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节,正是人思绪跳脱,不断迸发出灵感与幻想的岁月。例如爱迪生在这个年岁,因为思维碰撞的火花,发明了普惠整个地球的电灯;马克·扎克伯格在年幼时便热衷于信息技术,于是开创了社交网站facebook。这些成功的,名动全球的事迹证明了高中年纪确然是思维能力飞速成长,新想法,新创意不断涌现的时候。然而,这些名动全球的事例,主人公到底是“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人”,与现在七十亿的地球人口数相比,无疑是个孤证了。事实上也同样如此,思路与想法是如此之多,但现实却依然是这样一个世界,以至于无数想法最终胎死腹中。比如,我们很多人都有过梦想,拥有能代替自己上课、写作业的机器人,但这种人工智能并不存在;又比如,我们总想做出翅膀飞上天空,但我们的身体能力决定了我们永远无法如飞鸟般在空中自由纵横。
思维的火花结合实际,便是思路或灵感;但若是脱离了实际,便是空谈和幻想。电灯与facebook的发明是基于实际,提出可能实现的方案并有一条可行的实现路径,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想法,却像无根浮萍一样,完全没有可以着手实践的立足点。更有甚者,抱着“反正我们的想法都是空中楼阁,何不将它妆点得更加富丽堂皇”的想法,抱残守缺于某个或某些空想,然后雕纹藻饰,非得将这空中楼阁打扮得跟现实一样。为这种行为举个例子的话,说得严重一些,那些传销组织描绘的所谓“未来的商业帝国”便是,天花乱坠的一通吹嘘,竟尔能够把一套虚无缥缈的理论,实质上只是“分级提成”的架构包装得跟确有其事一般。若是说得轻松一些,那就是我们高中生之间的“怪谈”了。
就像其他学校一样,霞浦高中也有所谓的“七大不可思议”,也就是一些令人费解的事件的集合。由于高中正好是个想象力丰富又缺乏系统科学知识的年纪,一些其解释暂时不在知识范围内的事件往往就被套上了神业鬼作的解释,收入了这个集合。我虽然生在占卜世家,但却对科学有着绝对的信仰,并不会将什么现实发生的事情当做神鬼作祟。在刚进入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便通过自己的推理,为当时的“七大不可思议”统一作出了科学的解释,算是把这种风气打压了一阵,但高中年纪是永远不缺想象力和事件的,也就是说,产生怪谈、传播怪谈等等是绝不会随着我的一次解释而销声匿迹的。
我记得在高二刚升学的时候,那个向相谈屋提出解决“七大不可思议”委托的是一位叫日津川的新生。他生性怕鬼,于是便被友人灌输了这方面的话题以他畏缩害怕的样子取乐。在我解开那七大不可思议后,他的压力陡然小了许多,仿佛整个人的样貌都精神了不少。这种实际地为他人解决疑难,让委托人重新焕发精神的成果,是我坐在相谈屋为他人答疑解惑最希望看到的成果。所以,一回想起日津川同学委托的达成,我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不过,就像之前所说,不切实际,幻想空谈的鬼怪谣言是无法消灭的。加上学校里也有客观上滋生这种谣言的土壤,故而在许久之后,我又接到了类似的委托。
“最近,我被一个超自然研究社传出来的怪谈深深地烦扰着,听说相谈屋的嘉茂同学曾经为日津川同学解开过被怪谈烦扰的苦楚,所以致信相谈屋,希望我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之前所说的“滋生怪谈谣言的土壤”,就是指超自然研究社这种社团活动。他们致力于捕捉和发现身边种种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现象,然后通过一些他们的证明方式,得出“超自然现象是实际存在的”这一结论。我虽然对这种研究方式不以为然,但他们是在校规允许、学生会批准的前提下组织起来的社团,故而我也没有批驳他们的立场,顶多是从科学世界的角度对同样的事件给出一些解释。然而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事件,却在这些人的眼中成了“社团活动的阻挠因素”,以至于超自然研究社的成员对我嘉茂渊子隐然有些敌忾心理。再回到这封信件上,宇野奈惠在将信交给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渊子,这封信里讲的故事,好像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会有这么巧吗?”我接过信,翻过上面那些讲述问题的字句,下面便是匿名委托人正在经受的怪谈:这个怪谈事件,委托人对它的概括是“鬼之笔”。具体情节是这样的,委托人在班级中坐在靠窗的座位,近来天气寒冷,窗户在上课期间,一般情况下都是关上的。但是,他最近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在集中精力上课的时候,他觉得后颈忽然一凉,像是窗户露出了缝隙,冷风从外面灌进来的感觉。于是他伸手将身体一侧的玻璃往后推,以为这样就能重新关紧窗户,但他顿时发觉,有什么东西卡住了窗户的滑槽,让他无法关上。于是他回过头去,看到那里赫然出现了一支笔。他的身后虽然有其他同学,但他事后问及,得到的却是“我也没有见过这支笔”的回答。后来,他在又一次经历这种现象后,将这支笔抽回了教室里,再把窗户关上,可下一次又出现了新的笔。这才让他的心下惴惴不安,开始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失误。“感觉到冷风—回头发现窗户开了缝—一支笔卡住了缝隙”的循环在他身旁上演了好几次,时间规律并没有周期性,只是发生时必然是上课时间,他还因为做了抽笔关窗的小动作被老师点过一次名。这样费解的事情在他的朋友之间传开,又传到了超能力研究社,这些社员大为兴奋,在一番询问和调查后,信誓旦旦地得出了“这个窗外徘徊着一位因为笔而去世的鬼魂,时刻想要摄取教室内的温暖而不断用笔撬开窗户”的结论。为了让这个结论看起来言之凿凿、无懈可击,他们还编造了不少细部设定,比如鬼魂的性别、身高、爱用的笔、去世的时间和事由等等,然后煞有介事地向别人传播这个故事。本就身在其中的委托人,心理压力那是更加的大了,在这种压迫下,他总算是联系了相谈屋。
“奈惠,委托人那里有几支从窗户的缝隙中拿下来的笔,这些笔不是教室里坐在这附近的同学所有,这才是成为怪谈的关键。奈惠,依靠你的人脉,你能想办法认出这封匿名信的写信人,然后弄来一支这样的笔吗?我想,看到这些数次卡窗的笔的实物,才是解决问题的题眼所在。”
“早就知道渊子会从这个地方入手啦,看!”奈惠的人际关系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果然远非我所能想象。她在中午知道这一委托后,立刻根据“被特定的怪谈谣言缠上身”的特点,锁定到了发出委托的当事人,向他要来了一支他回收来的笔,在下午正式转交给我这个委托的时候一并拿了出来。
我拿起笔端详了一番:这是一支型号老旧的圆珠笔,笔芯还有小半管左右,但似乎是因为天气寒冷、油墨凝冻的缘故,一时间在纸上难以划出字迹。油墨发黑,有别于新圆珠笔青蓝色的差异显示出这支笔芯也已经用了相当久。照理说,一支笔芯在需要长期、频繁书写的学校里会很快用完,绝不至于剩下小半管油墨等到变质发黑还没用出去。这又是一个疑难了。双重的问题让我一时间没法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只好看向奈惠,道:“有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其他的情报?”
“有啊,超自然研究社不是暗中和渊子较劲吗?我向那位委托人出口要一支笔的时候,委托人告诉我这样一个情报,说是超自然研究社的人也要走了一支笔,并且还在这支笔上面有了发现。这是一支钢笔,还刻着一个姓名。他们调查了一下这个姓名,发现它属于四五年前一位我们的毕业生。这下他们的故事就更加丰满了,故事情节被修改成了‘鬼魂就是这位毕业生在最近的死亡所化,他一心挂念教室里的某些东西,所以阴魂不散,不断想用笔撬开窗户钻进去。’”
“哪有这样的可能呢,而且这样的故事,作为实事求是的判断肯定是派不上用场的。”我大幅度地摇着头。“不过奈惠,你讲的情节里倒确实有可以用作情报的地方:超自然研究社带去的是一支钢笔,你拿到我这里的是一支圆珠笔,也就是说,每次发生这种‘鬼之笔’事件时,委托人从窗台缝隙里拿出来的,卡住缝隙的笔,都不是一个型号的,是这样吗?”
“是啊,这点我也问过了,各种各样的笔都有。”
“都能书写吗?”
“大部分都不能。只有一小部分能写几笔,但笔迹也很快就干了。”
“看来都是废旧的笔了。我本以为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搞这种恶作剧,没必要收集一大堆废笔,一次用一支地消耗。真是恶作剧的话,在地上随便捡一根树枝卡住窗户缝就够了。”
“也是啊……虽说我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有鬼什么的,但这么多没用的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奈惠对此也很奇怪。
“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学校里能有很多废旧的笔的地方,一个是垃圾回收点,一个是失物招领处。这些笔的来源我认为是后者,一来笔的品相依然干净,笔芯也还有剩,并不像是刻意丢弃的;二来那支有个人留名的钢笔,是能重复利用的,也只能是遗失。这样一来,我们便确定了,这些笔最有可能来自失物招领处,并且从那位毕业生的钢笔来讲,这些笔都是无人认领的东西。失物招领处长期保管各类失物,但我们在高中只会待三年,加上一支笔往往也很廉价,因而失物招领处积存下一些年深日久、无人认领的笔是很正常的。接下来,只需要思考是谁拿出这些笔用在‘卡窗户’上就好了。
“一支很久没人认领的笔,它‘书写’的功能已经消失,并且也可以基本断定毕业后的学生不至于再返回高中的失物招领处追索一支笔,那么它的‘他人所有’属性也消失了。这样一来,笔的功用就被完全否定,那么它剩下的也只有物理特征了,也就是硬塑料结构。用来‘卡窗缝’正是用上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它就是因为只剩下树枝般的用途,所以就被当树枝来使用了。
“将笔放上去的人用废旧的笔当树枝,那为什么不直接用树枝呢?显然是在他的视角上,笔比树枝还要就手。那么可以断定,做出这件事的便是掌管失物招领库存的校工。校工打开窗户,显然有他的目的。再仔细想一想,我们便不难得出一个可能。”
若是室内与室外温差不大,那么打开窗户的一条小缝,冷风虽然会灌进来,但绝不至于让人的后颈感到凉意。为什么委托人会感觉到后颈的寒意?自然是因为室内开了空调取暖。新近,霞浦高中开始为教室配备空调,而空调效果如何,需要师生体感和客观测量两方面的数据。师生体感可以询问调查,但客观数据必须拿温度计来测量。于是,校工便被安排了这样的任务。他不便在上课时进入教室,但他可以从外面打开窗户,将温度计伸进去测量。于是,他就有了这样的做法:用一支笔撑开窗户,将温度计伸进去,测量完毕后又将温度计回收,但笔都是废旧的,就算被人丢弃、取走也都无妨。
“这样一想,超自然研究社的那套故事,还会有真实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