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你完成一个梦想,全人类都失去了一个梦想。
2
平道街——一条什么都不缺却令人感到无比失落的静谧街道,行人稀少,气温四季分明,但空气总是带着粘稠的潮湿,如表面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无趣街道。
——本来是这样的。
204号房,夹在一楼与三楼间的二楼中靠北面的一间房,靠着楼梯并且独占了二楼空间的三分之一。面向街道的窗户上挂着写有“这里是你要找的地方”这种莫名其妙的字样的白板,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没人会对它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呢?人类实在是难以理解。
而在这四室一厅的房屋中住下的,正是我终身的主人,也是我的观察对象,礼月。他穿着蓝白色的睡衣躺在沙发上,手中握着盛满紫红色液体的试管,既像是研究人员却又因为那浮夸的姿态而十分违和,纯黑的头发乱蓬蓬地趴在沙发上,显得很粗糙。
电脑放在客厅里显得很占空间,但看见正在使用的人的话,这种事情的原因就浅显易懂了。
正与主人同居的——皮肤白皙,有着自豪的暗红色长发,爱穿晚礼服与COSPLAY,十分危险的——少女,,此刻正穿着水手服,专心致志地打FPS游戏。
她的名字是伊莎洛丝,主人的搭档之一。
“不应该啊,伊洛。”
主人垂下举着试管的手臂,躺在沙发上盯着伊莎洛丝的暗红色长发,似乎有一肚子气。
“不应该啊,为什么你在我家里玩游戏我却帮你做东西还只能睡在沙发上?”
“闭嘴,陪你这可怜的单身闷骚男睡了三个晚上你该感谢我才对。”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我是睡沙发的啊!”
“啧,果然在想猥琐的事情,给我去死好了,色狼。”
“你让我怎么吐槽!”
……啊……貌似今天也是很平常的一天呢。他们两人经常为一些小事而吵架,其实关系很好吧。
不过……恋人是不可能的啦,主人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
这点只有我最清楚——因为他……
“砰!”
木制房门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笔直地倒下,一位裹着披风的人闯了进来,却随着倒下的门一起摔倒在地。
暗杀?一般这种出场方式都是“想来暗杀结果不小心撞到门摔倒在地”吧?
从来访者(暗杀者?)身材上来看应该是女性,而她裸露在外的小脚则证明了她是少女——啊咧,我什么时候会推理了。
她灰色的长发从披风帽子里露出,松松垮垮地躺在地板上。
……不对!为什么房门被一名少女这么容易地撞开了啊!
“喂,你怎么了?”
主人无视了那些违背常理的现象和我预感的危机,扶起了闯入家门的神秘少女。
少女抬起头,帽子从她的头上滑落,随之披风也从肩部滑下,露出了肩部及以上的所有部位……而且前面几乎是半敞开的状态……她除了披风什么都没穿吗?
银灰色长发散发出柠檬的香味,但是心情却好不起来。少女一直盯着主人的脸,嘴虽然在动却只是发出了“唔——”“啊——”这类的声音,貌似是个哑巴。
她的眼中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
“色狼,去我房间里拿那件黑白色的连衣裙给她,敢闻味道就宰了你。”
“你怎么可能穿过那么普通的衣服啊。”
伊莎洛丝依然头也不回地玩FPS游戏……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死哦。
主人依然扶着披风少女走向对面门上贴着写有“敢进就吃了你”字样的纸条的房间。
当少女经过厨房时,她十分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礼月来到平道街后的第一个案件就这样开始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这不是主人的最后一个案件。
——我存在的理由,还是找不到。
3
“能记起来吗,再试试看。”
“唔……啊……”
“……啧,不行啊……”
主人坐在伊莎洛丝床边的木椅上,正试图让躺在床上的披风少女恢复说话能力。
似乎只是暂时性地说不出话而已——主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少女穿上伊莎洛丝的衣服后像换了个人一样,除了不能说话外完全是一位足以牵动所有异性的心的美少女。
啊……这样说会不会对主人太失礼了?
“你白痴吗?用这么过时的方法当然不行。”
伊莎洛丝双臂抱在胸前,靠着门框站在门口,一脸不屑的模样看着两人。虽然我没注意到……但她不会在那里站了很久吧?
“那你来吧。”
“早就该让我来了,稻草脑袋。”
“是是是。另外,稻草脑袋不笨啊。”
“烦死了。”
嗯?主人难得没有反驳呢,是因为这是委托的原因吗?
伊莎洛丝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蓝白相间的胶囊,丢给主人一颗后自己也吃了一颗。
“……镇静剂?”
“我平时当零食吃的,啊对了,作为感谢你今晚要买羊肉串给我,不用谢。”
“如果没用的话今晚晚饭就你来做。”
“你敢吃的话。”
“打算毒死我吗!”
话虽这么说,主人对伊莎洛丝的建议却从未产生过怀疑。他从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后便帮着披风少女把药吞下,然后坐在原来的位置静等。
……
少女的眼神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但是我无法分辨。
有些什么……
如同几万盏蜡烛同时点燃的压抑感几乎淹没了我的心脏和大脑,她的视线里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彻骨的寒冷。
唔……
没关系,我从未怀疑过人类“恶”的可能性,这次也一定是……
“请……请帮我杀了那个恶魔!他……他居然把人当成雕塑,明白吗?他用刀把人砍成他希望的样子!拜托你……多少钱都可以,拜托你杀了他吧!”
……
唔。
我好像说了什么?
我从未怀疑过人类“恶”的可能性——真的吗?
少女完美的身体,完美的面貌,仿佛被烙上了骇人的标记,将要吞噬观看者的灵魂。血从皮肤的每一处渗出,堆积,凝固,堆积,凝固,然后,血堆中的头——
“但是,你身上没有伤吧。”
主人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唔……不能再想起那一幕了,否则我的精神会崩溃的。
“他有一把恶魔的锉刀……”
“锉刀?”
“一把永远沾着血,发出诡异的笑声的锉刀——他用那把刀……死了好多人,好多人……血到处都是……血……!”
“……我明白了,只是……”
“我应该说过了,钱多少都没问题。”
“……好的。”
主人如释重负地转身靠在椅背上,带着诡谲的笑容说:
“那么……伊洛,完全交给你没问题吧。”
“正好有我想要的东西……你难得说了句像真话的话。”
“我一直在说啊。那么拜托了,‘白骨人形’。”
目送伊莎洛丝和执意同行的披风少女离开后,主人大咧咧地躺在伊莎洛丝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在伊洛回来前……把这三天的睡眠补上吧。”
4
啧,这条街上人少的像没人住似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多的地方啊。
“喂,裸女,你名字是什么。”
“啊……哎?我吗?”
“不是你是谁啊。”
“啊……抱歉……裸女……啊,我叫蒂琪雅。”
“还真是难听的名字。”
“啊……哈哈……”
之前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注意到,裸女好像不是本地人,那家伙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吗?总感觉不对劲。
镇静剂的药效看起来还不错,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这种明显因惊吓过度而失去了什么东西的人我见的太多了。
只是她穿着我衣服这点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啊。事件解决后这衣服干脆扔了好了。
话说回来,这家伙从那种事情里活下来精神还正常么?啧,算了不管了。
“在这里。”
蒂琪雅在一栋外表普通的宾馆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高三层的平顶式建筑,墙面上拖着几条不显眼的裂痕,外观上看应该很久没有修整过了。灰色的氛围不符合我的口味,倒是对比鲜明的黑色铁门给我了一点激情。
“你在这等着。”
“不,请让我进去,我要亲眼看着那个人被杀。”
“……”
算了,随便你。
蒂琪雅推开铁门率先走了进去,我尾随其后。
关上铁门后宾馆内部一片漆黑,即使说是夜晚也太过黑暗了,就像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空间里一样,只能勉强靠蒂琪雅的脚步声来判断方向了……她对这里熟悉的有点异常啊。
约十米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根蜡烛,在应该是柜台的地方坐着一名男子,但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这家伙不会是我的目标吧?还真不想在这里杀啊。
“哦~~~~蒂~琪~雅~~~”
……阴沉且刻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拖长声音实在是让人不爽,有够恶心的。越来越不想杀他了。
“你~居~然~回~来~了。”
“克莱德……别烦我。”
“哦~哈哈……”
“……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起之前阴沉的声音要高数倍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我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正从长及鼻尖的头发下直指自己,他能看得到吗?
“那就自求多福吧,他就在前面哦,我亲爱的——客人。”
客人两字被刻意加重了,至于那是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懂,实际上我也确实不懂。他的语速好像恢复正常了?如果能把音色再改一下说不定我就想杀你了哦?
蜡烛再次熄灭,我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刚才看见的蜡烛的余光随着视线的移动而移动,我索性闭上眼,摸着刚才发现的墙壁前进。
……
蒂琪雅不见了。
“啧,糟……唔!”
混蛋……果然蒂琪雅是……!
侧腰被劈开的疼痛瞬间涌入大脑,墙壁仿佛消失般无论如何都摸不到,失去支撑点后意识也随之崩溃——
我好像看到了,一把锉刀。
主人望着天花板,他已经这样保持一个多小时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是在担心伊莎洛丝……吗?应该不会吧。
而此时我的思绪没有追向伊莎洛丝,而是飘向了地下室里的“她”。
5
“霍,霍,霍。”
从虚无中拉扯出的意识渐渐带动了濒死的大脑,昏沉的黑暗仿佛黄昏尾声的钟鸣,被浓郁的气味充斥。
“霍,霍,霍。”
晃动右手,铁链刺耳的碰撞声传来,想必晃动左手也是一样。蜡烛,蜡烛,蜡烛,逐渐适应的眼中映出的只有燃到一半的蜡烛,以及地上铺了一大片的烛油。左腹的疼痛似乎已然模糊,还是说,消失了?
“霍,霍,霍。”
从刚才开始刺耳的摩擦声就不断侵入耳部,我眯着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并在唯一缺少蜡烛的方向发现了“他”。
那是磨刀的声音。
蹲在地上的红衣男人正在磨一把足以劈断人体的大砍刀,在他的周围,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不同刀具,剪刀,水果刀,菜刀,均用小刀……以及,一把大锉刀。
啊啊,就是这家伙没错了吧。
那么我一直闻到的呛鼻气味应该是血味吧……似乎还混有霉味和腐烂的味道。
那把锉刀难道能操控人心吗……?
蒂琪雅的表现只能推断成这样了,居然完全骗过了我和月……不过演技如此精湛的恶魔真不想见到啊,会下不了手的啦。
虽然被用铁链锁在地下室里实在让我很不爽,但在解除这个危机前我有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好奇心使然而已。
“居然有操控人心的恶魔……最近恶魔们搞技术改革了么?”
“您在说笑吗?”
唔?
意外地被人用敬语称呼让我有点不习惯,啊,我可没在高兴哦。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杀人狂或者疯子之类的病态,硬要形容的话……嗯,反而像个绅士。
这是怎么回事?
“操控人心是做不到的,即使是恶魔大人。”
啊哈哈……恶魔大人吗……
也就是说这不是本体,而是被人利用的悲催角色而已吧。
……那不是更糟糕么。
他并未如我所期望的停下手上的活,连目光都未离开手中那把骇人的大砍刀。
给我砍到手吧,大叔。
而且说话时看着对方是基本礼仪吧,喂别磨了快过来。
但是……做不到操控人心的话,蒂琪雅又是怎么回事?被对方以那样的行为折磨,毁灭过的精神还会臣服于他吗?还是说毁灭带来了新生才会如此呢?
“那,她是自愿的?”
“蒂琪是恶魔大人的宠女……所以,恶魔大人占有了她。”
哼,原来如此。
并非操控人心,而是占有灵魂;并非使对方成为听话的手下,而是把她变成了自己的人偶。恐怕那个恶魔就是在蒂琪雅进入宾馆的同时侵入她体内的吧。
放她逃走的原因是这个啊。
也就是说,让蒂琪雅逃出去找人求助,等她回来后再附身并清除记忆,然后把她带来的人作为红衣男人的材料。
红衣男人忙完了手中的活,拾起剪刀和军用小刀,慢吞吞地晃悠过来,他步伐有些不稳,因踩到蜡烛油还险些摔倒。
不拿锉刀吗……也就是说恶魔已经不在那里面了吧。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不,我说,你先停下来等我说完好吧。
他逐渐靠近的过程中,整个人的形象也明朗了起来。头发比礼月还蓬乱不堪,胡渣多得像在下巴上披上一层刺猬皮,唯独眼神十分锐利,仿佛看到了猎狗的狮子,充满了自信和霸气。
如果大叔你不是在做这种事的话我说不定会佩服一下。
毕竟,和礼月那个笨蛋很像啊。
“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不是问那个恶魔的想法,我是在问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愣住了。
“……嘻嘻。”
如同触发了开关,他的绅士行为瞬间崩溃,近乎癫狂地傻笑着,变成了单纯的大叔。啊,不对,变成了单纯的惹人厌的大叔。
太好了,这么恶心的话我就能杀了你了。
不过……笑声啊……我记得蒂琪雅说过“会发出诡异笑声的锉刀”吧?真想听听锉刀的笑声。
“刺拉刺拉”之类的么,就像会说话的骷髅一样?
“呼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做什么?您问我,想做什么?呼呼,哈哈!当然是,创造完美的人间世界啊!所有人都拥有完美的体形,完美的脸,完美的声色。完美!完美!足以粉碎一切内在的完美!那样的世界,您不觉得美妙至极吗!”
“啊啊,大概还不错吧。”
至少听起来不错。
那样的话,矮个的卑微,丑女的绝望,胖子的怨恨就全部不复存在了吧,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这么好的想法被你那大叔脑袋想出来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虽然您已经接近我心中的完美了,但还要稍作修改呢。”
他手中的两把刀在烛光照射下散发出昏暗的黄色幽光,随着“叭叭叭”的脚步声逐渐向我逼近。
我话还没说完呢。
因为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人的外表不再有缺陷可不是我所希望的结果啊。
即使委托已经不成立,但如果放任不管,被你实现理想的话——
“我的美不就没有价值了吗?”
视线中映入了站在黑暗中,默默望着这里的披风少女。
6
什……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
她的两手背上居然长出了完整的手骨,它竟扯断了铁链……!
这,究竟……
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她不是人类?
手背上的手骨伸入胳膊,黑暗呈圆形在手骨接触到的地方扩散开来,紧接着,那只手骨从那块黑暗中又扯出了两根长骨。
两只手骨握着长骨,示威般随意砍断了最近的一根蜡烛,蜡烛的一半落在厚度惊人的烛油上,熄灭了。
不,不要,不要过来!
停下!别过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
这是从伊莎洛丝口中听到的内容。
恶魔抛弃了正在做的一切,不知道去了哪里。刀男在恶魔离开不久后竟然自杀了,而蒂琪雅则去向不明。
不过,至少——恶魔不会回来了,这点是绝对的。
因为毕竟,同类之前禁止争斗。
“说是被你吃了我还比较相信。”
主人开了个玩笑,又埋头钻进房间继续他的药物实验了。
对我来说则稍稍有点遗憾——不仅仅是没能亲眼看到恶魔,更重要的是,作为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委托,实在没有什么激情可言。
也罢,平时就都是这些琐碎的小事呐。
那么——
我看着地上的“那个”,有点不知所措。
装满一袋子的钱洒在地板上,像是从银行取出的,都是新钞。
“啪哒。”
一脚踏入红色中的伊莎洛丝,露出绝美的笑容,向“那个”伸出手——
“听说最近抢银行的话保安被允许开枪……原来是真的啊。”
并为她,盖上了披风的帽子。
“最近墓地地价很高啊,你就不能抢多一点?”
伊莎洛丝拾起鲜血染红的袋子,唯一一次不带微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写有“敢进就吃了你”字样的纸条,哀悼般独自面对着这名善良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