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推开家门，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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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乍看去绝非善类的大汉正在她的客厅中自顾自默默地喝着茶，一柄厚长的重剑横放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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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胆大包天的盗贼闯入近卫军团副团长家中持械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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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到大汉身边坐下，脸上尽是掩饰不住而满溢出来的惊喜。“吉罗德！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哈利的住址？我有好几个月没去找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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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哈利……这阵子有些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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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你们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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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为了这个。那些问题基本都已经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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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投来了责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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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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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啊……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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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忽然浑身一震，笑容变得相当局促不安了起来。她只觉得耳朵发烫，额头上直冒汗，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天花板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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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吉罗德诧异地看向难堪得双耳通红的亚度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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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稍微宽限几个月，我现在……手头有点紧。”亚度尼斯低下头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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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限？宽限什么？”吉罗德纳闷地思索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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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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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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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拿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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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困惑地接过吉罗德抛来的袋子。袋子瘪瘪的，打开一看，里边静静躺着五枚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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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不剩了！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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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罗德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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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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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好友言而无信让她感到相当羞愧。这可不是一个高尚的骑士该做出来的事。亚度尼斯双肘撑在膝盖上低下头，让垂下的红发掩盖她尴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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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要说那个……”吉罗德叹了口气，“那笔小钱本来就只是送给你的，不是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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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亚度尼斯一下抬起了头，脸上的桃红有所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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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亚度尼斯，所以如果她能把那五枚金币一直保留下来，忍住不施舍给其他人的话，吉罗德还反倒会觉得那有点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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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要谈的事可是正事。”吉罗德放下茶杯，皱着眉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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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见状也严肃了起来，拢了拢头发，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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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哈利打算过几天一道启程去北方的西格利德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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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老友重逢的喜悦气氛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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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你也和我们一起上路吧。这个国家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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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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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从你的工作说起吧。”吉罗德看了看亚度尼斯胸前的军衔章。“少尉，呵。三年了，你还是个小小的副团长。论军略、武力，那个团长没有一样比得过你，但是葛丝塔芙就是宁愿让他骑在你头上指手画脚。就你的接触来看，城主是那种心胸狭隘而不识货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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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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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一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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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戒备心很正常，毕竟我是个多尔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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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另一方面。奥杜人不喜欢外国人，尤其是像你和哈利这样的多尔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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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多尔丁人。他们以为只要一个人只要是多尔丁人，就一定是卑劣的、无耻的、懦弱的。但我会慢慢改变这种看法的。事实上这已经有成效了，我已经有了很多奥杜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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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少朋友？几十个？几百个？我不怀疑你的人格魅力，但是我也必须要提醒你，个人的影响力是有限的。奥狄斯王国总人口足有五百万之多，在那之中，因为你的善良和正直而对多尔丁人改观的人们连‘少数派’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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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也得尽自己的一份力。这是一条相当漫长的旅途，但并非没有尽头。如果没人愿意迈出第一步的话，我们就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吉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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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前提是你能在奥杜人的迫害中生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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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们再讨厌多尔丁人，一个正常人也不会去随意伤害一个和自己没什么两样的无辜者。从更宽阔的视角来看，不管我们属于什么民族，首先我们都同样身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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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亚度尼斯，别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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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欺骗，吉罗德。过去我也没想到过，我竟然能遇到这么多通情达理的奥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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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站在最上面的人随便一挑拨，你所说的所有那些通情达理的奥杜人都会被全部赶上战场，然后用各式各样的武器，以有效率的方式，一批批收割你多尔丁同胞的生命。听我说，”吉罗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奥狄斯王国很快就要对陶德王国宣战。而且那一天不会很远，至多半年，甚至就在三、四个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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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会那么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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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可靠的情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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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老国王时日无多了，他已经得了重病。但是他留下了非常清楚的遗嘱，奥狄斯王国不会主动对陶德王国挑起战争。没人会违反这个遗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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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应该知道罗德里克王子就要接任了。”提到这个名字，吉罗德皱起了眉，“这个王子……很有方法。他正调集首都的一切力量来压倒他主要的竞争者。那个可怜的二王子支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见他的哥哥去。没准你能在国王驾崩的消息到来之前先听到莱安王子的死讯。再等到国王离开人世——到时候整个宫廷就全都是只会毫无异议地通过罗德里克一切决议的行政机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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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罗德里克最终能够登基，他也没法明目张胆地违背父亲的遗嘱。”亚度尼斯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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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目张胆’……亚度尼斯……你明明对一切都很清楚，但却只是寄希望于他们的良知能阻止他们这么做，这对解决问题毫无助益啊。你只是在逃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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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亚度尼斯忍不住避开了吉罗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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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知道那一纸遗嘱只会给狡猾的三王子一点小小的阻力。他有野心，也有实现野心的才能和意志。只是在王座上坐稳对他来说肯定还不够。他想要一口气永远解决他们数百年来的仇敌。然后他会成为奥狄斯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他的名字会被记载在史书上，他的事迹会被永远传唱。”吉罗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水，“而且他背后还有别的威胁正推着他走上这条路。这已经是不可能再逆转的局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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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杜人对多尔丁人的不满就像是一堆架在一起的干柴，只要一小粒火星，就会烧得很旺。换我站在他的位置上，我有一万种方法点燃这种不满。如果我能舍弃良心，像他一样麻木，那还会有更多的选择。我要说的是：他可以操纵民意。汹涌的民意不是区区的一张纸片能抵挡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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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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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我得到消息说，一些强大的新式魔法武器很快就要运输到科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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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了，”亚度尼斯的表情已经带上了一些怒气，“你的消息也实在是灵通得过头了。如果是我误会了，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是……”亚度尼斯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你重操旧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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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我们在谈论的事情有关系吗？”这一回轮到吉罗德躲开亚度尼斯的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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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但我不希望你重新回到你发誓再也不踏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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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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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吉罗德低下了头，“为了达成我们所希望的目标，一些极端的手段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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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吉罗德也一时被打乱了节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自己的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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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之后，亚度尼斯再一次开口了：“总之……非常感谢你的提醒，吉罗德。我明白你发自真心地关心我的安全，我也基本上理解目前的情势，但是……”她以坚决如磐石的语气说道：“我必须留在这里，从内部改变这个国家，最后让陶德和奥狄斯结成长期和平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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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罗德意识到了他暂时无法劝服亚度尼斯改变她的意志，索性也不说什么了，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重剑系回了自己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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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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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猜你大概又快揭不开锅了。”吉罗德从怀中的钱袋里摸出了五枚金币和几十枚银币放在了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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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亚度尼斯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吉罗德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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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大笑，可很快笑声就渐渐地小了下来。吉罗德转身走出了门，亚度尼斯跟上去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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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哈利会再推迟两个月再走。要是你改主意了，随时来找我们。我们就租住在城西那家裁缝铺对侧那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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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亚度尼斯微笑着点头。不过吉罗德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她大概是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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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希望事实能让你改变决定。我不着急，他们很快就会有动作，到时候你会清楚地明白：这个国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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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事实到时候反而会证明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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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亚度尼斯。”吉罗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萧瑟的街道上与亚度尼斯分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