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谁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吗?
越过痴恋片刻轻松欢愉的同学们,我再一次瞥见了廊窗外那熟悉的模样。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只留一个侧身,与前方不知谁交谈甚欢。
我感受到了好奇心的驱使。我萌生了与她搭话的冲动。
她似有意动,回过身来。
而我手中笔未停,我无动于衷。
“小夜小夜,暑假有什么安排嘛。”
那道探寻的目光仍停留在附近。
“那到时候喊你,再去望岳楼附近玩玩,说好了哦。”
我点头应下。她宛如应声离开。
“放学别忘了一起走。”
唐琳琅戳了戳旁边刚睡醒的唐琳晴,两人离开了教室。
那天下午过后,姐姐莫名其妙地忙了起来。
每每深夜回家,她脸上总是挂着疲惫的笑。
“早点睡哈小夜,明天我去买早饭。”
这是我与她最近为数不多的沟通中频率较高的一句。只不过她总是没能起来。
朝五晚九的作息,这具身体全然适应了,仍太过稚嫩。倘若发生冲突,我甚至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信心。
如果可以,我想过得简单一点。
即便这大概率不能如我所愿。
现在做的所有准备,我并不希望将来某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我的思绪如雪纷飞。
哪怕拥有了新生,我依然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回过神来,疑惑地以余光打量着胸口。
遂伏手于其上,将那轻柔又赤诚的怦动尽收掌心。
无妨。
“大家要向苏凝夜同学学习啊。别看人家是女孩子,能克服身体的问题来坚持上课,而且学习态度也好。你们说这样的学生成绩能不好吗?”
英语老师并不吝啬自己的评价,同学们的目光也纷纷冲向我。
大多还是凑热闹。我同样记下了几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
到底是小孩子,也不要小瞧他们的手段。
谢谢你的提醒。
舒心的微笑一闪而过,我哼出一个鼻音。
他们,还不够看。
小插曲过后,又是一片好好学习的和睦气氛。
“同学们要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老大老大,快,走了,人来了。”
老师刚刚走出教室,瘦高个冲过来一把把住唐潜的桌子,作势便要拉着他走。
“笔,笔帽!着啥急真是。”
他挣扎着放下捂着还热的笔,跟着瘦高个后脚离开了教室。
“小夜,下午剩的两节都是自习,要一起去看看我哥组织的安全教育会嘛。”
前座的唐琳琅发出了邀请。
“可以的。要去哪里?等我写完课堂作业就过去。”
“也行,就在综合办公楼一楼的大宴会厅,大概在前排靠左的位置。时间的话是在下一节上课时开始。”
唐琳晴帮着唐潜收拾桌子,她的动作一滞,缓缓夹起一页满是字迹的纸。
“这好像是他的演讲稿吧。”
唐琳琅猛地一吸,带上小挎包,抓起唐琳晴追着两人先行一步的方向。
“先走啦小夜。”
我定定地望着少年少女们结伴而去。
只是笔仍未停。
时间尚有余裕,我偏过视线,一前一后是泛着红光的全景监控。
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收拾好课桌,迈步向唐琳琅所说的宴会厅。
路上人影稀疏,大概是因为快上课的缘故。我抱着一本语文书,冲同学们赶路的反方向前进着。
我盯起不远处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形。
是一名扎着马尾辫,脸色苍白的女孩。她似乎难以再支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又在最后一刻扶住了栏杆,摔得看上去轻了一些。
几名卡点上课的学生路过,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面面相觑着,又频频来回转头。
“请问你们是要去上课吗?”我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嗯,是,是的。”接话的学生呆呆地看着我,随后似乎是反应过来,眼神不住地往一旁瞟。
“可以麻烦你们喊老师过来吗。”
学生闻言一愣,然后拉着自己的同学向教学楼跑去。
“我们马上喊老师过来。”
我走上前,但并未靠得太近,观察着女孩的状况。
她痛苦闭紧的双眼猛地瞪开,突发怪力起身向我扑了过来。
我略一侧身,女孩扑了个空,面向沥青地倒去时,我伸手托起了她的腰。
险些连着我一块倒过去。
稳住身形,女孩也没了后续,安静地昏了过去。
上课铃响了。
我扶起女孩,把她安置在墙边。无意间碰到了女孩的冰凉的胳膊,我微微一滞,又试探性地握住了她温热的手。
大概过了五分半钟,方才的学生们带着老师们来到了现场。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上前探查了女孩的情况,甚至为她把了脉。轻轻托起女孩的胳膊时,他的身形保持了片刻,起身到旁边去打了个电话。
“王大夫啊,哎,是我,麻烦你来博爱楼前广场一趟,对,有学生身体不舒服。嗯,嗯。”
“这遇到事情啊,要找能办事的老师。你们做得很对,应该受到表扬。回去上课吧,要好好学习。”
几个受了表扬的同学差点没压住嘴角,连蹦带跳地回了教学楼里。
“哎,这位同学,请等一下。”
中年男人叫住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
“校长好,我叫苏凝夜,是高一(8)班的学生。”
“苏凝夜,嗯。你好啊,小苏同学。老师呢,想问一些事情,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好,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嗯。这位女同学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不是。”
中年男人还欲问询,旁人叫住了他。
“哦,没事。”他冲远处跑过来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招了招手,又给一旁的人递了个眼神。
“来,小苏同学,咱们去那边凉快凉快。”
“听说你当时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来上学啊。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谢谢您的关心,已经可以正常上课了。”
我同他来到阴凉处。男人的背微微弓起,粗糙如圆柱的手指上是斑驳的岁月痕迹。
“好啊,年轻,真好啊。”
他的目光仍旧在不远处的现场。
“朝气蓬勃,诚如朝阳。”
自渺远之地落回到我身上,浑浊的双目似乎难得清明了些。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世界是你们的,未来也是你们的。”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至少此时此刻,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眼中并未包含贪婪或权欲。
“您过誉了。”
他阖眸,默声笑着,一言未发。
“气盛些也无妨。”
“赵校。”白大褂喊了一声,挥着手。
赵校快步上前,像极了一名关心学生的好校长。
我没有跟上,只试着将注意力放在耳畔。
“...事关重大,可能需要专人处理。”
“哦?有这么严重?”
“嗯,我怀疑是有人动手了。”
“那就交给你来处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帮着王大夫送过去。”
我不自觉地深呼吸起来,掌心发汗,拳头攥紧。
为什么,为什么?
事已至此,还是紧咬不放?
真是贪得无厌的宵小鼠辈!
“小苏同学,回去好好学习吧。”
我继续前往综合办公楼。现在距离上课铃响大概过去了四分半钟。
我忽而压低了眉眼,咬紧了牙。
恨意如坠石,打碎了平静。
不甘与无助自心底涌起,只作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又一次,要像上一次那样。
孤立无援吗?
呵。
发完了牢骚,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尽管也许只是相同的结果。
宴会厅中,唐潜的演讲已经开始。我从后门进来,看到为数不多的几个空位置。末排靠里的唐琳琅冲我招手。
“抱歉抱歉,迟到了。”
我回应着姐妹两个。
“...尤其是放学时,大家应尽量避免独自回家,选择家长或是与同学结伴而行可能较为安全……”
唐潜的演讲还算流畅,看得出来下了功夫。只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欣赏。
“...平常也可多与同班同学、前后桌、同桌多多交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朝夕相伴的同学们……”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焦杏仁味儿。
仔细嗅来还有点点香草与花香的味道。
我略一侧目,唐家姐妹正埋头向白纸上写着什么。
可以容纳近五百人的礼堂中,像她们两个一样低着头的占了小半数。如此辨别难度还是大了些。
解暑的凉气阵阵,困意如星火正逐上脑。尽管已经调整了学习强度,疲倦仍是准时上门讨债来。
连续几个深呼吸,头部的沉重减轻了不少。
不对劲。以往这般可使困倦近乎消失殆尽。
一旁的两姐妹开始磕头,前围更是倒了一片,演讲的唐潜更是把吃力感读了出来。
“我们...应当时刻...牢,牢...”
我看到第四排右大列右起第四列的位置泛起暗金色的光点。光点正渐移动,而困意愈浓。
学生们开始成片成片地趴倒在桌上,暗金色的光点如分裂般激增至五点,五点连成一线。
我试图做些什么。身体似乎在回应我的意志,滚滚热浪自四肢涌出,但并不为我所控。
肢体越发沉重,原本清明的意识竟恍惚了片刻。看起来,周身攀升的温度并非反抗,而是——
“如岩伫立,如镜无波,破妄现真形!”
一语喝出,翻涌躁动的热浪顷刻平息了大半。
就在左列靠后排的位置,我能感觉得到,那喷涌而出的势头以及同样汹涌的、滚烫的——
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