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2695年10月。
“你来了啊。”
提着黑伞的西装绅士依靠在大理石的墓碑上,就像是看到了约定的好友一样,露出了微笑。
“啊。”
银发的少年握着了巨大紫鸢花束的一端,年轻的脸庞,却有不搭的深沉内敛,就像没有涟漪的黑色死湖一样的眼睛,总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
这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气质。
任谁看了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事实上,真正知道少年这一存在的人却很了解,少年的确不能算是少年,这只是一只披着少年皮的不死怪物而已。
“我最初觉得你不会来的。”
中年的西装绅士散漫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握着伞柄敲着开裂,有着许些苔藓的石砖,黑伞的金属伞尖就那样一寸一寸地没入石砖下。
“可我终究还是要来的。”
少年握着花束,突然笑了,面前这个不知道追逐了他多少年的大叔某种意义上,算是他为数不多,记忆深刻的人了。
“会死的。”
中年的绅士稍稍把手按在伞的直柄上,缓缓抽出了一把细而长的刀,刀身镌刻着花纹,纤细的金丝镶嵌在其中缝隙间,锋利的刀锋闪着清冷的金属光泽。
“你么?”
少年则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面前,勉强算是熟人的绅士,嗤笑地说,一脸讥讽。
“真是狂妄啊,迟暮的不死王。”
绅士持刀,刀尖扣着地面,墓园的物体运动变得无比地迟缓,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
“哦,就算我已不是当初的最强,但也不代表着你变强了啊,兰蒂斯,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有能够终结我的性命这种荒诞的错觉。”
少年的瞳孔褪去黑色,紫金的光辉像燃烧的火焰一样,他不急不缓地向前,然后站定,将花束放在清洗过,兰蒂斯前面的墓碑前。
“毫无防备的话,胜负一瞬可就决定了。”
兰蒂斯握紧了刀,瞳孔覆盖上一层猩红,神情却意外的平静。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没听过一句老话么,犹豫就会败北。”少年嗤笑,“虽然这么说,没有马上动手,倒是明智之举呢,兰蒂斯。”
少年站起来,背靠着半个身子高的墓碑,双手枕着后脑勺。
“收起你的剑如何,兰蒂斯,还不明白么,我们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不是么,你杀不了我的,就算你想拼死加速我的死亡进程,那也毫无意义,这几年的作为,作为人类的守护者,你还不清楚么,我已经没有清扫世界,统治的欲望了,我现在反倒是想帮助你们呢。”
“帮我们?最恶的恶魔帮视作角落里的蝼蚁,还真是有趣的说法呢。”
话是这么说,但兰蒂斯把刀收回伞中,恢复成黑伞的伞柄。
他撑开了伞。
在这一瞬,远处的昆虫似乎挣脱了枷锁,受惊地加速飞离,时间仿佛加速,伴随着稍烈的风,大雨倾盆而落。
“我会在这座墓园呆上最后的一年中,你只要等待以及帮我清扫麻烦就好,我死后,这副身体的一切就当作她的遗产,尽情为她所深爱的人类使用吧,这样你就可以获得我这一系的高贵血统,从而获得抵抗天灾的手段,很划算,不是么,兰蒂斯。”
少年耸了耸肩膀,硕大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掉落在炽热,烧的发红的钢铁上,升起雾气。
兰蒂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又看了眼少年靠着的墓碑,隐晦的表情不断变化,他在犹豫着。
少年沉默的等待回复。
“啧,最终还是免不了与恶魔的交易么。”
手上的青筋暴起,他紧紧握着伞柄,不甘而疲累地叹气,然后转身离开。
背后的少年怀抱着墓碑,紧闭着眼,身前雨水汇成的水流托着被雨摧残的紫鸢花瓣,流到沟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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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29年1月。
深山中某个组织建立的孤儿院里。
银灰色的漂亮少年病怏怏地坐在狭小的密室中的凳子上,年仅十五的他身上穿着宽大而朴素的白短袖,整体显得更加惨白。
“呐,歌尔德女士,她到底去哪里了。”
没有精神的脸色,失去神采的瞳孔,干裂的嘴唇,持续地重复着这句话。
“哈,还是不肯接受现实么,完美适应血统的林夏已经不在这里了,不过她很感激你八年的照顾,以及在血统传承中的付出,她跟我提出了请求,一生无法成为附灵师的你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座孤儿院里。”
歌尔德合上看起来像是圣经一类的书籍,满是谎言的措辞,她并没有感到罪恶感,只是繁琐的戏码让她颇为头痛,揉着太阳穴的次数不知不觉地变多。
这种事情,自她任职院长以来,并不少见,十五岁,组织的人会给这些孩子们一条崭新的道路,成为有特殊能力的附灵师,前提是一男一女联手接受血统的传承,假若两方成功的话,那么他们会是一生的伴侣,为人类诞生下不需要进行有危险的血统传承的婴儿,假如只有一方成功的话,另一方则会被抛弃,因为组织的人并不希望继承完美基因被稀释而循循诱导,甚至采取必要的手段欺骗成功一方放弃携带累赘。
小孩子是最容易哄骗的,所以,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几乎每年都有,特别是感情深厚,视对方为亲人的两方,被抛弃的一方,很难走出自闭,加上传承中遭受的伤害存活率基本为零。
墓园又要添加新墓么。
歌尔德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孤儿院后面的丘陵上稀稀落落的低矮墓碑,有些不舒服地预想着。
该怎么打发这可怜的小家伙呢。
歌尔德心情开始烦躁,她本来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要不是瞧着这小家伙可怜,她早就把这小家伙丢出去了。
这么想着的歌尔德突然被身后,悉悉索索的怪异声响吓到了,仿佛置身于真空的强烈违和感,她豁然转身,一把打开了抽屉,抽出了一把勃朗宁M1911手枪,仿佛精练的猎人,迅速以办公桌为掩体,她手指沉稳地扣在扳机上,取出抽屉的小镜子,往上一抛,几缕金色的发丝下,瞳孔淡红,锐利如鹰隼地注视在空中翻滚的镜子中的景象。
然后,她愣住了。
门的那边并没有她所预想中突袭的敌人,只有不知何时站起来的虚弱少年,他单手捂着脸,诡异的笑声从指间溢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像是汹涌的浪潮以足够碾死她的力量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
她并不清楚那种力量意味着什么,她所知道的是自己头上将挂着鲜红的『死』字。
而那一瞬,恐惧操纵着白皙纤长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突兀的刺耳的声音响彻这座深山老林,除了惊起了数只飞禽,什么也没发生。
没过多久,眼睛泛着红光的狼群们从老远赶来,冲进了毫无阻拦的建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