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坊中瓢簟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8/7/5 12:30:31 字数:4039

我给出的意见,在大人的眼中无异于“破天荒”,以至于父亲根本不敢草率将我的结论向贺茂宗家的家长提及。但是,无论是我,还是父亲,抑或贺茂家,都习学着一脉相承的阴阳占卜之学。若是三者不约而同地起一卦,结果应该都是一样的:失踪的平冢女士的确就在那个方位。父亲没有以我的思考为依据,反倒是从这个迷信的手法入题,向贺茂宗家的家长提起了这一节。毕竟,在占卜这门不讲科学的学问上,我们倒是有共同语言,而我基于现实依据的推测,仅仅作为他用以证明观点的旁征罢了。

“渊子,你的答案是正确的,贺茂家的人带人寻到了那里,正迎着平冢女士从那个加工工具店里出来。那个场合他们不便相见,贺茂家的人一路跟着平冢女士到了下榻的住所,然后贺茂家才收到平冢女士的回复,说是‘自己疲劳过度,错过了会见的时间。所幸尚能在此盘桓数日,希望能另择机会再行拜访致歉’。在宗家主和我谈起这件事时,他也表示了担忧:虽然现在没有表露出什么迹象,所以贺茂家在表面上还是友善地答应;但在私底下,宗家主总是对平冢女士产生了不信任感,总感觉她带着一批人,在做着什么不利于贺茂的勾当。”

“翘掉约定的会面,虽然对贺茂家不礼貌,但未必也是针对贺茂家啊。”

“不,渊子,你似乎不了解情况。我再和你说一些吧,我在和宗家主交流这些新进展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其实这并不是个例。宗家主说,他开始着手这些前期工作已经有些日子,遇上过好几次‘联系的人到了京都,住进了宾馆,却莫名错过了会见日程’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发现了失踪人去了哪里,他还是挺感谢我们的。”

父亲虽然作为成人,对我这些推理不以为然,但他依然允许,甚至支持我进行这些思维的尝试,并为我的言论提供空间。他这个态度,使我非常尊敬他。

“贺茂宗家主还说,我们若是对平冢女士的行踪有兴趣,大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分析和研究,他们会很乐意提供支持。”

“这分明就是他们自己感兴趣,又看出父亲你提供这些情报是有人帮你去思考,所以就用这种话来挤兑你,实际上是让咱们去帮贺茂家找出‘平冢女士那一伙人到底想干什么’吧?”

“大人的辞令你倒是清楚得很。”父亲在电话另一端莞尔。“他们到底是我们的宗家,没有贺茂这根精神支柱,也没有我们在霞浦这个小地方的风光,所以这个忙,能帮还是要帮的。接下来这几天,我的日程都是在京都各个大学来回做交流,若是你需要我在京都为你查访什么东西,我可以借着这些机会帮到你。”

父亲显然将“做出嘉茂家的最终结论”的权力交给了我。但现在要得出“平冢女士所谋者为何”的结论,需要填充的线索还有相当一部分等待挖掘。或者换个思路,贺茂宗家关心的并非是平冢女士其人,而是“自己邀请来的多位客人不寻常地爽约”是否是对自己不利。

“其他爽约者又是怎样的情况呢?是否在实际上都去了那家加工工具店?”

“这一节现在我们还没掌握足够的信息,其他爽约者,宗家主还没具体地谈论到,我接下来的时间慢慢帮你套问出来。不过,现在有这样一个问题值得渊子你思考:贺茂宗家召集到京都的人,都是为了大藏书楼存废问题而征求意见的。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在京都长期存在的地标聚会,会不会是另一个人,也就是以那家加工工具店为据点的人,他会不会对大藏书楼有什么企图呢?当时,贺茂家主和我都想到了这一节,但这家加工工具店着实也很神秘,宗族谱里也从没这么一号经营这种店的人。我想,若是能知道加工工具店所有人的身份,对解开这个问题应当是相当有帮助的。”

父亲在京都实地观察,或许早有了先行的结论。他虽然有丰富的经验和深厚的风水、占卜功力,看到一栋建筑的外表,大抵能知晓它的内部结构,但他并没有在事理上推出结论的能力。而他这样引导,等于是向我开示了他目前的思维方向,并且就他思维中的卡壳之处征求我的帮助。我决定顺从这一引导,将“加工工具店”作为切入点。

加工工具,也就是唐土所说的“小五金店”,卖一些通用零件、管道、螺丝、铁皮、电钻钉枪等等。就如之前所言,店面的后方还有大片堆放货物、器材的空地,说明这个店面也是店主人自己的财产。京都并不是一个工业城市,工业作坊很少,这种小本经营的加工工具店,主要面向的还是个体家庭。比如谁家要起房子,来这里批发五金建材;谁家要敲敲打打动点小手术,也来这里买工具。这里有一个疑点:这些工具、建材的使用寿命都很长,一个小店面的辐射范围又并没有多远,照理说销量不会很大,那么它何必要设置一块用以堆放存货的空地,或者说,它为何要大批量地进货呢?

想到这里,我回想起了自己在京都修学旅行时的见闻:无论是在老街还是新街区,人们的生活节奏都显得非常悠然,偶然在街道上出现大步流星,心急火燎的身影,但从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多少汗珠,也就是说,京都的店铺林立、街道井然,加上各个功能区的合理分布,使得人们并不需要跋涉过远,就能自给地生活。但在那时的一个夜晚,我和同宿的同学们却看到了不寻常的荧光在街道后巷中穿行——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生意,到底无法在一座城市中过多地设点,像这个荧光所代表的劣质肉品的销售,就属于“市外设点,城市内游击”的模式。这样一想,加工工具店里的存货,也未必就都是建材和五金工具了。

“父亲,贺茂宗家的人找到加工工具店那里,除了盯住了平冢小姐的行程,对那家店有什么发现吗?”

“据说,他们看到了一辆卡车开到店旁,然后应当是转进店后方的空地卸货吧。”

“卡车?”我的好奇心提了起来。“小本经营的店家,进货会需要动用卡车吗?”

“没准呢。”父亲道。“卡车开进去时引起了监视的人的注意,于是卡车在过了一会儿开走时,贺茂家拍下了这辆卡车。我虽然看到了那张照片,但我没有保存,只能向你描述一下。那辆卡车车身还算整洁,没有多少灰尘;货仓向下滴水,随着车辙印一路撒去;车辆的右后方扬起尘烟,以较快的速度离开这里。贺茂家的监视者们对比来去时轮胎被载重下压的深浅,判断出车辆是载货进来,在工具店后方的场地卸货后离开。”

“原来是这样。那么最关键的信息,车牌号呢?”

“绿底白字,ほ字头64-02,不过抬头不是本地京都牌照,而是大阪144。”

这个国度的车牌号能够读出这样一些信息:绿底白字的款式表明是商用车辆;抬头地点是牌照申领并受管辖的地方,ほ字头的数字是具体区别编号并无意义;144三位编码只有头一位有意义——它表示车辆管理的分类。1是载货汽车,也就是中型、大型卡车适用的编号。大阪的牌照开到京都,或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结论了。

第一条结论,大中型载货汽车,还是商业用途,那么其归属都是隶属于企业的。企业的搬迁一来非常稀少,二来企业持有的汽车在搬迁后全部变成异地牌照,毋宁全部申请更换。所以,这辆大阪牌照的载货汽车,其常驻地点应该是大阪,而非京都。大阪京都两地相距不远,用载货汽车运输需要的货物是情理之中。

第二条结论,装卸货物离开后,卡车滴下了水迹。卡车本身没有积灰,说明保养工作做得很好,那么不至于是水箱漏水,故而水迹显然是运输的物品造成的。跨越城市的长途运输,水分不可能是运输的主体,所以,运输的货物中应当含有需要水分加以保持的物质,比如新鲜的水产品。大阪是个沿海城市,京都则是离湖稍远的内陆城市。从大阪拉一车水产到京都,倒也说得过去。然而,它卸货的地点是加工工具店,那里是绝不会进什么需要液体才能保持品质的货的。就算一些金属需要在特定保存液下保存,例如煤油中的钠,但能够用卡车拖上一车的常见建材,决不需要这些赘余的手段。

综上所述,不寻常的液体载货让我引起了注意。更何况,液体在卸货离开后依然存在,而非装着货品进店之前滴下。是这辆卡车同时装着加工工具店与海产品店的进货吗?也不可能,食品店对卫生环境有要求,金属原材料也不希望有盐水来锈蚀,彼此间的要求是互斥的。我得以确信,这辆卡车就算载着材料离开,也绝不会是再折向某家店里,再把里面滴水的货物卸下。

那么,里面装着的货物是什么呢?这就要利用监视者们在卡车离开时注意到的尘烟了。《孙子兵法》里有一节,论述敌方不同的兵种大规模进击时,可以从他们扬起的尘烟的形状判断袭来的兵种。虽然只有不过数十字,但“从烟尘判断内容”的思维已经流传下来。放在今日,虽然在卡车厢里装上一吨铁锭或一吨木材,扬起的烟尘是相同的;但若是堆放得不匀称,不工整,车辆的烟尘就会有不规则的现象。比如这辆卡车,烟尘集中在右后方,这说明车厢右侧堆放的东西更少。也就是“卡车在卸货之后,依然有一部分没有卸下来,这些东西集中堆放在左侧”。一方面留着还在滴水的货物没有卸下,一方面碍于卫生条件又不可能将需要滴水的货物与加工工具店需要的货物装在一起,那么,这只能说明一点——

加工工具店这次的进货并非经营需要的货物,而是某种从事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货物由大阪运来,放在这里暂存。为了遮人耳目或瞒过检查,在运输过程中,先将要害货物塞在车厢深处,外部则用某种次要的货物填满,堵住检查视线。到了加工工具店的仓库里,先将不要紧的货物卸下来,拿走要害后,再将障眼法装回去。由于空间腾出了大半,障眼用的东西又是固定的形状,只好堆在了卡车一边。启动后,卡车车厢只要摇晃,车内的次要货物难免就会有破裂,进而漏出了水来。

具体是什么货物呢?次要货物运水不自然,运其他东西也只有观赏鱼或水产等。那么真正的货物,价值远比这些东西要高。新鲜水产到了内陆城市本就高价,要比这还高价的,论“物件”是几乎没有能够大规模运送的了,除非是“附加了智慧价值的物品”。比如说,电子元器件、科技产品、满足特殊需求的特殊品等等。而这些东西,在正常渠道上会被课以高额的附加税以保证国家对这些智慧价值也进行掌控,但用卡车暗度陈仓地装载这些物品,不免令人怀疑,这里的东西或许是规避了税费的走私品。

“父亲,在京都的风闻里,这家加工工具店,是否有某些表面上不为人知,但在业内人士或小圈子里很享盛名的特点?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应当是靠能以较低的价格买到质量上乘的好东西而出名的吧。这样一说,父亲也该明白了吧。”

我斟酌好自己的言辞,和父亲进行了联系。父亲没有对我的答案表示出赞同或反对,只是隐约听到,他在用笔记下我的推断和理由。一时间,电话彼端只传来“沙沙”的细碎声音,随后,电话便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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