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麻布,快让我喘不过气来了。”维克多在心中暗暗想道,一边牵着西尔维娅的手匆忙地沿着皎洁月光下反射着一轮上弦月,与此同时还有河边建筑窗户里透出的点点摇曳的橙色烛光的鲁瓦河向巴拉莱卡广场奔去,粗麻布斗篷下的那柄优雅的迅捷剑也在不断急促地拍打着维克多的大腿。维克托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至少他所穿的那件礼服比起他所认识的那些贵族所穿的每次舞会都要重新定制的镶金绣边丝绸衣服要廉价的多,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为了这个家所做的努力是多么的伟大。当然无论他在城中是如何“声名远扬”的,至少在家中他算得上一个好父亲,一直努力为他的孩子寻求更光明的前途。维克多边跑边想,父亲被杀恐怕就是因为他为飞黄腾达而铤而走险做了什么,如此想来就算是自己今天穿的礼服上也有自己父亲一半的血。
真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好好报答父亲了,维克多的眼角在奔跑带起的风和对父亲的愧疚下逐渐湿润。“这该死的凶手,我一定会抓到你!”维克托在心中咒骂着。此时被维克多牵着手一起逃亡着、为了不让惊艳的容貌而被发现暴露而在脸上抹了一些泥灰来遮掩装作年轻农家少女的妹妹西尔维娅,时不时还探头张望一下看看自己是否被某些人盯上了,西尔维娅好看的前鬓发会随着她的每次张望而飞舞飘扬。然而在街上因为临近宵禁时间而逐渐稀少的远处行人来说,这让这对苦命的兄妹看起来更像是那些难得进城的农民,那些泥腿子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快步走过市集却又情不自禁地到处张望,他们总是沉迷于佩特拉波利斯的热闹繁华,却又害怕自己的粗俗和无知的言行和存在会得罪到哪位城里的上等人。
回想起自己曾经每每经过这里,那些忙碌的普通市民都会停下手上的活向自己致敬,而那些市民的年轻的少女会昂起头摆出最美的姿态如同骄傲的白天鹅一般吸引他的注意。而现在,走过的市民绝不会正眼看他,只会略带鄙夷的瞥过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活,而那些少女仿佛唯恐沾上什么肮脏的污秽,见着兄妹二人便四处散开,用白色的手帕捂着鼻子直到他走过。
“父亲为了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会而丢了性命,而我们也只能仓皇逃命。为了争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虚幻的荣华富贵是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的,看来我们一家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维克多苦涩地想。维克托终究只是一个年轻人,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上,他想了太多未来的可能,其中有许多凄惨的可能性他只求千万不要发生。
他摇了摇头,努力抛开那些可怕的想法,他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看向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妹妹。即使脸上多了不少脏东西,可在咫尺之遥相伴数十载的兄长还是能看清西尔维娅靓丽的面庞和无神的眼睛。她与过去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抿着嘴。可是维克托知道她变了,从前她只是有些冷淡,而现在她简直毫无生气,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鲜艳的红唇被抹去了颜色,惨淡的白色让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显然这位总是口上说着有多么厌恶父亲的少女,面对父亲的死,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上弦月下,鲁瓦河的河面上仅仅剩下了粼粼月光。路边已无多少行人,而节俭聪明的市民们也已吹灭了屋中的蜡烛早早地上床睡觉去。见街边的窗户都已陷入黑暗与沉寂,维克多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望向西尔维娅,捧住了西尔维娅憔悴的面颊,说道:“一切都会好的,西尔维娅,我向你保证,一切都还有哥哥在,所以振作点”维克托努力让自己摆出笑容,这迷人的微笑是他曾经在马库斯管家的礼仪课上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杰作,而今天它再次立下了功劳,西尔维娅在哥哥逞强的微笑和安慰下露出了笑容,看着西尔维娅终于绽放的笑容和不再无神的眸子,维克托松了口气,随即带着妹妹继续了向巴拉莱卡广场的旅程。
“战锤酒馆,我们终于到了”看到月光和夜风下吱呀摇曳的战锤招牌的维克托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喜爱酒馆。他望向了背后空旷的铺着大理石石砖的巴拉莱卡广场,确定没人跟踪后,带着妹妹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面积不小的酒馆里空无一人,几乎所有的椅子都被整齐地倒放到了已经有着相当历史的桌上,酒吧的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也被清扫干净,在兄妹二人的脚步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看来今天不是他们的营业时间,酒馆只有吧台上有一盏油灯亮着,这让酒馆看起来有些阴暗。
维克托望向酒馆那体面的柜台。既然还有一盏油灯说明这酒馆并非空无一人。让妹妹站在离酒馆大门最近而又能够看到维克托的位置之后,维克托试探的向柜台后紧闭的木门喊了几句马库斯管家向自己提起的名字,那个特兰西亚老板。“您好,西塞罗先生在吗?我是马库斯大人喊来的,他说您这里缺帮佣。”这是马库斯告诉他的暗号,马库斯说只要这么说就会有人出来接他们。
但是维克托现在觉得也许根本没人会出来接他,这该死的酒吧根本没有人,难道马库斯出卖了我们,维克托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位陪伴了他整个人生的老管家,也许眼下没人值得信任,连他的父亲,一个不知道干过多少脏活的成熟政客都会死于谋杀,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维克托拔出了剑,示意西尔维娅做好逃跑的准备,这样至少发生意外时,西尔维娅还有些机会逃跑。他知道西尔维娅的武力并不逊色于他,但他绝不会让妹妹遭受任何风险,那会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走近吧台拿过了油灯,轻轻地走近紧闭的后厨,自打他说完暗号,这个酒吧就只剩下他们兄妹沉重的呼吸声。他推了推门,陈旧的木门咯吱咯吱的打开了,维克托举着油灯四处观察着,很显然这就是个普通的酒馆后厨,所见之物老旧的用来放置剩余事物桦木餐柜、冰冷的大烤箱和加工长桌,以及整齐放置的几垒干木柴和斧头。除了没有一点食材,它和别的后厨没什么区别。该死的这没有人,我们得赶紧离开了。
正当他准备招呼妹妹离开这个地方时,冰冷的烤箱中发出了“哐璮哐璮”的巨大噪音。早已冷却的烤箱铁门被从内部打开,里钻出了一个胖男人。“让您久等了,维克托少爷,我在这呢,我就是这的老板,时间太匆忙了,我才刚备好马,马上您和西尔维娅小姐就能出城了。”胖男人擦了擦汗和满头油腻,用着别扭的礼节向维克托打了招呼,“哦,我似乎没有看见西尔维娅小姐,她在哪,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了,该死的城防军他们今天莫名其妙开始了严查,我不能保证我们的通道绝对安全。”
维克托审视了一番这个男人,右手放下的剑保持着节约体力下的戒备。胖男人不停地擦着汗,喘着粗气,“从密闭的烤箱里爬出来是很热吧,先生。我不知道你要如何帮我们离开这里,还是你要我们躲在这该死的烤箱里等着嘛?”维克托半分不满,半分警觉。天知道这个家伙在干些什么,若不是这是马库斯推荐的人,他早就掉头离开了。
“少爷这您可就错怪我了,这可不是个普通的烤箱,事实上我们只是用它来掩藏我们的通道,您知道的,城防军不会喜欢我们的进货方式的,所以我们得藏着点。”胖男人把手伸进烤箱,推动了什么,只看见烤箱后出现了一条人工的通道,深不见底,不知通向哪里。
西尔维娅听到了胖男人和维克托的对话,从柜台的木门处走了进来,看着还在犹豫不决的哥哥,望向维克多,她平静的说了句“和他走吧,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维克托被说服了,的确,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比这看似宁静的城里更加危险了。
于是兄妹两人跟着胖男人走进了通道。三人在弯着腰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走出了洞口,在短暂的明亮月光的刺激后,维克托发现他们正处于被佩特拉波利斯郊外的森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乌云遮掩了半面上弦月而让月亮变得血红,由此不足的月光的照耀下森林显得尤其阴暗,森林边缘是在岁月摧残下难以辨认的古老石碑和第一纪元大理石建筑废墟仅剩的残垣断壁。自从几个伐木工在这里死于非命后,这里就鲜有人来,只有少数贪婪的偷猎者愿意到这里打猎。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马库斯会来和我们汇合吗?”维克托一路上为了打消突如其来噩耗造成的狂躁和不安而与这位胖男人聊了不少,这个人告诉维克托自己是马库斯的老乡,从小一起长大,在马库斯来到佩特拉不久后,他也来到了这里,通过马库斯结识了维克托的父亲奥兰多,并且做起了生意。他很了解马库斯,也能说上不少马库斯鲜为人知的秘密,这让维克托对他增添了不少信任。
“哦,当然,他很快就会来的,我的少爷。”在维克托的注视下,这个胖男人露出了如捕食者看到猎物进入陷阱般的狰狞微笑,拍了拍手。
“不好!”维克多的不祥预感还是成了真,他立马拔出了那柄迅捷剑护住妹妹。而后的景象让维克托和西尔维娅绝望了,本来空无一人的四周走出了一个个蒙着面,手持一手半剑与匕首的男人,有的甚至还拿着装填好的十字弓,带着不怀好意桀桀笑声望向兄妹二人。十多把举起十字弓,十字弓锐利的箭头瞄准着他们。
维克托站在了西尔维娅的身前,如果他的半身甲还在,他会让眼前这个阴险的阴谋家付出血的代价,可现在他恐怕只能用血肉之躯为自己的妹妹争取一点时间。
“嘿,看在我们就要死的份上,能告诉我们,我的父亲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吗?好歹让我们死的清楚点。”维克多绝望地说道,而身后的西尔维娅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胖男人用他那双油腻的大手挠了挠头,笑了起来:“多么聪明的小伙子,地狱的时间很漫长,你可以慢慢猜答案,这也许还能让你不至于那么寂寞。”胖男人慢条斯理的回应着,做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贵族礼节,那是在葬礼上向死者表达哀悼的礼节。
维克托最后所能记住的,就是急促破空声后破甲箭的箭头利刃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一点一点流失的体力和意识。在他仍存意识的最后,维克多握住了妹妹的手,洁白嫩滑的小手上满是鲜血,他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西尔维娅的。
被乌云遮蔽的上弦月挣脱了阴霾,月亮的光明重新照耀了佩特拉波利斯周边森林包围的小空地,只不过此时的空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鲜血和血泊中两具生命不再眷顾的毫无生气的牺牲者。“其实我挺喜欢这两个年轻人的,至少在这么多消失的骑士家族里,他是我见过最棒的小家伙了。”胖男人耸了耸肩,合上了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维克托和西尔维娅的双眼,而英勇的维克多的右手仍然紧紧握着作为自卫武器在十字弓下毫无用处的迅捷长剑,左手紧紧握着同样受到致命伤、献血沾满白暂脸庞的、凄美的西尔维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