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外室子弟的日常很是宽松,宽松到让我一度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天天逃课玩游戏的大学四年时光。
与私塾类似,这里也分成好几班集体上课,课程内容不多,却偏门得很,并不是古代常见的四书五经,而是经商和交际。在我看来,这里面的知识其实就是一部古代版的《厚黑学》。
此外,对于个别连字都认不出几个的幼龄人,还必须得上一门基础功课,那就是识字。很不幸地,由于在入门测试时,我在“书法”和“作文”这两项上得分为零,(没办法,压根就不会毛笔字),从而光荣地被划分为“文盲”一级,每天都得和一群鼻涕都没擦干的小屁孩上着无聊得发指的基础课程。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坐在一群学前班小屁孩之中,那叫一个鹤立鸡群。我甚至无聊到甚至天天趴在课桌上打瞌睡,要不就盯着那些长得可爱的唐门小萝莉。以至于一些小朋友见到我都有些害怕,纷纷背后猜测这个新来的是不是怪蜀黍。
我当然不是怪蜀黍。我只是在认真记录一下资料,以便日后区分对方到底是深藏不露的天山童姥,还是真的懵懂天真的小屁孩。不得不说,那驭使飞剑如同指挥小狗的天道,还有一巴掌就能把人扇飞的伤疤脸萝莉,都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难怪都说行走江湖绝对不能惹的三种人里,小孩就赫然在列。
就是这样,我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悠闲日子。上课睡觉,下课四处闲逛,脸痒了就去竹林找那伤疤脸萝莉挨揍。宿舍里的阿基等人纷纷猜测,我是不是对那个凶巴巴的伤疤萝莉有什么想法,我也懒得解释,萝莉控之污名越发坐实。
呸,你们这群庸人懂个屁。直觉告诉我,这个一言不合便扇人巴掌的小家伙,绝对是个身份极其特殊的金钥匙。
说了这么多,有人可能想问:练武呢?怎么不谈练武?唐门传说中那暴雨梨花针呢?还有天罗地网呢?怎么不学?
说这句话的人,肯定不了解,江湖人对于自己门派绝学到底有多看重。
不是正式入门的内室子弟,是绝对不会接触到门派的招牌武学的,甚至连基础的招式都不能学。
能藏着掖着,就绝不露面。万一给外人学了去,找谁哭?
所以,我们这些外室子弟数日来所学的“武功”,无非便是扎马步,扔飞镖,还有“三柴剑法”。所谓的三柴剑法,其实就是拿着木剑胡乱劈砍,一点章法都无的大众玩意。
至于呼吸吐纳,内门心法,等什么时候转了正再说吧!暴雨梨花针和天罗地网那种传说级的更别说了,不是唐家直系的,门儿都没有。
就在这种无聊得淡出个鸟的日常里,时间在悄悄流逝,而天气,也在逐渐回暖。
这一天,我从梦中醒来。
看着窗外飘曳的雨雾,丝丝无声。
阿基对我说,刚师兄来过宿舍,通知说从今天起至三天内,饭堂只提供冷食,暂不生火煮热的。
我听了不由得一怔:“为什么?”
阿基对我的孤陋寡闻觉得有些奇怪:“当然是因为寒食节啊。”
“寒食节?”
我想起来了。
这个在古代相当隆重的节日,却因为与另一个传统节日相近甚至重合,所以逐渐被现代人所遗忘。实际上,寒食节的到来,便也意味着另一个日子的来临——
清明。
阿基察觉到我的古怪,我却并不解释什么,而是让他替我请个假。今天,我就不上课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三位舍友先后离开宿舍前去上课,而我则留在宿舍,坐着床上,蜷缩着脚趾,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细雨。
“……有些想家了呢。”
……
……
不知名的小山村,不起眼的小竹林,一名身材异常高挑的女子素衣正襟,恭恭敬敬地给身前这座孤坟磕了三个头。每磕一下,地上便凹陷几分,高个子姑娘的额头上却是连点红晕都没散出;
西湖边上,剑冢深处,身披黑衣、满脸络腮的中年人静静坐在三座坟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扬州城,花语街,小酒巷。白胡子老头醉倒在桌上,旁边堆满了酒壶,一壶又一壶。
同样是这细雨扰烦的天底下——
唐家堡内的祖庙灵堂,一名娇小的身影负着小手,无声无息地踏了进来。
台上那密密麻麻的无数灵牌,上面刻着的,都是一个个她熟悉的名字。
唐家满门忠烈。
她就站在那里,既不祭拜,也不说话。
她一个个亲眼地看着这些孩子长大,
又一个个地看着他们死在战场上。
伤心?早就伤心过了。那又能如何?
后来又有个叫唐缺德的小家伙,嚷嚷着要抄刀子跟那些人拼了,她也没去阻止。小家伙虽然缺德,但话儿喊得贼漂亮,什么“老子缺钱缺女人缺德行,就是不缺志气!”,说得好啊,说得好啊。
然后又死了。死在安史之乱的叛军刀下。
像缺德那小家伙的,还有很多个。唐门人做生意素来精明,可在某些事情上去,却笨拙顽固如老学究。
黯淡的烛火摇啊摇。
映亮了她小脸上的伤疤。
还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