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既过,接下的旅程已是一片坦途,再无任何波浪。
习习江风中,大方大叔下了船头,朝着我走来。那尾飘长绫的狭刀重新被白布缠上,裹成不起眼的模样挂在大叔背后。可见识过威力的众人却已不敢小觑这一人一刀。在与我对视片刻后,我忍不住眨眨眼,率先问道:“大叔,这藏得也太深了吧?”
“不深不深,也就刚过圣人境而已。”他大咧咧地说出了自己的境界。不远处悄悄竖起耳朵的唐门两人下意识地内心一紧——圣人耶,那已是他们认知里最高的水平了。当然,也有传闻圣人之上还有更高一阶,可那终究只是传闻,除了唐门自家那位几百岁的姥姥,或许也就只有寥寥几人才能知悉。
换言之,这位农民似的大叔,便是代表着江湖的最上水准!
唐门女子开始有些后悔,刚刚自己就不应该对着众人呼来喝去,自以为拔刀相助威风得很,事后想想,在那大叔眼里估计只是可笑的跳梁小丑罢?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既然他能看出大叔的实力,那自身水平应该也不低了吧?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甲板上,丢人丢大了。
而我和大叔的交谈还在继续。
“圣人?那是什么?是武功的分级吗?”
大叔怔住:你不知道圣人?
“不知道啊。我本来就不是江湖人,也没练过武。”我很是坦然地回答。
这下轮到大叔惊讶了。他盯着我看了两眼,忽然一把拉过我的手臂,像是点穴一般按了几下。良久,这才抬起古怪的神色:“还真的一点‘气’都无……那你是怎么看出我的?”
我转了转眼珠,说:“凭感觉。”
语塞一下,大叔忍不住狠狠一拍我肩膀,哈哈大笑:“厉害,厉害!”
“呵呵,其实也是有点猜测和运气的成分在啦。那几个读书人,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而老头的来历似乎又不简单,既然你身负护卫责任,身手总不能太烂吧?”
大叔饶有兴趣地搭嘴:“万一我就是这么烂呢?”
“唔,那就没办法咯,大家抱着等死吧,谁让你实力太差呢!”
除了没心没肺的大叔捧腹大笑,其余众人纷纷侧目。以凡人之身说圣人实力太差的,天底下也就你这家伙了。
没想到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我这位弱不禁风的普通人,竟敢大言不惭地点评起面前的圣人宗师——
“大方啊,不是我说,你那刀,其实还不够好。”
“嗯?”
“你看,霸道是老霸道了,一刀百丈远,可速度不行啊,连我这外行人都看得出刀光蔓延的过程,那要是换成眼快一点的,轻轻一躲,这一刀不是浪费了嘛。”
大方大叔丝毫不因为我的身份实力而藐视,反而是频频点头,说:“是的是的,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出刀有点慢。但没办法啊,为了保持威力,光是刀气,俺就已经蓄养半年多啦。”
“唔……不能借用其他力量吗?我以前常听别人说什么‘借天地元气’之类的……”
“噢噢,你说那个啊,我目前的境界还不太行呢。若是一开始就学纯阳李忘生走修万法之道,又或者如那位天之骄子易画雅般天生亲和五行,借用元气信手拈来,就算不到圣人级别也能如你所说那般。只是可惜啊,俺脑子有点笨,毕生的想法都用来发掘自身了,虽然也成功迈过那道门槛,可最终成就也就仅限于此咯。”
“没事没事,人各有路嘛。专注于一点,有时候未必就比什么精通来得差,笨鸟也是可以先飞的。”我很是熟练地安慰道。
大方连连点头。
“还有,要是觉得借助外界力量太困难,而自身也到了一个极限,为什么不试试再多弄一个‘身体’呢?”
大方的眸子蓦然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我指了指他背后那柄刀,“刀,也是可以锻炼的。用它作为你的第二个身体,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之前不久是在‘养刀意’么?其实我觉得这个法子也是可行的,不过你还得多点琢磨琢磨。”
甲板上一众人张大嘴巴,一个个仿佛看见了鬼——一介没练过武的布衣平民,竟然大言不惭地对圣人级别高手指手画脚,谁给你的勇气?
当然是天道给我的勇气。
我虽没练过武,可在与那所谓“天道”的萝莉接触交谈过后,无形之中,也是大致获取了一些信息,顺带拓展了一下眼界。这就好像一名来自现代的高中生穿越到古代,他在和那些高等知识分子交谈时,随便说句“地球是圆的”或者“万有引力”都能让对方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可这是因为那个高中生是天才吗?不,他只是把身处环境的常识搬过来而已。这一招有没有效还得看对象,若是毕达哥拉斯或者亚里士多德这类的天才,自然能起到点拨的效果;若是换成另一人,不但起不了效果,还会被当成神经病,甚至十有八九还会被架到火刑架上烧死。
所以我才会对大方说出那一番话语。因为大方有圣人的实力,他就是那个亚里士多德。
点拨一名圣人,拉好关系,这对于我未来的路子,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留下若有所思沉醉突破的大方,我打了个呵欠,在一船人心情复杂的目送下朝着船舱里走去。劳累了一天,也该给老子一点休息的时间了吧?
离开甲板后不久,那位昏迷的船老大也终于醒来了。他看了看早已恢复自由的众读书人,又看了眼正在掌舵的“侄子”,以及一群兢兢业业各司其职的手下,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珠一转,索性继续闭眼装死。
一路无话。
千里江陵一日还。在顺风又顺水,更兼有一名圣人高手坐镇的情况下,这艘中型的货船终于是在两日后抵达了渝州一处渡口。有些拘谨地与圣人大方道别,唐门姑娘与师兄押着船老大下船,站在岸边目送那已换了主人的船只离去。船老大望着已取代自己位置的侄子背影,恨得牙痒痒,可也无可奈何。
渝州距离唐家堡还有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路程,不过两位唐门弟子也无需把船老大押送至本部,和驻守在城内的分部打声招呼,留下人,这单任务便已算是完成了。至于那船老大的下场如何……呃,就得看当初下单那位客户的心情了。
办完事,门派积分到手,顺带领了一小笔报酬,两人不由得心情大好,连那位素来木讷冷脸的师兄都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
只可惜,还没等他们俩打道回府,一张熟悉身影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位,是要准备去唐家堡吗?那正好啊,顺路!”我笑嘻嘻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着眼前这张晃来晃去的可恶脸庞,唐门姑娘只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这便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么?
“不,我是特意跟着你们的。你身边那位师兄早就发现了,就你还蒙在鼓里,看来姑娘你在门内的侦查功课做得不怎样啊……”眼看这家伙捋起袖管就要当街揍人,我连忙把掏出一纸护在身前,上面密密麻麻印着数行广告——
“唐家堡招新啦!一流的教学措施,得天独厚的教学环境,无微不至的亲情,有口皆碑的质量!现在起,报名学费只需八折,三年入门,五年出师,还在犹豫什么呢?赶紧来报名吧!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晃了晃广告纸,挑了挑眉:“这位师姐,以后咱就是同门了,请多多关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