。
然而突然,从未有过的尖叫声从左边传来,东良虽然心系爱德华公主,但是却还是下意识扭头,望向林娆的方向。
左边的梦境在今天突变了!梦的剧本被人篡改,有人擅自修改了东良的梦境。
黑发女孩站在山坡上,手依旧伸出,想要拉东良一把。一柄利刃穿透了女孩的胸膛,从后往前,白色的剑刃丝毫不差地穿过了她的心脏。东良认得这柄剑,白色的,稍微碰撞就会爆发出巨龙吐息般的热浪。
贝雅特丽齐没有出现在右边的梦境世界中,她没有在漆黑色双翼中死去。她从左边的梦境世界的缺口中冒了出来,用她的佩剑“白矮星的璀璨之龙”,成功杀死了还未成为“禁忌的魔术精灵”。
“不要!”
怒吼声无意义了,贝雅特丽齐从左边梦境世界的缺口中而来,伴随着的还有腥臭的海水。似乎要把整个大海装进东良的梦境中一样,海水将东良带上了高空中,倒腾翻转。
东良没有剑,没有铠甲,手无寸铁。
他身处左边的大海,而右边是不可两立而占据一方的岩浆。大海和岩浆碰撞在一起,爆裂的冲击波夹杂着滚烫的水蒸气,折磨着东良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
两个梦境世界都迎来了世界末日。
东良以为可以留住其中一个人的……在失去另一个人之后。
梦的尽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