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铁门被警官先生打开了。
他唤着“A先生”,一边又把女孩叫了过来。
警察问女孩说,“你说的男人,就是他吗?就是他在雨花巷救了你吗?”
救……救……?我想爆发出的语言又被卡在了咽喉,被名为恐惧的感情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女孩,银白色如银月般的短发,深邃如潭的双眼,微微泛红的鼻尖……瘟神……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嗯!虽然歹徒的面容我没能记住,但是我表哥我总不会忘记的!他就是我们家失散的表哥,那天只是因为过于恐惧在他的掩护下跑了出去,后来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还好是被警官先生们救走啦~!”她甜甜一笑。
你在说什么?我内心的迷惑渐浓,却又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引起的冲动所驱除——我,我要杀了这个人。对,杀了她,杀了她,这是我的本意啊,才不是什么抢劫事件,是我想要,不,一定要杀了这个女孩。
我的记忆恍然觉醒,那个迷雾渐浓的夜晚,我手里紧握着那柄刀,确认了那个难得的机会,把她逼近了那个小巷。
黑暗和夜幕是我的掩护,寒冷与饥饿催发了我的疯狂,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依然支撑着我,我的求生欲,告诫我务必要把这把尖刀刺进这个恶鬼的胸口。
我回想起警官的话,“你是想说你拿着刀,却是被威胁者吗”我绝没有说谎。
我举着刀,女孩并不为所动,昏暗无人的巷内,破损的瓦斯灯发出微弱的火花微响,一如毒蛇吐信。
蛇往往善于伪装于环境之中,琢磨好猎物坚硬盔甲与锋利刀刃的缺处,一瞬之间决定胜负。
当我迈出第七步时,我自以为是所拥有的优势,刹那间全然倾覆。我自己的意识忽然间消却,手里握着刀,却已经知道那双手实际上已然是别人的手了。自己想要停步,却无法止住。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已然互换,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猎人,和利刃锋刀的猎物……这么说有点可笑,但我笑不出来。
昏暗的夜要将我吞噬,眼前的蛇正张着血盆大嘴。
毒蛇?不,如此形容并不足够。
她不是法师,这种极度稀少的身份不为“他们”所拥有。她是“那个女人”手下的药剂师,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刀……刀!那把落在我脚边的刀!
脸颊上不足一厘米的伤口撕裂开来,渗着血。
女孩邪魅地笑着,如怪物,如死神般的笑容。她把包丢在地上,环臂而立,轻蔑地冷哼一声。
“我们对你很失望,实验体2314号”
刀锋扭转,我高举起那把尖刀,冲着自己的方向。
“刀上的毒,就由叛逆期的你的身体,为我毁灭吧,呵呵。”
猛力地挥下……!
“啪”,我从短暂的回忆中惊醒,脸上火辣辣地疼。她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靠在我的身前,冰冷的香气让我全身一阵寒颤,那是不是也是毒?
“哥!就算你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被本家所排挤,也不该离家出走啊!你患了精神疾病,还应有人照顾才是,怎么……”
她的脸贴得我很近,脸上闪耀着怀着胜利喜悦的恶魔之笑。怪物!我瞪大了眼镜,你是如何用这幅表情说出令人如此动容的哭腔!?
“所以着实如你所言吗?记录中你们的口供有不少冲突的地方,我觉得还需要……”
“不必了吧,警官先生。表哥患了病,无法整理自己的逻辑思绪和行为,您也看到了,不是吗?再说,难道本家的威信,不足以信服吗?”她微微转身,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给警官看了一眼。于是他便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这个距离……这个距离,可以掐死她!我兴奋地回归了些许意识,可正当我抬手的一瞬,女孩反手搂住我的右肩膀,从一处纹理划入了一些冰冷刺骨的液体。刺痛,耳鸣,强烈的眩晕,由背后瞬间蔓延开来,再一次以强烈的痛苦剥夺了我的身体。
我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
“好哥哥,别哭了。”她说道。
而于我,听到的却是——肮脏的洛伦人。
“警官先生,我的哥哥比较怕生,我想和他单独想处一下,您可以先出去吗?”
尽管犹豫了片刻,警官还是推出了铁门。
深沉的绝望爬上我的大脑,如卵虫般啃食着我的神经,睁着眼也只余下黑暗,终于也只是渐渐把眼镜合起。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光明。
我忽的睁开眼,坐在拘留室门内的地面上,本来应该是这样。
然而眼前的景色,却变化了。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让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生了的事情。
甚至于让人觉得像是虚假的幻境一般。
虽然我仍然坐在原地。
破败的木屑随着夜风在我眼前飞舞,宛若飘零的花瓣自顾地浮游在半空。电视机显示器的屏幕暗着,跌在房间一隅,剥落开的电线在空气里疲惫地闪烁着火花,为整个灰暗的屋内带来些许光芒。
原本洁白无暇的墙面布满了泥尘和裂纹,墙体上的油漆早就脱落,露出了粉红色的墙砖,有的地方竟然豁出来一道狭长的缺口,大约可以容下一人通过,宛若脸上一道血红色的疤痕。
裂缝外面,可以看到广袤的夜景。夜风袭人,云雾缭绕的天空上闪烁着几颗星辰。星星?这里是一楼啊,怎么会看得到星星?
可这房间的确是刚刚的房间没错,摆设与位置都极其相似,只是忽的多了几分破败与陈旧。
“这是……什么地方?”
不再是刚刚的畏惧与慌张,反而多添了几分好奇。起身走到墙体的缝隙边缘,向下面望去,是一层厚厚的烟雾,弥漫在半空中,让人分辨不清这是处在怎样的高度。从那一片一望无际的雾海中,可以看得见林立的高楼,一个个探出或长或短的脑袋,却没有任何灯光在里面闪烁,仿佛那些没能得到母亲哺乳的小雀,还张着漆黑的大嘴等待着食物去吞噬。
我看着有些腿软,轻轻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有些粘湿的感觉……顺着额头,脸颊,流下来……
红色的,透着咸腥味的,鲜艳的液体。又是一股极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回头看向自己坐着的地方,靠着好几具鲜活的尸体,还在往外流淌着血,一直满布在门口,连铁门的边缘也被喷射出的血迹染红,已经不知道是染红了第几遍,红色之下又见暗红,以及更深的红。
恶心得令我干呕起来,那股血液的味道,让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充实了整个房间。先前因为冷风没能察觉到的腐败的气味瞬间使我的嗅觉不自觉地敏感起来。
门开始摇晃起来了,大概就是在门锁的那个位置。
是什么东西要闯进来了吗?怪物?还是死神?
我睁着眼睛瞪着那个摇摇晃晃的门锁,就像盯着我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毫无意义的脆弱的防线。
我会……像这些人一样。眼睛再次回到那些或许还温热的死尸。倒吸一口气,心跳随着铁门的晃动而狂颤不止。
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声,我把双臂下意识地挡在了眼前,一团黑影就那么直直的冲着我冲了过来。毫无保留地把全部力气都倾泻在我的腹部,痛,使我闷哼一声,接连后退直靠在门对面的墙壁上。
后脑勺也被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碰了一下,有些晕眩的感觉。
怪物吗?不,那是一个人。
自己怀里趴着一个幼小的女孩,可能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看身形定然是没有成年。细碎的短发与下巴齐平,有些凌乱,还粘着灰土,有一股发霉了的气味。她缓缓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她的脸,不过是一个多拳头大小的脸颊上,一双异色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可能是撞到我这幅排骨般硬梆梆的身体上有些痛吧?虽然更痛的是我这边就是了。
她身上的灰绿色大衣有些大过头了,让我觉得不是她自己的衣服,款式也很独特,自己也不曾见过,上面缝着许许多多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零件,也有些鼓鼓的口袋,不清楚装了什么,但是自己浑身上下倒是有不少地方是因为这些小物件给弄疼了。
她揉揉脑袋,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一点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双手按住我的心口直起身来,震惊地喊着:
“千泽!?”
千泽……?是在叫我吗?不……也不可能是在叫别的什么人吧,毕竟这里只有我在,而且她也是看着我说的。
我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还好是一个人,并不是怪物或者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回来呢,不是早早的就叫你走了吗!?”
“叫我走……你是什么意思,我刚刚才来……”
“就是不该来!”少女愤愤地捶打着我的胸口,露出极不满意的神情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向门外撇去,不熟悉的走廊……灯光忽隐忽现。
“不知道……”
“但是……你还是来了……”少女的拳头渐渐停下了,胸口不再承受着连续的击打,我又不敢发火。面对这个我素未谋面的女孩,心底里却诞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经我们认识过一样,但是却又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自己难道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世界吗?
或许停下了胸口的冲击是件好事,可是少女却拉着我单薄的衣领开始啜泣起来,这让我更加手足无措,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痴痴地看着她 的面庞。
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起来,一个名字就在我的嘴边呼之欲出,你是……谁呢?
我一时无语,只是愣愣地向面前的女孩伸出手,那只还没有沾满血迹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伸到女孩的眼侧,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滚下的泪珠。
我的心也开始有种绞痛的感觉,不再是仅仅只有空洞,不再是仅仅只剩寂寞,而是一种活着的痛感,一种活着的真实。
我有些开心,我还是个有感情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更让我难过地哭出来,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哭泣呢?看着我哭,少女却一下子破涕为笑:
“你怎么也哭起来啦。”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看见你了吧。”
我如实回答着。
我渐渐地要把放在她脸上的手往回收去,却被她忽的抓紧了。
“好了,现在也没时间解释更多事情了,跟我来。”
“去哪儿?”她连忙擦干了眼角边的泪,摇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边起身,一边抓紧我的手腕把我从地上拉起,可却并没有向之前的门走去。
“在这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这就是不能去门口的原因,四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紧握着步枪从走廊的另一边转过来,指着屋内大叫。女孩却丝毫不感觉慌张,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拽出一个土质炸弹,扯开系在衣服上的挂钩,精确地丢在房间的门口。
另一只手还是拉住我的手腕,向着墙上的缝隙跑去。
我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迷雾,失声尖叫着,引来她爽朗的嘲笑声,两个人就这样划破这深夜的宁静,伴随着爆炸的火光与身后的枪林弹雨,一越而至这残破城市的半空。
背后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光芒闪耀着
我为她开心的笑容所吸引了,如星空般纯净的笑,涤荡着我苦闷的心。连如何落地也不会再继续考虑,只想紧盯着她的表情。
“繁星,好美。”
“你——说——什么啊!”她大声喊着,
繁星?抬眼,那片浓雾之上的夜景,仿佛就是眼前这个女孩的衬景,她的双眼如若繁星,点缀了着消沉的深夜。一个名字突然在我脑海里呈现,我鼓足了气,与着破碎的空气屏障奋力作着抗争:
“你是——叫——繁星吗?”
“我——听——不——见!”
“我是说——你的名字,是不是——繁星!”
她最终还是没能听见我的话,我们一同自空中进入了那片深沉的雾尘里。手腕上的温热渐渐被冰冷所代替,视野也被尘土所阻隔,仿佛被松开了,我又仿佛已经触地,冰冷的触感和深切的疼痛把我拉回另一个现实,我倒在了柏油马路上。
头又一次眩晕。甚至这一次撞击让我很难再有力气起身。
侧过头去看我的身后。那个我和她一跃而下的地方,只不过是一面洁白的墙壁,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没有半点裂纹。一切都像是假的,像是一场瞬时的梦。但是这一定不是梦,假如是梦境的话,我又是如何从那个封闭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面前,不再是爆炸与子弹的白光,只剩下漆黑的夜里探出的冰冷的车灯的光,慢慢地接近我的身前。一米一米地靠近,然后停止,从下面下来了两个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以及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可脸上却透露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冷静,她像是预知了这一切一样,走进到自己的身前,蹲下来,看了看我的样子。一副美人坯子,却露着令我胆寒的笑容,不带一点柔情的微笑,像是在看餐盘里一道摆盘精美的食物。
“你们过来,把他带回去。”
那个声音?是我记忆力熟悉的声音,似乎就是在拘留室门外的那个女声,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女孩。
所以其实是这个人吗?刚刚要来见我的。而刚刚也是为了把我抓去什么地方吗?这些人显然不是警察,那自己又要被带到哪里去呢?
几乎是极限了,我闭上了眼睛。连跳动眼皮的力气也不复存在,不知道是这种时空穿越带来的疲倦,还是我精神自己难以克制,我选择保留些力气,合上了眼睛。我能简单地感觉到我被人很粗暴地拉了起来,然后那个女孩淡淡地说了句“小心些。”然后我便被绑住了双腿,眼睛被一个眼罩所蒙住了——嗯……好的,那我至少不用作闭眼不闭眼这种选择了。
然后,就是被推搡上汽车,侧身倒在座椅上,被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固定在靠窗的位置。双手被冰冷的手铐在背后也紧紧地锁了起来,冰冷的触感夺走了我最后的一丝意识,以及最后残余在我手腕上的余温。
我手上的血迹还没有干。
我胸口的疼痛也还没有完。
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哪一边才是虚假?还是说,两边都是真实?
我的意识逐渐迷失在这一片无尽的夜里,远不知何时才是黎明……
也许人在将要死,或者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的时候,就会突然回忆起许许多多活着的时候的光景。像是这个时候,眼睛被眼罩所彻底蒙蔽,耳朵便也因为脱力而渐渐地听不见车外颠簸的声音,好像是一直在摇摇晃晃,走上一条坑洼不平的小路,摇晃得我虚弱的身体有些眩晕。
我原以为会想起些什么更久远的记忆,比如那些幻境之中,有关于那个同我飞跃在城市半空中的少女的记忆,有关幻境里那些面目凶恶的持枪的人的记忆,或者是关于那个残破不堪的世界与现在的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世界的记忆,更或者是……关于自己一开始的记忆。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只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偶尔地出现些记忆的碎片。
可实在也说不好是不是“记忆”的碎片,反而更多时候像是一种真实,真的进入到了自己所谓的“幻境”里,回忆起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啊……好冰冷。
身体的知觉正在飞快地流逝。
那些打算抓捕自己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呢?说不定我在到达他们想让我到达的地方之前就会死掉了吧。
意识正被寒冷不断地剥夺着,许多关于自己的疑惑和思考已经渐渐地开始凝固了。然后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温暖……这种感觉是温暖,还是已经麻木了呢?
随着车的晃动渐渐停止,我也被人拉了起来,身体很沉重,像是有重锤拉着我的身体一般,不自主地向地上滑去。
“大小姐……他……死……?”
隐约听见些模糊的声音,然后是脸颊被拍打的感觉,并不痛,只能感觉到是有东西在和脸接触着。
于是意识便渐渐地消逝了,我应该马上就要死了吧。
“要活下去。”
诶?
“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想起了那个声音,那并不是很遥远的记忆,而仅仅是一段我不愿意想起来的故事。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这个时刻,却在我的耳边回想,让我的心脏又跳动起来。
“你不是还有使命要完成的吗?傻小子。”
啊啊,是……吗……是你在企图拯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