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漆黑的客栈一角。刘文天半倚着墙壁,微微发白的手指正紧攥一把短刀。
这把短刀,刺过收租的恶棍,伤过无辜的女子,甚至在血腥的考核中夺取过一位同门的性命。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握着这柄短刀,刘文天总能迅速地沉稳冷静下来。
可他却震惊地发现,眼下自己竟有些握不稳刀。
蒋小楼脑袋分家的那一幕还刻在脑子里,他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惊慌之余,刘文天甚至有怀疑过某个高大的身影。私底下与他接触过数次的那个人,刀法诡异,出手也是极其地快。仅有的几次出手,刘文天都震撼于对方那杀人如切瓜的犀利双刀。联想对方出自明教,精通隐匿潜行之术,若是在这视野奇差的雨夜里埋伏在街角,趁蒋小楼进过时暴起出刀,应该也能造成眼下这般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可是,没理由啊。
刘文天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那个接头人要杀他们一行四人的动机。
如果不是接头的那个明教高手,那又会是谁?是白天那个吃错药了的倒霉蛋?还是某位要清理门户的唐门高手?
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中招,不是倒下便是消失,素来自傲的他,从头到尾却只能被牵着到处跑。眼看三位小弟都已中招,如果没想错的话,接下来应该轮到自己了。
害怕吗?是有点害怕的。可刘文天终究不是当初年幼时误伤村里恶棍都能颤抖半天的小孩了。经历过无数风雨才挤入了唐门外室的他,其决心之狠,那些只是来潇洒走一回的富家子弟根本无法想象。眼下自己已被唐家堡摒弃,可另一个声名不输唐门的明教却暗地里又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此,他怎会容许这份即将到来的荣光被他人所阻扰?
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挡住我!
刘文天终于动身了。趁着雨夜的掩护,他半弓着身子,朝自己来时的那个房子摸去。客栈二楼某个房子灯火通明,之前那位半躺在走廊上的四弟却没了踪迹,也不知是吐完了回到房间还是如其他人一般遭遇了不测。
刘文天一点也不悲伤和担忧,他此时只顾着集中精力,攥紧短刀,伏在楼梯暗处。左手袖内的袖箭也是开了保险扣——这种稀罕道具是他私底下向那些行脚商重金购来的,却极少在别人面前展示过,只有宿舍那三个小弟才知道大哥藏着这么一件杀器。
回到楼内了,他却没打算上楼。
刘文天极其有耐心,在楼梯处等待了一个多时辰。
对方也是极其有耐心,一直没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终于传来吱呀一声,客房门开。
一个有些匆忙的脚步跌跌撞撞走下楼梯。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刘文天内心狂喜,却极力抑制冲动。直到对方毫无防备地完全下了楼,看着那陌生的服饰和背影暴露于眼前,他才猛然冲出,左手环过对方后颈,死死扣住,右手则持刀捅向对方腰际!
连捅数下!
最后,往脖子一抹——
直至怀中那个身躯抽搐几下,失去了反抗软倒在地,他这才松下那根崩着的弦,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下,鲜血无声弥漫而出。
刘文天忍不住哈的一声,心情畅快淋漓。为了以防对方诈死,他还特意往对方要害射了好几箭。确认对方死透后,刘文天俯身去翻开那位“幕后黑手”,想要看看这个狡猾的家伙到底是谁……
他的动作忽然一僵,
借着二楼那漏出的微弱灯光,刘文天看到了那躺在血泊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老四?”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寒。
……
……
翌日,天晴。
闹腾了一整晚的客栈,终于在晨曦之中,迎来了注定不平静的一天。
死在悦来客栈门外的那具无头尸体,以及楼梯下的另一具死尸,经唯一存活下来的老三认证,正是前日刚被唐家堡驱逐的四人组中的老二和老四。
至于老大刘文天呢?无人知晓。
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当做是失踪备案。
这件事引起了当地官府的重视,随后却又很快被盖了下去。一是因为这事和唐门有关,渝州官府既然在人家门口,自然不敢把事情挖得太深;其二,却是因为那死者之一的蒋小楼,背后那个豪门世家来了人。
一个据说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有数名高手随行。
经过一番调查,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或明或暗地指向了那位仿佛从世间蒸发的刘文天身上——
“如果他死了,那凶手自然不是他。”
“可如果他没死,那便是畏罪潜逃。逃得越久,便越是证据确凿,永远都洗不掉这份罪孽。”
这是那位专家勘察现场后得出的结论。
唯一幸存的“老三”自然觉得荒谬,但证据确凿,他却不得不信。脑子里开始回忆着那位平易近人的“大哥”往日的所做作为……
总而言之,刘文天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活在阳光下了。
……
又是一个晴天。
如往常一般,我靠着书架,百无聊赖地翻着一些杂书。
一个小小的身影踏进了书房。门口处打瞌睡的唐拔山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和这个刚进来的小个子。
我看着她脸上的伤疤,有些意外:“什么风把姥姥吹过来了?”
唐姥太太负手身后,神色漠然:“那天雨夜,你在哪?”
“我?”我歪头看了她一眼,“我在宿舍睡觉。”
她眼神一凛,“真当我老人家是瞎的?”
“我真的没做什么……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吧,我承认,起初的确是有点冲动,忍不住想把这几人都宰了算了,反正在这个时代,只要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告发的……”说着说着,我合上书籍,插入书架,拍拍手上灰尘。“不过我啊,胆子终究还是太小,而且没练过武,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想也不是那四个家伙的对手嘛,人家好歹已经开始炼气了,是虚境的高手呢……后来想来想去,就只能给那几人加点料了,当然,不是毒药,只是一些恶作剧而已,比如鸡汤里多扔点大豆什么的。姥姥如果您有兴趣,可以翻翻食谱看看,要不然以后不小心吃错了什么食物,搞得食物中毒,那可就不好了。”
我说的是实话,当初真的没给那四人下什么毒。一是因为怕对方有测出毒的秘法,引起警惕;而第二个理由,却是更加简单——我在这地方初来乍到的,哪能搞到什么毒药?
当然,没下毒是一回事,却不代表他们吃的东西就没问题。
一些讲究养生的读者可能已经想到了,食物是要讲究搭配的。有些食物看似普通,可要是胡乱一起吃,就会引发各种不良后果,严重者甚至还会中毒。当然,我所知的食物冲突组合也不算多,寥寥十几种而已,而且其中哪些是真实有效哪些是以讹传讹的,也不清楚。
但无所谓,都一股脑弄进去就是。这么多的冲突组合食物,我就不信弄不出一点效果来……
“真的就只有搞些食谱错乱,恶心一下对方而已?”唐姥太太似笑非笑。
我沉默片刻,无奈叹气:“我就花点小钱,让小骨子替我送几包大豆给那店小二,其他可没做什么,你若是不信,可以查一下记录,或者问一下巡逻弟子,我那天晚上可是真的一直都呆在宿舍里面。”
“那楼梯下的那个死人呢?也是意外?”
“我怎么知道?”
唐姥太太直勾勾地盯着我,没说话。
我觉得有些无趣,问姥姥借个路,朝门外走去。大好日子,天空风清,不出去逛逛也忒无聊了。也不知那小骨子最近过得如何?
待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一道影子这才从角落转出。唐姥太太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只给影子留下了句话。“……该问的我都已经问了,以上皆是他的证言。你们蒋家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姥姥也懒得解释。要不是看在你们家主对唐门有过一次援手的份上,我连唐家堡大门都不会让你们进!嘿,真当我们唐门是随意差遣的小门小派了?”
话音尚在,人已不见。
那位奉命前来调查少主死因的蒋家客卿伫立在习习竹风下,沉默不语。
与唐家堡有着一墙之隔的唐家集,一片喧嚷。
我和小骨子一如既往地涮羊肉,诱人的肉片在滚烫波澜中翻滚,舒展,趴在桌边上干瞪眼的小乞丐狂咽口水。
店家忽然端来一碟凉菜,是两根腌黄瓜,说是送我这位熟客开胃的。小骨子正想抓起一根就要往小嘴里塞,却被我拦住,摇头。“这样吃,太不雅了。”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掏出一根细线,双手扯紧,往腌黄瓜身上一压,顿时利落切开成块。
小骨子很是惊奇:“这简直和刀子一般快!”
“是啊。”我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细线缠于手指上把玩,“的确比刀子还要利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