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两辆摩托的引擎声开始在擎天市的山麓间呼啸,并且从最初的温和变得愈发狂躁了起来。
10分钟前,以在公路上跑太过无聊为缘由,黎章邀请钟铭上山逛一圈再详谈之前思想教育的事,钟铭一开始有点担心黎章如此所为的真正用意,但最后他还是欣然应允。
起初,一切还算正常,但渐渐地,黎章的速度却越变越快。
“好好跟着我哦,要是跟丢了就算你——违抗执法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黎章的车尾灯光开始在钟铭的视野里逐渐拉长。
“你——”
从来没有见警察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钟铭埋了一肚子抱怨却说不出,因为照现在的趋势,他马上就要消失在黎章的后视镜里了。
无论如何,有什么抱怨都得追上去说,于是,钟铭连忙加了一记油门贴上了黎章的车尾。
“哦,这么快就追上了吗。”
“废话,你以为我‘夜魔’的称号是买来的吗!”钟铭微愠地说:“还有你开这么快是想让我超速好在抓我一次吗?”
钓鱼执法,恐怕现在钟铭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了。
然而,黎章这时却像耳朵生了茧一样假装充耳不闻,“后面的地形要开始变得蜿蜒了,别跟丢了哦。”说完,他又冲了出去。
这下子,钟铭真的气炸了。
眼前这个骑快车的人说是来给他做思想教育的,可到目前为止不仅一句正经话都没跟他说过,现在还完全不搭理他。
钟铭又回想起往事的点点滴滴,虽然上次在这条山道上他输得是心服口服,可如今面对黎章这般戏弄,一种耻辱心便涌上心头。
追上去,超过他!
这句话顿时化为了钟铭心中唯一的信念,在热血直冲上头颅的瞬间,“豹足”引擎的轰鸣声也贯穿了整条山道。
曾让整个擎天市交警大队闻风丧胆的“夜魔”今晚在一名交警的挑衅下不得不再一次展现实力,而“夜魔”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的第一次出手也丝毫不逊色于从前。
就在钟铭加速的刹那,山麓间忽地乍起一阵阴风。
黎章那一瞬间只觉身后一凉,回过头时,那个曾经代表着擎天“最速”的男人已经在下一个弯到来前抵达了他的身后。
下一秒,钟铭紧贴着山体过弯,可惜却没能找到超车的机会。
黎章毕竟是唯一击败过“夜魔”的男人,虽然高手间对招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胜利,可却不会犯下低级的错误。
黎章现在死守着内线,一点空子也没给钟铭留下。
两人过弯时的风压把路边山上的树叶压得沙沙作响,车身间一前一后近乎相差无几。
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出弯也没有结束,黎章守住了这一个弯道,而钟铭则继续处在“挑战者”的位子上伺机而动。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地弯道被甩到了钟铭他们的身后。
钟铭在此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超越警车,他的影子也在炽黄的灯光下沿着路边线不断伸长逼近并试图超越黎章的座驾,可都失败了。
黎章的驾车技术着实精炼,每当钟铭想要发动攻势的时候,黎章总是能巧妙地赶在他前一步堵住去路。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下,钟铭的气息没有丝毫的紊乱,他已经决定就在下一个弯决出胜负,夺回“夜魔”的荣耀。
圆形的弯道镜出现在了二人眼前,在车前灯的照明下,对向的空旷道路给了钟铭孤注一掷的勇气。
进入弯道,黎章依旧选择守住内线、仔细观察,可这时他却察觉到了异样。
“豹足”的引擎声不仅没有减少,甚至没有要减少的迹象。
黎章迷糊了,他寻思钟铭可能是想从其外侧超车,可这样一来,怎么看都是占据内线并选择最佳速度过弯的黎章更有优势。
正在黎章糊涂时,钟铭抓住机会冲了出去。
钟铭如黎章所料的一样走了黎章的外侧,但不同的是,他并不是把车头介到了外侧,而是将整个车身都滑出了外侧。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盲目的,因为这不仅有摔车的危险,而且还容易一个失误就被黎章甩开。
然而这样危险的举动却没有停止,“豹足”滑到外侧后并没有收身加速,而是继续向外切。
危险!
此刻,山道的左边就是悬崖,而钟铭现在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豹足”的控制。
黎章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钟铭,心想这人怕不是求胜心切结果闹大了,可他却没有看见钟铭头盔下自信的笑容。
但黎章所没有注意到的是,其实“豹足”现在的轨迹并不是在横向切割道路,而是在山道上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并且其在速度相仿且更胜一筹的情况下此刻已与黎章齐平。
借助外侧的空间来超车,这一点黎章的判断并没有错,然而钟铭想利用的其实不是黎章的外侧,而是整个赛道的外侧。
特意挑在了这个半径不是很大的弯,钟铭想完美利用道路的横向距离来减少了因刹车而损失的动能。
为了做到这一点,钟铭要冒险将自己从道路的最右侧径直甩到最左侧近乎与护栏紧贴的位置再稳住,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速度在不落后的同时出弯时还能领先黎章一个车身。
剧本是这样子写的,而对于“夜魔”来说,整个情景也完美地再现了。
在即将撞上护栏的最后一刻,钟铭成功稳住车身并冲出了弯道,随即又是一记油门甩开了黎章。
“精彩绝伦!”
黎章发出了类似“GG”的言论并打出左方向灯示意钟铭在前方扩出的平台上停车,同时也是宣告了钟铭的胜利。
两人将车停稳后都下了车。
虽入夜以来天色未深,可山上的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些寒了。
黎章拧开保温杯,白色的雾气从杯口冒出,光是看着就暖身子。
“要我跟上你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该说正事了吧。”
钟铭靠着护栏,夺回了“夜魔”的荣耀使得他没有那么生气了。
然而黎章这时也并不打算办公事,他把水杯递到钟铭面前,“我还是挺喜欢咖啡的,你若不介意的话,喝吧”,落下了一句话。
钟铭叹了口气,他本想拒绝,可谁知这时却吹来一阵风,钟铭没有想到刚入秋的风能这么冷,身子骨不禁一寒颤,下意识地接过了黎章的杯子。
钟铭看着杯里荡着涟漪的咖啡,想想现在的尴尬局面,只能是喝了。
就当是胜利的附属奖品猛灌一口吧。
然后——噗!!!!!
钟铭一口就把刚下嘴的咖啡都给全喷了出来。
“你你你你你—!”钟铭指着黎章大声说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喜欢咖啡来着!”
黎章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咖啡里面都是没泡开的咖啡粉啊!”
“我知道,这款咖啡的粉末就是这个样子的。”
钟铭完全没想到黎章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了一秒后道:“我就先不纠结为什么一个喜欢咖啡的人会不用咖啡豆而去选择咖啡粉了,为什么你不选好一点的咖啡粉呢!”
“关于这一点,也算是和一个老朋友的约定吧。”黎章回忆着说。
但钟铭是不会理解的,他心想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让自己的老朋友和这样的劣质咖啡,不会这是黎章这个老狐狸瞎编出来耍他的吧。
“好了,我们谈正事吧。”打断了钟铭满是怨气的心声,黎章说道:“最近过的怎么样了?”
“你指什么?”
“生活上、工作上,出入警署这么久了,你难不成还想让我相信你是犯了事被抓进来的而不是加入了什么神秘的部队?”
钟铭心里一惊,眼前这个不明来历的男人在他心里更加的神秘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钟铭问。
“你觉得以我这一大把年纪还能入选交警新人的人脉来说,我会跟警署署长没有点交情?”黎章反问道。
钟铭轻笑一声,心道原来如此,“工作上、生活上都挺顺利的,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署长想做基层干部调查?”
黎章摆摆手,“没有这回事,只是看着你就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于是忍不住关心一下。”
“什么故人?”
“一个机敏过人、正直果敢、率直纯真,还有些死脑筋的故人。”
“可你说的这些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钟铭不解地问。
“是啊,没什么关系,一点都不像,可也许正是这完全不像的原因吧,一看到你我就触景生情地想到他。”黎章感慨道。
钟铭没理清黎章的意思,于是他默不作答,继续静静地听黎章说了下去。
“一个人若倾其一生中最后的时光去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然而最终还是免不了走向死亡的结局,纵使这一切能够重来,你觉得又如何呢?”
黎章望向钟铭,热切的眼神正“祈求”钟铭给出答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真到了那时候,活得洒脱不就行了。”钟铭脱口而出。
夜晚的秋风再一次拂过二人的身旁,片刻后。
“哈哈哈,你果然和那个人不一样,很不一样!”黎章突然大笑道。
“你——羊癫疯了?”钟铭皱着眉看着黎章。
“没有,没有,你可以走了,今天的思想教育结束了。”说完,黎章挥手向钟铭告别。
钟铭还是一头雾水,但既然可以走了,他也没必要硬留下来,反正“夜魔”的名声今天也拿回来了,于是他跨上“豹足”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望着钟铭离去,黎章揉了揉睛明穴止住了笑。
“这就是如今的你吗,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在令我意外这方面,你是一点没有变啊。”黎章叹道:“好了,既然上次靠作弊赢得比赛已经还给他了,我也回去吧。”
接着,在擎天市郊区山间的平台上,又一盏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