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县是水边上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人口稀少,特色更是一点也无,用朝廷的话来说,这是一处可有可无的小地方。这类的小城,太平时节只是皇帝老爷子手下千里江山图锦上添花的小点,人口稀少,冷清到连分配至此的官老爷也没几人愿意来。可若是适逢乱世,一个又一个小地方顿时便成了兵家之争,尤其是覃县这类临水的地方,非常时期更是炙手可热。
因为,覃县临的并不是什么小溪小河,而是一条大江——那条由西至东,奔腾了中原数千里的滚滚大江!
几年来,为了一座小小的县城,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城头上的旗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不管怎么换,小县城还是那副破样。最开始听闻有贼寇杀入长安城时,众人一下子都懵了,总觉得连这天仿佛都要塌下,一时间惊慌失措,浑浑噩而不知所然。可在担惊受怕数月后,那传闻中尸横遍野的战火似乎还没蔓延到这边。于是众人渐渐恢复平静,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没人关心在某个月黑风高夜,城头上的旌旗早已换了另一个模样。
这一天,漫天繁星。大江上,一艘客船逐浪而行。
立于船头的是一名白衣剑客,白衣白发白剑鞘,浑身剑气流转,一看就是武功高深的江湖剑仙之辈。江湖人传习武有五境界,虚静常明全。若是得以把五境融会贯通,便是半步成圣,与那证道长生的圣人只差一道看不见的门槛。
眼下这白衣剑客,虽已雪发鬓霜,可无论一身剑意还是精神气貌皆是凛然张扬,实力保守估计已是四境之上,甚至很可能又是一个半步成圣的高手。放在十几年前,一个半步成圣的高手踏足江湖,都足以惊世骇俗,更不要说圣人亲自出山。可眼下面对这位白衣剑仙,船上的众人除了惊叹和羡慕,却也没表现得太过激动。
还是那句耳朵都出茧的老话——这是个圣人烂大街的时代。
别的不说,船上除了白衣剑客自己,还有一道更为晦暗不清的气息。一路而来,白衣剑客没少私下观察那同船的十二名客人。这内有赤脚僧,布衣道,亦有老妪和小孩,江湖流传决不能惹的三种人都已齐全。每一位瞧着都不像是高手,可又都像是那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此外,还有一长衣短发少年,天天被同行的少女大小姐各种“欺负”,名为打闹,实则调情。少年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却总是给人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白衣剑客眼见心烦,索性不再纠结,天天都立在那船头吹江风,养剑意。
只要不进去船舱里呆着,应该就不会得罪到那位未知大佬了吧?他如是想道。
这一夜,船至潜龙渡。
水势湍急,夜风凌人。
船夫看着那两岸壁立千仞的黑色山影,有些紧张,向船内众人如实相告:“诸位贵客,准备进入潜龙渡了。眼下这水势与风向不太对劲,待会经过潜龙渡,大伙千万要小心,可别做出惹怒龙王的事情呐。”
与轻佻少年同行的少女听着有趣,好奇道:“这里真有怪物?”
“不是怪物,是龙王!”船夫面色一变,连忙做个嘘声的手势:“我知道诸位都是能飞天遁地的高人,可在这地方,千万便流露出一丝不敬的举止,更别露出敌意。”说到这里,船家似是有意无意瞥了眼那白衣剑客,毕竟同船一行人中就属他最为打眼。
察觉对方投来的眼神,剑客点点头,回应:“听船老大的话,不出潜龙渡,我绝不拔剑。”
“如此甚好。”船夫松了口气。
少女又好奇了:“真有这么邪乎?若是不小心让兵锋见了光,那会如何?”
“整条船的人都会死。”船夫神色肃然:“哪怕是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船内一阵轻笑。
“我说你这船家,也忒迷信了。天大地大,人最大,这世界除了那大道,又有什么值得敬畏的?”少年一边笑着一边走出船舱。他四处张望一下,忽然猛地一踩甲板,整个船顿时沉了几分!
而少年身上的气势也为之一变,站在最近的白衣剑客下意识地攥紧了剑鞘。
船家大惊失色,一声“别啊!”尚未喊出,前方江面便诡异地旋出一道水涡,如张开的巨大嘴巴,越来越大。眼看那旋涡边缘即将波及船只,少年却是丝毫不惧,双袖一震,船头两道巨大龙卷汲水而起,朝着那旋涡中倒冲而下,激起漫天水花。
这一瞬,似是感觉到那少年搅起的动静,一直闭目静养的布衣道士长眉轻颤,而赤脚僧捻佛珠的手指亦是停顿了一下。
其余客人好奇张望船外那少年背影。
没人留意到,有个人影悄然后退,由船尾而出,如入江锦鲤般潜入了水中,远遁而去。
船头上,白衣剑客神色震撼,这才明白原来那少年早已跨过门槛,晋入了举手投足皆可问天地借气的境界。少年正得意地看向那跪在甲板上的船夫,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理会他,而是一直朝着前方水域磕头拜祭。
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少年眉头一蹙,看向那原本应该被他搅散的漩涡。
水底之下,似是有什么即将出来。
他面色一变,似是嗅到了一丝危险,两袖疯狂卷起无数龙卷,可还没等那龙卷升起一半,天地间却是为止一暗——
时间静止了一霎。
整艘船瞬间支离破碎!
就仿佛是有道无形巨手,用力一抓,就把三丈长的船只给抓碎!
滔天的巨浪贪婪地扑向这沉船之处,疯狂搅动。过了好一会,那大大小小旋涡才逐渐消散。
风平浪静。
江面上阳光明媚。除了那零零散散漂在水面的碎木杂物,以及混杂在江水中的几丝殷红,哪里还见得着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