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1
温暖到足以令人倦怠的阳光自一侧窗户之外透入自己窥探的身影，悬挂着铁艺班级吊牌的实木门板后，不时向外传出着导师授课以及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这一切都让因为早已开课的原因而空无一人的走廊不会显得那么死寂冷清。
这就是日常的景象。
本该充满自然，毫无违和的日常景象。
但在走廊上肆无忌惮奔跑着的茜亚却将‘空无一人’从整个句子之中抽离出来，成为了一个对这幅场景多余的词汇。
亚麻色的长发被奔跑所带起的气流托在身后，随着她身体的起伏制服下装的短裙也毫无形象的卷起，露出了裙装之下的紧身短裤。但她却丝毫不在乎般继续朝前大步迈开双腿，任由气流抚过自己的身体。
不过就算如此，在这种时间的走廊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她裙子下面的内容物。
“那个该死的混蛋！如果不是那个混蛋我也不用至于这么狼狈！”
愤愤不平的声音从茜亚口中流出，与她奔跑得动作一同反映着积压在内心的不满。
“那种不管性格还是行为上都充满问题的家伙是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除了满嘴的谎言以外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擅长的东西，难道学院的选举委员会或者理事会什么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白开水吗！”
想起早上与泉的相遇和交谈，或者应该说是他单方面对自己灌输的那些疯狂想法，都让茜亚莫名焦躁起来。
明明只是一些随时可以抛之脑后的狂言，更何况这些狂言是出自那个‘谎言家’的嘴中。自己完全不需要为此而烦恼，只要一笑了之就可以。
但这种焦躁又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自己会摇摆在认同与否定的边缘······
在转过一处转角之后，茜亚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奔跑中的脚步。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的课不是在户外的吗？真是受够了！被那个混蛋已经搞得头脑都不清楚了！”
说着，少女转身拉开了一间教室紧闭的木门。而这样的动作与所发出的声响也让教室当中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这个上课期间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抱歉，我在赶时间！”
“你是哪个班的？现在应该是上课期间······”
像是被这突发性的一幕扰乱了思维，站在讲台之上带着眼镜的导师对茜亚问道。
“借这里的窗户用一下·······嗯，这种高度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给导师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少女就已经快步走到了窗户前一把将之拉开。把头探出窗外确定了一下高度以后，少女伸出脚跨上了窗沿，仿佛随时都会跳下去一般。
不，应该说她本来的目的就是从这跳下。
没有任何保护，从这个距离地面草坪足有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
并非想要轻生，而是因为这里是到达中庭最短的路线。
接着少女双手松开了稳定身体的窗框，后脚用力朝前蹬出一步让整个身体送到窗外。瞬间失去平衡的身体也像是证明物理法则一般开始顺着引力牵引向下坠落。
在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少女把身体调整为最适合降低冲击力的姿势，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蜷起身体向侧方滚了出去，将冲击力对自身造成的伤害降至最低。
“呼~~没想到以前为了省事学到的方法还会用在这种地方。”
“虽然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真的能达到小姐您口中所说的‘省事’，但在下看来既然已经迟到了那么还是从楼梯走下来比较符合女性应有的矜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背后熟悉并且略带轻浮的声音响起，茜亚本能的转身挥拳，朝着声音的主人发起攻击。
虽然是在仓促之下发起的进攻，但茜亚却在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之际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所要进攻的部位以及接下来对方会采取的反击方式。
因为自己仅仅在三天前就与他有过直接的交手，并且近乎可以说是惨败而归。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所秉承的绅士风度，或许自己早就已经被炙热的火焰燃烧成灰。
萨尔·维度。
曾经的吸血鬼猎人。
拥有绝对实力的吟唱系魔法使用者。
这就是自己对他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资料，而这些资料与先前的交手也证明了自己和这个人之间仅凭一腔热血无法弥补的差距。
在这种实力差之下直接攻击不会有任何效果，因此自己挥出的这一击只是为了通过对方格挡时产生的空隙与他拉开距离，然后调整到自己最佳的进攻或是撤退距离。
计划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作为佯攻的攻击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目标上脸上，手上传来的触感不会有任何虚假可能，而作为自己目标的萨尔也因为冲击力而踉跄了一下。
“看来不论在什么情况在下的出现都会给小姐带来不必要的误会，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小姐先将拳头收回去呢？”
脸部承受了茜亚一拳的萨尔稳住身体后露出了略带歉意的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因为这一拳而有些肿起的脸颊，仿佛这种结果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妥而造成的。
“为什么不躲开？”
“在下并没有被小姐攻击的理由。对于没有任何理由的攻击，在下只会认为那是小姐与在下所开的善意玩笑。”
“你以为凭着这种说辞就可以把在贫民区发生的事情蒙混过去吗！那天晚上你可是差点杀了我和天妃那孩子！”
虽然看上去萨尔确实没有发起反击的意思，但茜亚依旧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以及随时可以对对方动作做出反应的架势。
对于全神戒备自己的茜亚，萨尔却如同道歉般右手置于胸前冲着茜亚微微躬身。
丝毫没有任何做作，仿佛最为诚挚的道歉。
“如果小姐还介怀与在下在贫民区内发生的冲突，那么在下表示十分的抱歉，并且于此起誓诸如此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假如小姐有什么需要在下补偿的话，在下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来满足小姐的一切要求。”
“我凭什么相信你？”
“确实单凭在下空口无凭的承诺很难令小姐相信。但如果说在下已经成为了学院导师，并且负责执教小姐所在班级的话，那么小姐能否相信在下呢？”
“开什么玩笑！你当学院导师们的脑子里面都是白开水吗！”
或许是因为刚刚自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萨尔身上，惊叫出声后茜亚才发现自己与萨尔之间的骚动并没有过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像课堂当中十分寻常的景象一般，坐在中庭树荫下的学生们依旧各自交流着，只是偶尔会有着一些好奇的视线朝这边飘来。
显然萨尔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彼此有了一定了解的新人导师，而不是一名自己所认为的不速之客。
“在下认为其他导师脑子里面所装的东西应该与小姐无疑。当然，这只是个玩笑而已。虽然在下与小姐先前有过一次算不上是愉快的见面，但在下还是认为有必要重新进行一下自我介绍。”
“你的目的是什么？”
“小姐对待在下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在下深知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想要取得小姐的信任十分困难，但在下所许下的诺言就一定会遵守，这也是一名绅士固有的矜持。”
“我才不管什么绅士的矜持，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在我这里和废话没有区别！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天妃那孩子现在在这所学院生活才到这里准备再次袭击，我还有黑那家伙一定不会放过你！”
“原来那孩子也选择了这里啊·······在下对于复仇已经决定放弃，毕竟为在下而死的她所留下的代价是需要在下自己背负。”
“复仇？什么意思？”
“原来小姐对于在下的事情还没有了解。或许应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吧，毕竟小姐这种直率的性格在这边的世界难以生存。”
说着茜亚不明所以的话，萨尔突然失笑出来。
而这样纯真的笑容也让茜亚不由放下了戒备，转而换上了迷茫的表情。
“这也是那个无情的家伙温柔的地方吗？”
“在背后擅自对他人进行评价，这样的行为好像与绅士这种称呼相悖。”
其间丝毫没有夹带任何情感的声音逐渐向这边接近，就算是如同讽刺般的语言此时听来也像是无需争议的事实。
但在这样的言语背后却有着令人无法说清的苍白。就像说出这句话的人一样，仿佛只是没有内容物支撑的空壳。
“就算正面评价那也只是一种评价方个人的意识，对于被评论方来说那些不过是无关的话语而已，所以不愿听到的东西只要无视就好了。”
对于黑毫无感情的反驳萨尔并没有流露出过多不满，仅仅是伸手掏出怀中早已褶皱不堪的烟包，然后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放弃某些东西后就用另外的东西填满内在的空洞，这是在下托你的福学会的。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而已。一个人留给另一个人的孤独和自责就算牵扯再多人一起背负也无法减半，所以再下决定想办法活着，而不仅仅是活下去，来靠时间将这份代价冲淡。”
“有时候自欺欺人的活着不一定是坏事。”
“说的没错。为了忘记而忘记也是一种生存本能·······虽然在下无法做到。”
划着一根火柴，萨尔点燃了香烟。
吞吐烟幕的同时释放着心中压抑的自我厌恶。
“没想到文森特说的新导师会是你。”
“从你的表现来看好像并没有过于惊讶。不过让你表现出与那位小姐一样的反应好像非常困难，所以在下也没对此抱有什么期待。”
“那样最好。”
“但既然已经接受了导师这一职务，在下就要对每一名自己的学生负责。那么，请问这位同学，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迟到的理由。”
“只是学院办事效率太缓慢而已，一份团队申请办理所需要的时间超过了我的预计。”
“为了方便行动而组成团队吗？虽然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作崇，但以在下对你所抱有的认知而言并不是为此理由，并且这种申请不是应该在入学之初就提出的吗？”
萨尔语气中并没有带有与话语相同的不信任感，而更像是戏谑般期待着出乎自身意料之外的回答。
“理由仅仅是在需要为此解释时所需的能令两人之间都认同的借口。”
“所以认为没有必要对在下解释？还是认为无法找到令我们两人都能认同的借口？也或是你根本对于寻找借口不屑一顾？”
对于萨尔滔滔不绝，甚至近乎令人厌烦的不停追问，黑选择保持沉默。
“他只是性格别扭的臭小鬼而已，对付这些小鬼头我们还是要有一名导师的样子不是吗？”
在黑的闭口不言的同时有另一人却帮他回应了萨尔的问题。
仿佛全然不去注意自身形象，虽然身上所穿的制服看上去还算整洁，但不修边幅的形象以及不时呛入鼻腔的酒气都令他看起来十分邋遢。而这名即使在走路时也依旧不愿放下手中钢制酒壶的男人却与萨尔有着相同身份，两人同样都是身为这所学院的导师一职。
即便有着相同的职位，两人之间却看不出任何能够有任何交集之处，如同贵族与乞丐之间的差距感在这之间渐渐散开。
“况且萨尔老师想要的答案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呢，甚是可能连饭后谈资都算不上。”
“昨天办理进入学院的手续时受您关照了，文森特老师。就算谜底了无生趣也请您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看着十分随意应付着自己的文森特，萨尔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或是厌恶感，相反言谈举止之间忽然多了一份令人意想不到的钦佩。
“新人导师这么有教养真是难得，不过我平时放纵惯了，让我和你一样用这种别扭的言辞估计不太可能。”
“那是当然，您只要保持一贯的行为作风就可以。在下的礼貌以及措辞只是在下个人对于您的尊敬。”
“一个放浪堕落的大叔没什么值得尊敬的。不过如果什么时候想要喝酒倒是可以找我，随时奉陪。”
猛灌了一口之后，文森特收起了简直已经被他视为生命一般的酒壶。
“说起来，这个别扭的小鬼突然提出组队申请也不是那么难理解。首先学院规定的组队申请最低人数标准是四人并仅限同时入学的学生之间进行组队，而这一学期整座学院入学的新生只有他和那个小丫头两个人，所以根本无法组成一个学院认可的团队。”
“如果是因为他通过与学院理事会直接交涉而获得了特殊的组队申请规则，那么在下不得不说一句真是不可思议。”
“准确来说应该是学院理事会直接与他进行了直接交涉，发布了强制性团队申请的指令。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我也被强制性任命为这个小队的顾问了。”
“这么说来，您所带领的小队将成为学院第一个三人小队······”
“喂，你评论下太快了。”
不等萨尔把话讲完，文森特就将他后半句生生堵回了嘴里。
“学院组队申请的基本原则依然没有改变，我这个空头挂名的顾问也不会被算在成员以内。只是有两个理事长亲自特批的新生要进入学院，所以加上这两个小鬼凑成了一个小队。”
“新生？”
“说白了就是理事长随性而为罢了，跟这两个小鬼入学时一样。本来应该今天办理完手续正式入学，但好像因为有些私人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那两个新生后天才能到达。”
“原来如此。以在下的期待来说这种事实确实有些令在下失望。”
“学区和班级分配还要等他们到达以后才能决定。所以说那两名新生不一定会和你有什么交集，这个话题就当作你的饭后谈资吧。”
一副豪爽笑容的文森特拍了拍萨尔肩膀后，重新看向一直被几人忽视在身后的茜亚。
“但是对你来说这可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身外事了。”
“啊······啊？”
“反应太迟钝了！一想到以后要做你们这些难缠小鬼的顾问我可就头疼的厉害，看来酒精摄入量又要增加了。”
对于茜亚的反应文森特十分不满意的摇着头，接着又掏出了先前收入怀中的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烈酒之后，文森特一直如同醉酒涣散的眼神忽然变得尖锐许多。
“听好了！你和黑以及还未到达学院的两名新生今后将成为同一小队成员，而我则作为你们的顾问对小队行动进行监督！并且在我这里不接受任何反对！”
“······啊，嗯。”
“听明白了就给我回答‘是’！其余别的回答我一概不接受！”
“是。”
“这样一来就没有问题了。在另外两名成员到达之后将进行团队任务，在这之前好好调整你们的团队协调性。”
确定了茜亚的回答之后，文森特用余光特意望了一眼黑所站的位置。
这是否是他所期待的？
期待着那段鲜为人知却又阴暗无比的过去？
自己无从判断。
现在自己所能看到仅仅是外在的冷漠，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应该说甚至任何感情都无法流露而出，被自身构建的壁垒死死遮掩。
足以令人联想而到鲜血的赤色瞳孔像是古井一般空洞，淡然回望着文森特。
而在这份漠然的背后隐藏着被掩埋的历史。
那些鲜为人知，却又阴暗无比的历史。
曾在命运的巨大舞台上起舞的人们再次向此聚集，在早已消失或从未存在的‘神’手掌之中拼命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