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一脚踩出门外,脚未过槛,唐七叔忽然一顿,又收了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那个新生,过的六科是哪六项?”
一旁的侍女回答:“处世,机巧,情报,分析,直觉,还有……机缘。”
“哦?机缘居然也是满分?”
“是的。”
机缘这一科,其实相当简单,就是由考生在历代唐家先祖灵牌面前求签,让祖师爷送分。说白了便是看运气的。那人既然能取得满分十分,想必也说明唐门先祖似是看好这小子。
七叔轻轻顺了一下梳得油滑的额发,嘴角扯起一丝不起眼的笑意。“有点意思。”
他想了想,最终没去找那新人见一下,返回身入屋继续处理事务。
心里默念着王贾这两个字,他漫不经心地翻阅那些书信。
还是先观察一下再看看吧。
……
唐家堡的另一处,三名最终通过入门考核的外室子弟并排立在檐下,等候最终安排。
除了我,还有一名看上去年纪似乎有些“老”的青年,看那不修边幅的胡茬,大约三十岁以上了吧?可这自称是“阿基”的家伙却坚持自己只有十八岁,自己只不过是面相老了点而已。真是的,编这么大的一个谎言也不脸臊。
不过他的眼眸很特别,眸色湛蓝如贝加尔湖,很明显不是汉人。
明明就是一个异族人,却说着一口比我还顺溜的大唐官方话,时不时还喜欢生硬搬用成语。真让人有些看不透。
而另一名学生则正常多了,有些木讷的锦衣少年,皮肤苍白,很明显是富贵人家出身,就是不知为何进唐门。那刻意隐在漠然眼底下的自傲却瞒不过我。嘿,又一个想要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在等待入学安排的时间里,我时不时望向四周和大门。阿基以为是我紧张,故作老成地凑上去来,安慰道:“不要急,这又不是少林,不兴跪山门三天三夜那套老掉牙的玩意。”
我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去过少林?”
“听说过,听说过。”他笑嘻嘻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哦了一声,把话题扯回来:“你说我急,其实我一点也不急。我只是在观察一些事情而已。”
阿基显得很八卦:“观察什么?”
“关你什么事?”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等了半天,吱呀一声,门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出现的是一名劲装打扮的唐门青年,约莫二十五六上下。听到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眼底下意识掠过一丝失望。他平静地扫视了一眼我们,点了一遍名字。之后,便是平淡至极的一句:“我叫胡月养,唐家第十七代子弟。跟我来,别乱走。若是不小心碰到什么开关,概不负责。”
说罢,转身便走至前方带路去。从头到尾,都没一句废话。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尾随其后。
唐家堡真不愧为中原七大宗门之一,别的地方厉不厉害我不清楚,可光凭能在渝州郊外有这么一大块依山傍水的建筑群,其宗门底蕴之丰厚便可见一斑。据说出了渝州数十里后,由嘉陵江开始,往西的一大片山头便都是唐门属地,一旦擅自越界,那埋伏设置在无数暗处的陷阱机关足够你吃一壶的,越是往内,机关便于是奇巧和阴险。哪怕是高手来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也正是依据这层层防护和雄峻地势,唐家堡百年来才无人敢犯秋毫。
跟随着那唐门青年胡月养东转西转,期间穿过无数回廊。这片地方千回百转的,哪怕是端着地图都得走半天,更不要说初来乍到的我这三个新人。我忽然有些恶意地想着,若是有刺客行刺,这复杂如同电路图的回廊怕是会让人抓狂,不累死也要疯掉。
阿基倒是没想太多,时不时好奇地摸摸这摸摸那的,手脚多得很,一点也没把胡月养刚刚的警告放在心上。至于那位一直抱胸装冷漠的少年新生,似是有些不屑阿基这乡巴佬进城的表现,有意无意地远离阿基两步。
胡月养忽地顿住脚步,推开一扇檀木,指了指里面一道房间,说:“这个便是你们的宿舍。”
一直故作冷漠的少年忍不住尖叫一声:“你让我们三个住这?!!”
胡月养瞥了他一眼,说:“不是三个,是四个。待会下课后,还会有个小子回来。你们四人,就共住在这。”
少年面色苍白。
“我要求换房!”
“不准。”
“那……这房子让我一人住,他们去其他地方,可以不?”
“不准。”胡月养依旧是那副漠然神色,言简意赅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阿基耳朵一抖,忍不住插嘴:“喂,你这小子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什么叫让你一个人住我们滚?难道你很高贵吗?”
少年却是不管阿基的嚷嚷,一直盯着胡月养,嘴唇轻颤:“我……我可以付足够的费用,能不能给我另外安排一间干净的独立房间?”
胡月养沉默片刻,问:“你这是在和我们谈条件?”
少年佯装镇定:“我只是在恳求。”
他希冀着对方的回应,下一刻却是失望了。唐门青年似是有些不屑,背过身去——
“外室子弟,没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哈哈,咎由自取了吧?不过放心,咱以后可就是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好兄弟啦!”阿基试图揽一下对方肩膀以示安慰,却被满怀失望和愤懑的少年一把推开,噔噔噔地不知跑去哪里哭了。阿基无辜地看向我,我无奈摆了摆手:“你这成语,也太乱用了吧?”
胡月养似是完全不介意少年的举动和我们的胡闹,安排好宿舍后,便递过三本小册子来。“这屋子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你们先收拾干净,下午我会带你们去领门服。有什么不懂的,自己翻这小册。”
说完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门扇还在吱呀呀地摇着,我与阿基面面相觑。沉默半响,我忽然说了一句:“知道女宿舍在哪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和你一般,都是初来乍到的,哪会知道那些东西。不过……”阿基露出一个会意的猥琐笑意:“女澡堂的话,我就无意中有听说过地点了~”
我很是高兴地一拍他肩膀:“好兄弟!”
他也大力一拍回应:“志同道合!”
……
……
还接受不了要四人合宿的那位富家少年一路“梨花带雨”,只顾抹着眼泪,等委屈劲退了后,猛然抬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四周竹声涛涛,风声依稀,不知名的深处隐约有流水澹澹。
自己什么时候闯进了一处竹林了?刚刚不还是在唐家堡内吗?
少年内心一紧,连忙四处寻路,转身后却是被吓了一跳——
一娇小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身着唐门子弟服饰,可又稍微有些不同。一道斜斜的长马尾随意挑在脑勺后,精致的瓜子小脸上却突兀画着几道疤痕,可爱之余又透着几分煞气。一双长长的眼睫毛下,是幽深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墨黑瞳仁。
哪里来的小女孩?看那矮小的身高和稚嫩面孔,怕是十岁都还不到。
少年正犹豫要不要问路,对方却是随手折下一段嫩竹枝,百无聊赖地对着少年指来指去:“喂,你新来的?”
好无礼貌的小女孩!
少年冷哼一声,决定不理会这嚣张的小屁孩。绕过对方,少年继续四处寻来时的痕迹。小女孩望着他背影,眯起眼眸,露出一丝冷笑。
半个时辰后——
我和阿基发现了躺在某处长廊上的少年。
鼻青脸肿,好端端的一个如璞少年,一下子变得和猪头般凄惨。
阿基摸了摸晕迷中的少年,转头看着我,脸色古怪:“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是谁干的?
答案在少年醒来后揭露了——“那个可恶的矮子!!!”
听少年一把涕一把泪地控诉某个神秘小女孩,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还不知轻重,一点教养都无。我和阿基深表同情之余,也不由得暗暗憋着笑。
连个小屁孩都打不过,真是弱啊。
“放心!既然大家以后都是同一屋檐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场子,咱哥俩给你找回来!”
事实上也是我们并不在乎。照这家伙所说,那女孩才不到十岁,十足小萝莉一个,小小的粉拳能有多大威力?
哥们俩磨刀霍霍,打着为少年舍友报仇的旗号,威风凛凛并肩出了门。
……
还是半个时辰后——
被揍得鼻青面肿的我和阿基被杂役们抬回到宿舍,各自安放在床铺上养伤。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相顾无言。
阿基忽然憋出一句:
“这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