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你,干什么的!?”
撕裂式的质问,破口而出,还没等我转身,皮靴已然踏在我的背上,直接将我踩在地上。几乎是仇视一般的眼神,我瞪向了身后那个年轻军人,他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和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来,面容充满了狰狞二字。
“你他……咳啊!”
被狠狠地跺了两脚,连喘气都困难,更别提说话。
那士兵一样的人身后,缓缓行来一个中年男子。淡漠地朝着踩着我的那个人挥了挥手,于是背上的压力便没有了。
我轻而易举地被拎了起来,
“干什么的?”
我咬着牙,偷偷按了按藏在身后的那块魔法结晶体,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只随手一甩,巨大的力量就将我扔在了一旁的墙上。骨头……简直要散了一般,猛烈地撞击和摩擦把我的肩头磨出了一片鲜血,有些麻木,可疼痛感却依旧挥之不去。
“废物。你,过来,给我搜。”
他一指刚刚的士兵,他立刻立正敬礼,大跨步地走到我的身边,浑身上下粗暴地摸索起来。于是在我的无法抵抗之下,自然那个魔法结晶体被搜了出来。
我心里暗骂,怕不是要出事了。
只见那个士兵的神色突然就变了,极其震惊地看着手里的魔法结晶体,双手打颤,连呼吸声都急促了起来。“大……大……大人!这……这应该是……!”
“嗯?”那首领一把夺过魔法结晶体,眉头微微一皱。
“这东西是伪冒品,,从这个灰毛小子身上搜到的?”
男人轻蔑地把结晶体一丢,顺势踩在了脚下。
“诶……?”那个士兵的面色瞬间灰暗了下去,仿佛希望也化作了泡影,随之大概是因为失望而成的急躁吧,那一副面孔再度变得令人恶心起来。他走到我的旁边,一脚踢中我的小腹,一边咒骂到:“你!你脱不了干系!快交代,真东西在哪儿!?被你这杂种藏哪儿了!?”
寒冷,苦闷,几乎麻木的疼痛,这几脚连着胃酸把我空空的胃里的所有都叫我吐了出来。
“啪”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划过。那个踹我的士兵直接被打倒在了地上。
“这是重要的犯人!把他打死了,你多少条命都陪不上,知道吗!?”
“是!对不起!少校阁下!”那人慌忙后退几步,站在了墙边上
男人轻轻地走到那个金发少年面前,轻轻地掀开我盖在他身上的布片,把手掌又轻伏在少年的发髻间,紧闭双眼,喃喃了些什么,咒文在他的指尖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流光,由男孩的背滑了进去。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的光景。
视线渐渐模糊了,慢慢排斥了光。呼出的气愈加多,所吸的气息愈加少,有一种离死越来越近的感觉,身体由重而轻,渐渐没了知觉,像是浮在半空一般。
身体的哪里都不再受控,连嘴唇都冻僵了,不能颤动半分。想逃,已经丧失了这样的念头了。想拼,也只得在心里恨恨地骂:“这混蛋的城市!生的劳什子的士兵!”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不仅是身体机能,最后连这一点思考的权利,情绪,全都消散了。
抱怨过后,便失去了抱怨的手段,痛苦过后,便放弃了弥留的期盼。这一场荒唐的幻境,这噩梦,为什么还不醒来。半死不生的日子,已经足够了。我这无名无份之人,却还要在这铁血无情的都市里长眠,随着那天空中垂涎的乌鸦化作血肉四散。
血液,从冻裂的血管里感觉已经流到了器脏的其他部位。唯独没有到要害,而痛苦的感觉已经被寒冷所掩埋。
眼睛出现了一丝幻觉,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流光溢彩。它们旋转着进入我的眼眸,虽然想水花般转瞬即逝,但却泛着青波。要死了吗……?怎么感觉这么平静,静得人发慌。
忽的,一个黑影凝聚在我的眼前,它黑色的手握紧了我的心脏。那如万针穿过般的刺痛,寄居于每次呼吸之中。这是,最后的神罚吗?
我已经被折磨地要傻掉了,怎么看眼前的黑影,怎么都像是带我离开这世界的死神。
带我离开吧,离开这个我不该存在的世界。
“你确定?”“我……”刚要回答,一个女孩的影子扑到了我的身上。霎时间我和那个黑影分离开,心脏猛地一紧,好在那黑色的手已经放开。
“不行!”女孩尖声叫了起来。
头像是猛烈地撞上了什么,仿佛眼前突显了许多记忆的碎片,扭曲的马赛克,残缺的影像,断续不全的声音,全部以光速,不,超光速涌入了我的大脑。干瘪的子弹壳,摇曳的火焰,灰色的眼镜,风筝,嘈杂的电波,尖锐的雷鸣,翻滚的沙暴……太快了……停……
无法处理……
这大量的信息,导致我已经在超负荷接收了。
感觉脑壳整个裂开,被扯成许多碎片似的。我大声地叫起来,可疼痛是不会因此而减弱的,以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却还是要发狂似的抓挠着附近的一切。
该死,为什么,好想死,让我死吧!
什么玩意啊,到底是什么,我觉醒了什么吗?还不如不要,怎么了,怎么了。好疼,只觉得好疼,所有地方都在流血吗?哈,没有,还是裂开了?
死神!带我走!
“不要……!”又是刚刚的声音,这一次却如银铃般动听。
时间随着这声音静止了下来,那个眼前的人影恍恍惚惚地有些清晰起来,但却只有飘扬的长发的轮廓。那种感觉……我仔细地思索着,仿佛这种感觉在遥远而深邃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
一定有的,出现过,很多次,这种感觉。可是,多少次呢?我究竟无法记起来。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大概是一定不能忘记的事情吧。
“我一定不会忘记的。”这样的承诺或许也做过吧。
可现在已经连着过去,全部的全部都抛之脑后了。
也许永远都记不得了。
记得,自己这副样子,又能做什么呢?
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一无所有,然后再走向更加无物的未来。该怎么走呢?不能走,因为没法走啊。
我连记忆,什么时候,为了什么都舍弃了呢?
心好痛。
漫无目的地醒过来,单纯因为畏惧死亡而活下去,可结果呢?
但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心里活下去的愿望就这么强烈,是为什么呢?明明没有意义不是吗?明明死掉就好了不是吗?本来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什么的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绝望,包裹住了我。但,当我放弃呼吸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只陷入死寂了以后,心脏却还是在不自觉地跳动,心里那份悸动一直没法褪去。
活下去,不是大脑的记忆,那种东西已经丧失了。而是身体对我的回应。
可以称之为直觉吗?在听到那个声音以后——无论是我的想象还是幻听——我知道,我是为了这个人才活着的。我是想拯救这个人才活着的。
对了……你是……
我缓缓睁眼,热水正顺着头往下流着。似乎我是被泼醒了。
“姓名,年龄,从哪里来?”我抬眼看了看,是那个军官,在审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现在身体上已经没有了大多数不适,单纯只是有些困乏。也许是为了审问我特意把我救活了的吧。那个军官正看着我,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样子。但我的手脚都被绑在了一个木头椅子上,挣扎不开。
说实话,我实在是没什么可招供的,可是凭心性救人这种事情,未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些。但是更多是看不惯这个该死的城市罢了。
把人锻造成机器一般的城市,不是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吗?
可这种理由,想必眼前这个人是不会听的。
我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无处可逃……只能扯谎了吗?
“我叫安雨轩,是流浪的拾荒者。”
听到我的话,他愣住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是被发现说谎了?不应该啊,这两句话能有什么谎可撒?难道我之前看起来还不像是一个乞丐吗?
不过他很快便低下了头,先是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了几行,随后微微眯着眼,问道:
“国籍?”
诶……国籍吗?这个世界到底有哪些国家我都不知道,失去了编谎话的资本啊……
“不知道……那个……父母小时候就过世了,后来因为没人投靠,就开始了流浪生活。”
“怎么到夜都的?”
“夜都?嗯……是这个城市吗?我似乎是跟着马车进来的,没有人注意我藏了进去。”
“这些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人口普查?历史追踪?
“不记得了……”
他瞥了我一眼,但是没多说什么。
会被发现吗?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并用余光扫过整个房间。
墙壁凹凸不平的样子,两边都布满了灰尘,倒像是很久没人用的一个小房间。由于灯光实在昏暗,只有眼前的一支蜡烛,也看不清门在哪里,周围还有多少人。
“协助犯罪,偷渡,撒谎,这些罪状,你会被执行死刑的。”
“……等等,协助犯罪?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啊!”
“好,‘承认偷渡与撒谎行为’。”
“不……等一下啊,这两个我也没有承认啊。”
“你身上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魔法结晶体,结晶体在他的指尖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说你是犯罪也无可争辩,这种东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着。还是你想解释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没有任何其他的要说了吗?”他浅浅地勾起嘴角,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我咬紧了牙,再说不出话来,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连魔法结晶体都被拿走了,就算是有人来救,也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人闯进这种龙潭虎穴里吧。
“你这种做法,可不是洛伦人的生存旨。”
“你在说什么?”
“那这个你认识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和沉闷起来。我愣愣地看着他拉下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心脏位置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记来。
是灼烧过后的伤痕,留下了宛如凤凰般的印子。
“还记得吗?你的右肩。”
“你是什么意思?”
他把脸上这层假面撕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庞来。丝丝白发,垂在耳边,脸上的皱纹如沟渠般蜿蜒匍匐在皮肤上,构成一副严肃的表情来。他又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确定我没什么敌意了,才慢慢地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这样你依旧记不起任何东西吗?”他微微地叹了口气,顺手把皮扔在一边。
“你是来接我的人吗?这么说,这里并不是审讯室了?”
他冷冷地应了一声。
“那……那些士兵?”我有些谨慎地问他。其实我不敢完全相信,这个人骗我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仔细一想,又何必如此呢,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只要这个人是骗我的,就说明我在敌营之中,罪是逃不脱的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你确定你想看?”
“嗯……不用看了。”
我只单纯地看到从那边有光亮的地方爬进来许多细小的爬虫,直钻进面前这位老人的衣服里。这让我不禁有些颤栗,毕竟看着那些虫子也便不是善类,而且这幅场景实在令人有些惊愕。
“这些是血蠕虫,也是我饲养的杀器。我是洛伦城的虫蛊师,你可以叫我乌兰,这是我的名号。”
“请问……之前的黄头发的男孩,他……”
“是洛伦城的勇士。”老人抢断了我的话,“没关系,那小子……接受任务的时候想必就已经想到这个结局了,至少是他多个设想中的一个。洛伦是自由之地,也是流放者之地,放心……很适合……你这样的人去。”
“洛伦城?”我摸了摸右肩,后面确实有一个印记,大概是和这个老头子一样的印记吧。“我……”
“你没有选择,这个标记烙印在你身上开始,无论逃到哪里,你都脱不了洛伦人的身份。”
我浑身一颤。我的话没有说完,我对这个身份那一刻产生了异常的厌恶,大概又是和我的记忆有关,总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的选择,让我对某些东西产生吸引或者抗拒,但我还不能说出这是什么,更像是一种记忆深处烙印在我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
“过来。”
他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我跟上两步,跌了下去,只能扶着墙往前走,虚弱让我腿软得不行,已经走不动路了。好在路只有短短十几步,我才看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洞口的篝火闪烁着温暖的火焰,外面还飘着鹅毛大雪。
乌兰一指远处的地平线——那座黑色的城市。
“那边夜都,我们刚刚出来,这些天你不准走出这个山洞,等风雪过去自然会启程往边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