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始,太宗大手一挥,将整个大唐江山划分十道,分别为关内道、河南道、河北道、河东道、陇右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岭南道、剑南道。后时光荏苒,万物兴衰,那副版图也在不断变化中,最鼎盛时更有“两都十八道”的盛世王朝之称。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再鼎盛的王朝也不能长久不衰。时至眼下,大唐江山的版图已剩下十一道,可实际上那加起来的面积,却只有当初太宗的一半不到了。
皆因那如附骨之疽、啃噬了大半江山的节度使“将军”们。
不过在这数百年变迁之中,却有一地一道,不管如何世间如何沧海桑田,依旧在大唐编制内留有一名,未曾更易。这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毕竟连那被誉为世界心脏的长安都曾数度易主,而这偏安一隅之地,又何能维持平稳至今?
皆因那道是岭南道。
岭南道,天下闻名之穷。
除了仅有的数个官道,这岭南道便如与世隔绝了一般,掩藏在那层层山林和重重瘴气之中,极少为世人所知。江湖上各方势力门派之多如牛毛小雨,可唯独在这岭南道,却极少听闻有什么门派。浩瀚无边的万里密林一直延伸到南海边岸,荒无人烟,想要找个小小县城落脚都是个不小的难事。人口如此凋零,也无怪没什么人在此开宗立派了。
可最近几月,江南东西两道上却是出现了这么一批人——身材瘦小,肤色偏黑,身背无鞘厚刃短刀,行走间却灵活无声。
从那怪异的方言口音以及身材外貌来看,基本是岭南人无疑。
这些人,每到一处,便极有礼节地登门拜访当地有名宗门,可本地武人却是暴跳如雷,因为他们登门后,总是会堂而皇之地递出一请帖——切磋。
名为切磋,实乃踢馆。
而且不是那种点到即止,而是出手即重伤的“真打”!
有些宗门看来者不善,想要高挂免战牌,可这群人也不傻,对方避而不战,便端着牌子四处宣传,扬言某某某门主不敢迎战。当地吃瓜百姓也是看戏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毕竟这外来的家伙看上去并无什么恶意,相反地还待人和善客气,偶尔还会掏出一些新奇有趣的岭南土产来与人贸易,从不行那欺行霸市之举。相比之下,本地宗门往却往往是恃武扬威的代名词,毕竟除了经营有道的唐门,其他宗派往往都得靠一些额外收入来供养门下子弟,而这本地百姓所缴的一些“小小保护费”便是其中一处重要收入来源。
更不要说,那些练武之人对待身边寻常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这与门规、教导的严格程度无关,纯属人性使然而已。
被看戏的群众一闹,身为当事人的部分宗门面上也挂不住了,索性迎战。江湖人过的本来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真要打起来也不会惧谁。
“老子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们这群岭南猴子有什么花样!”
江湖八十二宗门之一,翻海刀宗,当代刀主吴方镇便丝毫不惧那挑衅上门的外来人。得知对方来意后,二话不说便请出了镇派神兵离人刀,横刀立马等候对方上前领死。
离人刀,刀过首颈离。
作为炼气入刀,已到五境之全的吴方镇,有着傲视的底气。
结果那群共计十一人的外来者,竟是面面相觑。直至翻海刀宗的门徒们嚷嚷嘲讽,这才由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中年男子点点头,示意蹲坐在门槛处的一个百无聊赖的毛头少年上前迎战。
是人都看得出这期间的轻蔑意味。
吴方镇怒极反笑,也不自恃自己辈分让招什么的了,直接大喝一声提醒对方战斗开始,便卷着离人刀飞掠而去。
刀光拖曳,竟是隐隐有着刀气丛生的森然气象。
而那毛头少年,却是缩拳立脚,摆出了一道古怪之际的出拳架势。
刀剑无眼,他竟是打算近身肉搏?
吴方镇眉头一蹙,下刀的方向也不自觉地偏斜了几分。
终究是有些不忍。
可不到片刻,这份临时而起的宽仁便转变为无尽的后悔与震惊——
少年上前半步,一拳轰在那刀刃上!
被百晓生誉为天下利器的离人刀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嗡鸣,朝着后方抛飞,斜插入地,而那霸道力劲更是早已透过刀身拍在吴方镇身上,如遭雷击,蛮横力度一路势如破竹地在吴方镇经脉内横冲直撞,撕碎着一缕缕天地元气。
吴方镇倒飞数丈,咳血落地。
只是短短一瞬间,这位被称有望成为江南道第五位晋入圣人境的武道巨擘,就此跌落谷底。
而少年却似是做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寻常小事,拍拍双掌灰尘,转身归队。
“不错。”一旁观战的黑瘦汉子平静地称赞一声,也不知是说那少年不错还是吴方镇不错。
在场的翻江刀众门徒,一片静寂。
直至这十一外来人转身离开之际,吴方镇名下大弟子这才极力压抑着愤懑,沉声喝道:“报下你们的门号!!!”
少年面露嘲色:“想寻仇?”
翻海刀大弟子眼红耳赤:“不敢?”
黑瘦汉子大笑一声,拍拍身边少年肩头,却是扫视一眼那满座面色复杂各异的翻海刀门徒们。
“南拳。”这群自岭南蛮荒之地而来的家伙们,只留下了这两个字。
走出了大门,那名黑瘦汉子忽然问了身旁某黑胖子一句:“听说这江南道,共十八宗门,五位圣人?”
黑胖子摸了摸肚腩,笑道:“那吴方镇不过是徒有名气罢,算不得是正式入圣。满打满算,刨除那些言过其实的家伙,大概也就两三位。”
“真少。”黑瘦汉子啧了一声,有些无奈:“也罢,饭要一口一口吃,就先把这江南的十八宗门给推了个遍吧。等这边闯出些名声了,再去燕赵之地,见见那些传闻中百花齐放的所谓中原武林。”
总喜欢半蹲在地的那少年闻言,双眼一亮,忍不住跳起:“我来!下次,下下次,也都交给我!”
“好啊。”黑瘦汉子摸了摸少年脑袋,“那就只准用半步崩拳,若是不小心在哪次切磋中用了第二招,就得换人咯。”
少年翻了个白眼,却是自信十足。“湿湿碎啦(没问题)!”
……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南方那边,还在为来自岭南的一群“黑猴子”绞尽脑汁,努力维持南方江湖的尊严。而无独有偶,在北面,一道背剑的娇小身影也是开始声名远扬——
“那个藏剑的小魔头来了!”
白武城,那座有八位圣人坐镇、天下武林独占三斗的尚武之都,也迎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在无数或惊恐或敬畏或怀念的目光中,一袭黄袍黄裙的少女牵着不知哪拐来的白驹,慢悠悠地进了城。
大风渐起,风尘滚滚。
少女仰起脑袋,看着城门内墙那堵举世闻名的风云榜名单,目光一路游离至最前段,风云榜初开的那一届。
心里想起叶念姐姐的一句话:“当年他手持离歌剑,以弱冠之龄一举越过万千高手,名不经传的无名小辈一朝成为天下皆知的风云榜首。连后来霸占榜首十余载的易画雅也只能屈于他的光芒之下……”
千古风流,总随雨打风吹去。
可江山仍是代有才人出。
比如那围观黄裙少女的人群中,就有一名脸覆黑白面具的怪人,好死不死地居然朝少女吹了个口哨;“小妹妹,忒大的剑背着不累嘛!替你分担一下?老哥也有长枪,可比你的剑大多了,要不要摸摸看嘛?”
这一声调戏在众皆沉寂的气氛中尤为显眼。
少女侧目,打了个响指。霎时间长剑自动离鞘,剑气满长街!
还没等飞剑射出,那人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往后逃窜而去,留下一地膛目结舌的围观人群。仅有几人望着那位大言不惭却又溜得比谁都快的面具男的背后,一杆银白长枪极为打眼,似是想起了什么。
白武城内一间豪宅庭中,两鬓霜雪的布衫老头摇着竹椅,抚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口茶气。
茶气氤氲,游走如龙。
老头却是喃喃自语,不住叹息:“没有烟,这日子得怎么过啊……”
这个江湖,似乎总是不缺些各种有趣的人。
有老的,有小的;有男的,亦有女子。
但不管如何,想要活得洒脱自在,终究还是得靠那一对拳头来说话。
唐家堡,唐门密室入口处——
不知多少年都没开过的沉重石门缓缓移开,抖着簌簌落下的灰尘。
唐姥太太站在门口,对我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动作。
我有些头皮发麻,“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姥姥眨了眨眼睛,神色漠然:“你说呢?”
想了想,我又问:“那暴雨梨花针真的就是里面?”
“当然。”
“你不会坑我的吧?”
“当然。”
“什么?!”
“我的意思是,当然不会坑你。”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总觉得你是在忽悠我。”
“怎么会呢,姥姥我这么德高望重,什么时候骗过人了?”她神色肃然地看着我。要是唐二小姐或者当年的唐傲天在此,绝对会拆台——何止没骗过人?这老不修的,十句里只有不到半句才是真的!
我虽然没有听到唐傲天这位穿越者前辈的警告,可素来对危机的直觉也是很准的。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很不放心:“里面空气有没有排过?这么多年了,里面空气一定很浑浊。还有那饮食问题怎么解决?不是说这门一旦关上,就只能从另一端终点处的后门走出了么,那其他人又怎么给我送饭菜……”
面带伤疤的老萝莉显得很不耐烦。
“走你!”冷不丁地,话没说完就被唐姥太太这厮偷袭,朝我屁股飞起一脚,顿时整个人都滚进了密室。我大怒,正想回头骂人,却只能眼睁睁看到那石门逐渐把最后一丝阳光都给屏蔽掉。
通道里若有若无地回荡着唐姥太太的抱怨声:“啰嗦死了!……”
我整了整衣摆,掏出对方事先借给我的夜明珠,晃了晃,最多只能照到不到一丈外。
面对那通向不知何处的一片漆黑,有些无奈,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脚步声渐远。
密室石门外,唐姥太太百无聊赖地负手四处闲逛,瞥见那正在逗熊猫玩的唐悠悠,却是莫名想起了一张与唐悠悠有几分神似的脸。
“果要是我呢,就开唐家堡分店,一间变两间,两间变四间,四间变八间,八间以后就上市,上市后再集资!跟着炒股票!再分拆上市,到时候我就他妈的赚翻了”依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满嘴说着胡话的小子得意洋洋的模样。
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是唐悠悠的太爷爷。当然,早就仙去了。毕竟对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无法修行炼气,寿命也就有限。
可是啊……
若是没了这些外来的家伙,这个江湖,也是很无趣呢。
——唐姥太太坐在石台边上,晃着一双小腿,有些失神。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