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个里面看似没有装着任何有害物质的包裹,却让我的心下充满了不愉快。这表明,我自己在霞浦的住处,我对父亲诉说的那些推断,全都被那些经营负面生意的人所掌握,并且他们也用这种手段算是对我发出警告:他们并不希望因为我的推断,而使更多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和将要执行的计划,于是就用这样一手软贿赂来买我的“沉默”。他们似乎也知道对付未成年女生也不能单用暴力威吓,若是上来便寄刀片或是其他带有恐吓性质的物件的话,兴许反而会激起我的敌忾心。
虽说“若是我继续尝试揭露他们的真正目的,我的人身安全就有可能遭致不测”的警告已经包藏在这和菓子屋“吉野”的豆沙饼内,但我的内心,却也有“揪出真正目的,却也不至于暴露给这些人”的自信在。我的自信缘于这样的判断:充其量,这种以小加工工具店作掩护,暗地里从事走私活动的团体,活动范围终究只锁死在他们赖以营生的京都-大阪一带。派人千里迢迢到霞浦监视一个女生,料来不是经济之举。
为此,我为自己定下的策略是“一个人被动地搜索信息,却也不将结论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所谓被动搜索,就是只自行检索所有在网站或图书馆向全范围公开的那些资料。并且,我也有一个方向可循——贺茂宗家主酝酿着大藏书楼的存废,而不同批次、不同时段招来的各地相关人士中,有不少人都是“借着这一趟去京都的机会才响应加工工具店的聚会”,平冢女士更是连贺茂宗主的会面约定都违背了。从时间节点和召集目标的关联性来考虑,我想,这个团体聚集和商议的事情,很可能也与这栋大藏书楼有关。大藏书楼现在正面临拆除重建或提高整修规模的抉择,因此,我认为这个团体,是希望促成其中的某个选项,又或是提出第三种考量的。
要从哪里揣摩这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团体的用意呢?我认为还是得从平冢女士那里入手,毕竟她对这件事情的反响最为积极。她去京都,下榻的是贺茂宗家提供住宿的宾馆,却爽约先去会见了匿名团体,这自然令贺茂宗家感到非常遗憾。不过,她此行的目的也是要向贺茂宗家主提供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而她在之前又非常待见匿名组织,若是打听到她的意见,便也算是得知了匿名组织的态度。而打听她的意见,我认为也不需要惊动在京都的任何一个人。
“奈惠,前些天,你从我这里要走了一张京都的大藏书楼的照片,说是给附近学校艺术科的同学们做绘画素材。现在也过去一些日子了,他们的绘画作业进行得怎么样了?”
“绘画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画得好的啊?”奈惠怔怔地看着我,像是觉得“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居然不懂”很奇妙。
“大手笔和细心的制作当然不是短时间能画出来的,但五分钟十分钟画个简笔的例子也所在多有,所以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作业是很重要的。”艺术科的作业的确有绘画,这并不假,但具体到绘画作业的详细,却也有些门道可说。比如,有些老师在任课的开始便会布置一个绘画作业,需要用一个学期或学年的时间来完成,作为结业的作业;也有的将速写素描作为随堂作业,不求多么惊艳,只需要体现当堂课所教学的技法。出于这些不同存在的考虑,我才会向奈惠确认,不过以她的反应,倒显得答案是“理所当然”一般。
仔细想一想,的确也是理所当然:若是以速写等形式交一份随堂作业,这些艺术生们还真不用去求奈惠费神弄到这张照片,自己在网络的地图软件上找一张全景照片就能照葫芦画瓢。再加上平冢女士事实上也在这段时间去了京都,这个作业很可能便是以中长期的形式布置下去的——用任课老师不在的两周左右的时间完成一幅较为精细的画作,待老师回来后再行检查。那么,这个“理所当然”的长期画作,也该按照时间掐算它的完成度了。现在,离奈惠从我这里拿走大藏书楼照片也有一周多了,以奈惠的思维都能认为长期作业是“理所当然”,那么她应当知晓另一个情报,而我却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奈惠,那些借走照片的艺术科同学们,在最近把他们正在制作中的绘画拍照发给了你吧?”
“是啊,这是他们打算放在展板上的东西。”
“展板?”
“艺术科的学校总要有那么些体现艺术的地方吧?这个展板就是这样的地方啦。每到重要的日子,比如过节、文化祭、开放日之类的,这些地方就需要更新一批成果。现在算一算,离他们学校冬季的开放日也不远了。我想,这既是一份作业,也能让平冢老师借此挑选一批相对出色的作品放上展板给家长们观看吧。”
“安排得倒是很好。不过,我却有一个疑问了。一般来说,家长们的艺术欣赏力普遍不高,要让他们觉得‘哦,这是学校教出来的我们的孩子的作品’并且‘画得还不错’,我认为比起技法上的娴熟,毋宁在观感上下功夫要更可靠一些。挑选一批色彩鲜艳、景物熟悉的作品,便有更大几率引起家长的共鸣感。可是奈惠,平冢老师布置的这一批作业,是让学生们去描绘文化系的建筑,而他们却是因为‘地理上附近的图书馆等都已被取材完毕’,才向你问起远在京都的贺茂藏书楼。我想,若是出于‘做一幅竞争接下来上展板的作品’的考虑,那些学生们不应该舍近求远地寻找京都的建筑啊。”
“渊子你说得挺在理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有些不正常了。”
“也没必要就把我的话当真了。毕竟就连这些艺术科的同学自己,也有可能并不清楚他们做这个作业的目的并不止于是作业。若是单布置一个‘两周时间描画一个文化类建筑’的题目,这些同学自行认为‘需要用别人没画过的建筑作为题材以擅胜场’也说不定。倒是这样想来,我又想问你一个问题了:艺术科的同学们之所以指名大藏书楼,是平冢老师在布置这个作业时特别提到过。那么,平冢老师对这栋大藏书楼可以说是特别上心了。那么,她希不希望自己将要收到的作业里出现京都的大藏书楼呢?”
“要我说当然是希望啊。”奈惠道。“渊子你既然说她很记挂大藏书楼,她当然愿意有学生按照她的暗示去画一幅自己心目中的好建筑。”
“我倒也是这么想。”若是照这个事实想下去,平冢女士对藏书楼的态度无疑是积极的,那么,她若是没有任何来自京都的影响因素干扰,那么她将会对藏书楼的命运投出“暂时提高公摊维护费用,实在没有维修价值了再拆除”的一票。
但是,位于京都的,以加工工具店为活动据点的,未公开身份的匿名人招揽她,也有可能出于两种考虑,一是让打算好某个主张的人继续保持主张,另一种便是让持有主张的人改旗易帜。我已经在这一盒豆沙饼上见识过了这个组织的调查和行动能力,但凡一个人主张立场不坚定,这个组织要找出他的立场并邀请他来京都恳谈,照理说都是有的放矢,手到擒来。那么,这个组织的立场到底是哪一种呢?
这或许得从平冢老师欣然赴约赶往京都,却在规定的时间内爽约的情节里来分解出信息。欣然赴约的联络方是贺茂宗家,若是为这样一宗旁人眼里的“小事”,恐怕未必能请得动这么**番赶赴京都。以此想来,他们也需要借着某种“由头”,比如父亲的学术研讨,很可能就是贺茂宗家出面协调,让京都的学校发出这么一个邀请。而平冢女士接到的也有可能是一个看起来更为重要的邀请,而使得她需要在学校里空出日程参与,并把行程安排得比较充裕。邀请对象是一位远在异地的艺术科教员,时间节点又是她的任课期间内,可以让她拨冗前往理由,想来便是“师承邀约”了。平冢女士的师承是我的叔父嘉茂友庵,嘉茂家又奉贺茂本家为宗,那么贺茂宗家主让友庵叔父出面指示她前往京都,带着“给你推荐一位绘画界泰斗指点于你”的诱惑,也可以有她难以拒绝的成算。
那么,引她连贺茂家的会面都可以推掉,转而赶去与这个隐匿团体见面理由又是什么呢?平冢女士孤身前往京都,一时间也没法用强迫力来让她就范。而京都也没什么能比见到师承上的相关人士和为自己铺平道路的人更为重要的影响因素了:风景再美,大可以先行拜会了再利用余暇慢慢观览;吃住再好,大可以在既定的行程内按部就班地享受。换言之,这个隐匿的团体,要让平冢女士出现在他们身前,倒也的确只能使用强迫力。
强迫力不能用在平冢女士身上,那又要在哪里用上呢?她的工作地点和家业都在霞浦附近,这么说来……
恐怕,这个隐匿的团体,在霞浦附近也有活动的线人。正因如此,这个团体才能确认我在霞浦的行迹,并且“因人下菜”地向我送上买我封口的礼物。也是有了在这附近活动的人,平冢女士才会受到切身的威胁。我冷静一下,拿出吸铁石重新检验起那个存放在我家里,里面装着豆沙饼的瓦楞纸箱,果然,瓦楞纸的夹层有一段被挖空,里面藏着宣示暴力与威胁的道具。
这样一想,这个组织使用威胁的手段对付平冢女士,却用较为温和的手段对待我,看来他们的态度是要借此机会,让藏书楼彻底拆除重建。因为平冢女士的初衷是倾向于保留,而我们家的意见则是倾向于借此机会重建。毕竟我看过那张大藏书楼的照片,便能从一脉相承的风水堪舆当中推知“这栋楼已经不合现时的地相,需要重新调整”,料来父亲的见解也和我相同。
知晓了隐匿的组织的目的和他们在霞浦附近很可能也拥有行动力,我的行动无疑必须更加谨慎。现在,我干了些什么无疑也在他们的监控之中。但要反制于人,首先得挖出这个身边人,也就是平冢女士可能受到的威胁具体是什么形式。好在平冢女士现在依然在京都,她所在的学校也批准了她两周的假期,她的家人如何,现在倒是个套问的好机会。
“奈惠,说起艺术科的教学,和我们普通科也不一样,除了课堂上的教学,老师和学生们的课堂外互动也不少,彼此到对方的住宅进行请益指导也是所在多有。那些艺术科的同学们,也去过平冢老师的家里吗?”
“当然啊。”
“嗯……”我沉吟着。因为我深知,这些艺术科的学生们,便是对平冢女士实施强迫的直接执行者,而他们之中的一人或是他们的上级便是霞浦地区,那个匿名团体的线人。因为,若不是直接与平冢女士有接触的人,贸然闯入她的生活,总该引起她或多或少的提防,唯有她任教的学生,这种能找到她家,却又和她的关系止于表面的身份,能够无利害顾忌地执行匿名团体的胁迫行动。再加上,这些艺术科的学生又通过奈惠得知了我的存在,因而在茫茫人海中确认我的具体信息,也要比其他人来得顺当。之前我以为,他们的活动触角不过京阪一带,霞浦是鞭长莫及;但现在威胁或许就在身边的事实已让我不得安枕。顺着这条脉络,我将这条线索记在心中,下一步,便是要寻觅这个具体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