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对鬣狗——至少是玛西山上的黄鬣狗——这种物种有了全新的认识。
-
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就算是已经起码被活活烧熟了三、四十来只,剩下的成员依然可以被称为一支小具规模的军队。
-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可是玛西山的深处,在巨獾这样无可置疑地站立于食物链最顶端的怪物的压迫之下,要是没有像样的生育能力以扩大族群数量的话,当然很快就会被灭绝了。
-
而且,可怕的是,即便在至近距离目睹了无数同胞以动物眼中最可怕的方式慢慢地惨死,他们也不会轻易就放下自己的贪欲。
-
与其说是贪欲,不如说是求生欲更为恰当。猎取其他动物为生的掠食者,食量总不会小,对食肉动物来说,想要保持这种程度的族群规模绝不容易,更何况是对这些个头较寻常鬣狗更大得多的黄鬣狗来说。
-
即是说,饥饿是鬣狗们的常态,想要不在饥饿的折磨中悲惨地死去,留下一具皮包骨头的难看尸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夺取尽可能多的食物。
-
而眼前不就有一份足以填饱所有鬣狗的食物吗。
-
在此刻之前,亚度尼斯必定会感叹于鬣狗们的暴虎冯河与自取灭亡的疯狂,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钦佩它们的勇气和远见。不为别的,正因那巨獾正与一个势均力敌的强敌全力搏斗,且颇显颓势。这是后话。
-
——片刻之前——
-
在亚度尼斯与维尔拉刚带着昏迷不醒的两人离开不安全的藏身地之后,那干硬的荆棘丛很快就被狠毒的火海吞下,又吐出许多青绿色的毒烟来。两人动作虽快,却还是能闻到身后追赶上来的那股刺鼻的怪味。
-
幸而大火烤得热风蒸腾,上升的高温空气卷着毒烟向天上直涌去,救了他们性命。否则滚滚浓烟无疑会马上将他们熏倒在地。
-
可还来不及跑出多远,亚度尼斯又再一次停下了她的脚步。不为别的,正因为她身前正拦着相当大量的一大群黄鬣狗。
-
虽然它们的包围圈早就被巨獾搅了个天翻地覆,全面溃散,然而它们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逃走。原本背朝着巨獾逃跑的鬣狗渐渐调转了头来,竟颇有想要重组阵势的意思。
-
呆蠢的畜牲!维尔拉向这些贪婪到愿意舍弃性命的野兽投以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在心中自猜想道,这些疯鬣狗一定是受了不顾同族性命的愚笨首领的胁迫,才不得已地勉强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回过头面对完全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
这只会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鬣狗一方毫无胜算。蚂蚁再多,又怎么可能战胜得了一头壮硕的巨象?更别说敌人还是一匹会口吐烈焰的怪物。
-
无论如何,它们作出了选择。而鬣狗们回头准备猎食巨獾的这一抉择,令它们就这么拦住了亚度尼斯和维尔拉的去路,截断了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路线。
-
假使这些鬣狗能认清它们与巨獾之间的实力对比,痛快地夺路而逃,那两人或许还能离开这片只有烈焰和死亡的地狱,接着再绕过这里,向东南方下山离开丛林。
-
可眼下是彻底没戏了,所谓“九死一生”的最后一线生机已然断绝。
-
前方是受了不小损伤的鬣狗群,后方是瘸了一条腿的喷火巨獾和它一手造就的炽热地狱,然而无论那一边都不是近乎精疲力竭的两人可能对付得了的。更不用提亚度尼斯还带着两个晕厥的伤员。
-
他们已经有些心灰意懒了,但两人似乎还是不想就这么认命。
-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边同已经调过头来的鬣狗群保持距离,一边找了棵粗大的树作掩蔽,以争取巨獾回头喷火时的一点点不被立刻烧死的微薄的可能性。
-
亚度尼斯仰面朝上放下了吉罗德和哈利。还稍有战力的两人背抵着背,他们侧过身子,左面对着鬣狗们,右面对着巨獾,以期鬣狗群发起突袭或巨獾直冲他们而来时都能有所应对。
-
鬣狗们尚不敢对还有一战之力的巨獾有所动作,也不愿为这几头拿着铁片的强壮大猴子平白无故损兵折将。
-
只见巨獾那一边却突然有了变化。
-
火柱望东边的树林里猛一扫,一条麟麟金光忽地从火海中跃起,躲了开来。虽隔了三四百步远,亚度尼斯也清楚地听到一声响亮的锐声伴着那金光的上窜乍地响起,正恰如甩皮鞭划破空气声的脆声响似的,刺透了重重大火传进他的耳内。
-
见了这金光,巨獾竟害怕似的,向后撤了半步。接着它闭了喷火的大口,右前腿稍稍抬起了一小截高度,便又重新落下,身子一阵摇晃。
-
亚度尼斯并不通晓野兽的生态,也不知獾子如何捕食,却很了解步法同发力的关系。巨獾似是怕烈火伤了自己,就想以右爪拍打那光,可左前腿却又少气力,没得支撑,因此动作迟滞了。
-
那金光趁着这机会,向巨獾直贴过来。
-
巨獾嗥一声凶横的怒吼,倏忽猛地站立起身子来。本就高大得令人生畏的巨獾,这一站起,更显得不可战胜,就如同神话中掏取星辰为食的神兽一般叫人绝望。
-
这不算完,借这庞大的肉体向下落时的去势,巨獾挥爪向那金光飒地竭力一拍。
-
像巨獾这样小山丘般的体型,体重哪里只有上万吨级?前爪刚一触地,就爆发出极可怕的大声势。
-
那简直就像是星空中坠落的小火陨星割裂了天空,留下一道火红的血痕,轰砸在这片大地上。
-
只听一声巨响,一声几乎要将亚度尼斯耳膜震破的巨响。
-
这响声就像是有人拿鼓锤抡圆了狠狠地敲在她的太阳穴上,令她眼前顿时只剩下一片流动着许多金星的青黑色。紧接着的就是四肢酸软,头昏耳鸣,亚度尼斯在这被震撼得微微晃动的地上连站也站不稳了。
-
因而亚度尼斯也没法得知之后的那些卷着沙尘和灰烬的热浪气流是怎样席卷而来,怎样令鬣狗们又向后逃开了一段距离。也不知道那迅捷的金光是怎样从巨獾的爪边溜走,又是怎样避着巨獾庞大的身子绕到了它的右侧方去的。
-
巨獾伤了左爪,没有办法去抓拿那金光,右爪又被自己这猛一击也震得生疼,且深深陷在土里来不及拔出。它只能向后又撤一步,再顺势拉出右前腿来。
-
亚度尼斯不愧是凭勇气和武力得以担任宫廷武士的杰出的战士。虽然被这仙灵精怪般敲山撼地的不可思议的神力震得头晕脑胀,她却始终也没松开过手上提着的利剑。
-
等到她稍微从眩晕和耳鸣中回过神来了,亚度尼斯就立刻一边扶起跌坐在地的维尔拉,一边向巨獾的方向看去。
-
巨獾退得很快,难以想象如此硕大的身躯却能如此灵活地前后上下腾挪。可是那金光显然更快。巨獾的后腿刚向后蹭了半步,那金光便跃起向土地上一撞。这一撞,亚度尼斯又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响,金光在地上这么一弹,闪电般窜起七八米高,攀附上了巨獾的右爪,沿着毛皮极快速地向上游走而去。
-
敏锐地感受到金光附上自己的皮肤,巨獾立刻凄惨而狂乱地大吼大叫,并极力大幅度地晃动着那条伤腿以外的所有肢体,疯癫般地手舞足蹈起来。
-
遮蔽视线的树木几乎已经尽被巨獾的烈火焚得焦黑生脆,倒折在地,加上又有了巨獾黝黑的毛皮作背景,亚度尼斯总算看清了那道金光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