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瀚海寻珠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8/4/10 12:16:07 字数:4025

得益于我们高度信息公开化的社会氛围,我们在查询他人的档案时,也不会惹来太多的异样感。而收纳着全市各种各样记录的地方,无疑便是市役所的资料库。每个市的市役所都像一座无尽藏的宝库,那里存放着本市的历史、人文、经济、政治等方方面面的记录。并且,这些记录还友善地朝任何希望查阅它们的民众开放。我在照料仓木让月的过程中,向她许下允诺:待她的身体能够恢复行动,我便带她前往市役所,搜寻她所需要的记录。

她需要怎样的记录呢?这得从她的家庭状况说起:根据我在她家的发现,她们家的生活条件很差,并且由这个刚上国中的女孩代行母职,照顾两个更年幼的妹妹。这种家庭环境无疑是有些畸形了,她的双亲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隔海相望的唐土。按照她家的种种痕迹,她们在三年前尚且有大人照料,三年后,这位大人则远赴异国。而仓木让月不惜用种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攒钱,也要前往异国与她的亲人会面。

“你要见的是你的父亲,还是母亲?”我又一次向她问起这个问题。在市役所查询资料时,总归要知道这个人的一些基本情况。若是无差别地寻找好几份资料,那么缴纳的查询费也要贵出几倍。

“不,我要找我们的保姆。”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人的真实身份。

“保姆?难道三年前,照顾你们姐妹三人的不是你的父母吗?”

“嘉茂姐姐,你终究没能看出来我们的家庭生活。”

“如果什么事都能凭痕迹看出来,那么我们也就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了。既然我们拥有语言这个消除彼此间认知差距的工具,那也等于承认,人与人之间确实是存在信息掌握的差距的。就拿这次我们前往市役所来说吧,我知道市役所里藏有这种记录的事实,将它告诉了你,你也就知道了这条情报。同样地,你也可以向我说说你的家庭,既然你想见的人是你的保姆,那么我们也该知道她的姓名等等的特征,好在市役所更加快速地找到能够捕捉她痕迹的信息。”

“嘉茂姐姐,你应该从我的存折上发现了吧?”

“发现什么?”

“那张存折、以及用来骗过直播认证的东西,全是她留在这里的。她在我们这里生活的时候,用的是日式名字,不过这肯定是假名。因为她自己是唐土人,唐土不可能有我们这样两个字的姓的。”

“那还真不是,唐土的姓氏也有不少是两个字,在那里,这叫复姓。不过话也说回来,唐土常见的二字复姓和我们的常见姓氏也绝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存折上会有开户人的姓名罗马音拼写,那是一本在唐土的网点办理的存折,有没有可能用的便是你的保姆的真名呢?”

“不,保姆在照顾我们的时候,用的是仓木旭子这个假名,存折上的开户人,写的也是ASAHIKO KURAGI,像是在来到我们这里之前就决定使用这个假名一样。”

“这么一想,你们的旭子阿姨照顾你们直到三年前,应该是事前早有决定的吧。否则,她早就取下旭子这个名也还罢了,为何取的日式姓氏还偏巧就是仓木呢?”

“姐姐,你总算问到了问题的关键。我就是要问到她的痕迹,然后向他问出,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她之所以在那时就用仓木这个姓氏,一定是认识我们的父母。”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仓木让月的真正目的,是找寻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自从懂事以来,她的生活便一直处在保姆,仓木旭子的照料之下。她非常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这种年纪显然做不了让月的母亲。并且,在仓木让月渐通世事之后,她也意识到,从年龄上推断,这位照料自己的人不是自己的血亲。就她离去的时间,以及仓木让月掌握的行藏来看,她应当是一位唐土来的留学生,在其他机缘下与仓木让月的生身父母结识,并欠下他们一个极大的人情;然后在自己到我们这个国度留学的这几年,便兼职照顾起仓木家的三个女儿。三年前留学完毕,她也必须归国,这才留下了仓木家的孩子。至于仓木家两个更小的女孩,则因为三年前她们还止两三岁,尚不记事。因此得到她们有明晰记忆的时候,照顾自己的便已经是让月姐姐。

“如果你是要查这样的人在市役所留下的记录的话,那还是比较简单的。”在通晓她的真实想法之后,我考量起留学生可能会在市役所留下的记录。“她在数年的留学生活中寄住在你们家,若是过去的数年没发生什么大事,警察查阅她证件的可能性也比较低。这样的话,她在市役所留下的记录,最有可能的养育和监护证明没划进公众查阅的范围,那么我们只好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市役所找到她变更签证的记录。”

从唐土来到我们的国度一定需要签证。然后,在我们这里生活的一切证明,都需要通过签证来解决。她很可能拥有一张留学签证,但在我们的国度,这种签证有效期是由使馆按照留学目标学校的学制签发的,留学多久,签证便签发多久。然而,这里有一个时间上的矛盾:仓木旭子是三年前离开仓木让月的,仓木让月又从未见过她的父母。即便从仓木让月开始有明晰记忆的三岁算起,仓木旭子的照料也必须保证至少六年。在我们的高等教育学制中,没有任何一种教育能够有长达六年的学龄,因此,仓木旭子若是持留学签证来到我们的国度,那便必然会在某个时间因为签证到期而需要改签。她作为留学生,改签签证延长驻留时间是很正当的理由,而市役所则为这样的学生提供集中代办的一条统一通道。当然,若是她的时间足够,她也完全可以自行去唐土驻在当地的办事处或是我们的移民局申请改签。由于她在留学之余,还身兼了照顾仓木家几个小孩子的活计,所以我对在市役所查到她通过这种统一而便利的渠道换发签证而留下的记录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嘿……她还需要做这么多的事情啊。”不论是申领签证,还是换发签证,即便是有市役所帮忙整理和制作材料,需要本人完成的程序也还有非常多的。由于仓木让月自己也有出国的志向,所以我将签证这个必经之路也向她说了说。在听闻签证需要的繁多步骤之后,她只是摇了摇头,道:“看来只能等到我成年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依然有许多事情能做吧?比起等到你成年后再去唐土漫无目的地寻找,现在便做些缩小范围的努力不也正是时候吗?人事上的线索不比物事上的线索历久弥坚,终归是时候越久,便消磨得越多。得亏是市役所还可能保有三年前的记录,要不是有这样一条通道,连我可都要无从查起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霞浦市役所。由于我经常因为其他人的委托而来到市役所查询资料,这里的工作人员竟也都认识了我。隔着甚远,窗口里的人便认出了我,老远便打起了招呼:“嘉茂小姐,您又光临我们市役所了呢。”

“冈田小姐,很荣幸地,又要接受你的服务了。”

“这次是要找什么资料呢?哦,是这位小妹妹的家人的资料吗?”

“是的。”我向窗口的冈田小姐做了个介绍后,便让仓木让月去填写申请材料,自己坐在长椅上等待。可没过多久,她便拿着申请表跑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这里怎么填?”

我一看,她犯难的地方是申请人。我看了看窗口里的冈田小姐,她耸了耸肩,表示的意思自然是“这里实在没法变通。”

仓木让月遇上的难处是申请人与被申请人的关系,以及申请人的民事行为能力这两块的认定。虽说当今社会的信息自由度很高,但我们显然更加注意隐私权的保护。若是随便一个人便能到市役所查阅任何一人的履历信息,那我们的人生轨迹便毫无隐私可言了。因此,市役所对查询也做出了限制,一方面需要申请人有充足的查阅理由,另一方面,申请人需要充足的民事行为能力,也就是需要通过年龄来证明。我的年龄已经足够我提出查询申请,但仓木让月则需要两个证明,一是证明自己与仓木旭子有过一段受她照料的关系;二是她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有明确的意思表示。第二个问题的证明很简单,只需要她额外签下一张对自己意愿的表示便可,我并无强迫,她也有足够的意志。但关键的问题还是在第一个,也就是“如何在三年后用材料证明,自己是仓木旭子的利益关系人。”

“她在改签时需要填写自己的住址,而你们现在就住在那个地址里,你把你的居住证明带来,这还不够成为证据吗?”

“姐姐,我们没有居住证明……”

我又是暗地一声感慨:仓木家到底为他们的孩子留下了什么?一个破败不堪的居住环境,一位好心照料了几年后不得不离开的保姆,之后必须靠家里的大孩子自力更生才能养活的烂摊子。我不禁对仓木让月的父母发出了生生的憎恨。就连那个居住地址也是一旦被查验,就会因为没有居住证明而被清退的“黑房”。我低声向仓木让月问道:“这几年来,假设学校需要家长会或是什么其他需要填写个人信息的场合,你是如何填报的呢?”

“伪造一个笔迹随便应付一下。”

“这哪里能行呢……”我叹道。“还好我们这个国度对操着一口流利日语的人并不会盘查太多,加上现在过的还是学生生活,要不然,若是没有证件证明身份,到社会上可谓是寸步难行。对了,你既然早就伪造过笔迹,那么我们干脆再来一次怎么样?我写一个雇佣协议书,你用两种笔迹签字,这样就可以证明仓木旭子曾经照料过你,是你的利益相关人,怎么样?”

然而,我的话音还没说完,脑袋上就吃了一记。没想到,趁我说话的时候,本来在窗口里坐着的冈田小姐已经走到了我闲坐的长椅边上,我方才投机取巧的话自然全被她听了进去。她本就向我做出手势,表示这次不能通融,看来我方才的话是更加激起了她的职业之魂。说实话,她的确与我接触不少,也给我行过很多方便,但现在,她按住我的脑袋,数落“小小年纪一点不学好,净给我添乱”的时候,着实不好再开口去求她了。

“你在过去曾经纵横我们市役所,今天我倒要看看,这种我们解决起来只要几分钟的小问题会不会真就把你这个叱咤风云的问题儿童给难住了。”显然,冈田小姐也用自己的话语明白地告诉了我:她也不是当真和我为难,只是对我动辄耍心眼的做法有些看不过去。如果我认输,她倒是自有一套方法让仓木让月得以拿到查阅许可。不过,冈田小姐虽然待人很好,但终究不是什么斗智的好对手。她既然早已计上心来,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也没什么困难的吧?我们明天来时,把国中的书包带上,只要有书包,那也足以成为一份证据了吧?”

从国中到高中,这六年里使用的书包是全国统一配发的优质、高级品。为了控制这种统一学具的发放,学校会要求家长与学生一起来领取。就算仓木让月当时是一个人领回,书包里还有一张学生联系卡,里面有学生本人和监护人的姓名。学生本人是仓木让月,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监护人的名字,填的自然也只能是仓木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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