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就是谢幸之。
前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憎恶的人,而后者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憎恶却又怎么都憎恶不起来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现在能够跳进太平洋的海底,一个人默默地淹死,这样就不用与她见面,也不用和所谓的自己见面。
“学长,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吧。”
在我路过谢幸之身边时,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对我说。
“噢噢噢噢。”我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朝前跑。
然后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闪现到我身后的罗奔学长一把抓住了。
“学弟,妹子都和你搭话了,就这样装作没听见不太好吧?”
“学长,我还剩九次200米还没跑呢,我得先跑完再说。”
“无所谓啦。给你放假了。去和妹子一起耍吧。”
你是猪吗!没看见我在故意躲着她吗!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谢谢大哥哥。”谢幸之此时此刻也走到了我的身边,感激地对罗奔说。
“你们聊天去吧,不用管我了。”说着,罗奔便以惊人的速度溜之大吉。
周末的操场上人很少,现在的我甚至有一种站在荒原上的感觉。
来自世界尽头的风啊,我冷,真的。求你别吹了,谢谢。
“学长。”谢幸之深吸了一口气,“我终于能够再次见到你了。”
“啊啊。”我歪着脑袋,故意不去看她的脸。
我没有报警抓她已经算是仁慈的了。
白白让我损失了两个月大好的暑假时光,而且还导致我长时间没上线直接被舰队除名了,更可怕的是我都不知道她在我的身体里到底注射了什么东西,以致于我现在整天都在提心吊胆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在某一刻突然暴毙。
——也许我就应该报警的?就当是为社会除害了?
“学长,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对不起。”
——要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是的,我刚想这么回答她,结果她突然地给我跪下了。
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掀起了自己的裙子,露出了雪白的膝盖,然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跪倒在了我的面前。
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地面上,因此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如此卑微的姿态,我也曾经做过。
风越来越大了。天空中漂浮着灰色的黏泞的云。太阳不见踪影,唯一的亮度来自于我们头顶那一束可有可无的微光。空气正在渐渐变得潮湿。
“你在做什么。”我冰冷地说。
现在操场上仅剩的人几乎都在对我们的方向指指点点,还拿出了手机拍照或者录像。可即便是在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当成玩弄少女感情的可恶渣男的情况下,我依旧还是没有像平常那样先露出「姑奶奶我求你了」的神情把她拉起来。
我变得和生气时候的白浅一样冰冷了。
谢幸之没有说话,依旧跪在地上。
“你觉得下跪有用吗?”
语气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质问。
我这人啊,最讨厌的就是“下跪”这个举动——
其实我曾经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弱小,所以每次被学校里的流氓盯上以后都不免要下跪求饶,希望他们能够放过我,可最后收获的只有无止境的嘲笑,每天回到家以后都是伤痕累累地望着镜子中折射出来的已经被跪得红肿的膝盖。
这种痛苦直到后来我把那帮垃圾全部都打得向我跪下后才彻底消失。
不想再次变成那样的人,也不想看见身边的人变成那样的人。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谢幸之没有抬头。
“站起来。”
“……”
“站起来!”
“……”
我看谢幸之依旧还是没有任何站起来的意思,于是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狠狠地把她拉了起来。
她的额头由于贴在塑胶跑道上,被印上了深深的红色印子,而膝盖更是已经在塑胶的摩擦下渗出了血丝。
她一定跪得很用力。
对了,她的眼角似乎有泪痕,不过我就当没看见。
“都别看戏了!已经结束了!该干嘛干嘛去!”
我朝周围正在用手机记录下我渣男姿态的女生们喊道,而且还故意做出了一个狰狞的神情。原本我在南绅的风评就因为在开学典礼上说了那番莫名其妙的中二病宣言而不甚光彩,现在估计更是要增添一笔人见人恨的传奇经历。
果不其然,她们被我吓跑了。
操场上顿时只剩下了我和谢幸之两个人。
“下跪这种事情,很无聊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她的举动。
对于谢幸之这种女生来说,她随时有可能从裙子下面掏出一针麻醉针扎我脖子上,然后把我整个人塞进旅行箱里,一路哼着小调轻快地跑回自己的家中。
因此,我必须要时时刻刻防范着她。吃一堑长一智。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了。”谢幸之说着说着,眼泪就再次流了下来。
这次我不能再装看不见了,只能够无奈地叹了一声,把纸巾递给了她。
话说回来,我现在所熟悉的女人里面,学姐肯定是不会哭的,白浅更是从来没哭过,甚至就连那个呆萌呆萌的教授穆怜依都不像是会哭的样子。
怎么就让我摊上了这么一个学妹,简直有毒。
“行了行了,我原谅你了。”我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没事了就走吧。”
“等一下,学长,我找你是有原因的。我有一定要当面和你说的话。”
谢幸之用自己的手背擦掉了眼泪,然后用郑重的眼神望着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再不走就要下雨了。”我无奈地指了指天空。
“那就让雨水来证明我的决心吧!”异常坚决的态度。
喂,你这,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羞耻吗?到时候真的下雨了,你整个人都被淋湿了,露出了裙子下的内衣与胖次的时候,可别怪我一个劲地拍照。
“学长——”谢幸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考南绅。”
“不行。”我几乎都没有思考就一口否决。
“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南绅的分数线是多少吗?就算本地招生再加上你是女生有着双重优势,我们那所破学校的整个年级里也只有前5%的人有可能达到分数的硬性要求。”
很抱歉,我高考之前在年级里的排名从来没掉出过前3%。
“我现在差不多是前20%的水平。而且现在还有一年。”
“别想了,差太多了。你没有机会的。去别的大学吧。”
我没有骗她。
至少从学术角度来说,这所学校的的确确是顶级的。
分数线自然也是,无论男女。
“学长,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谢幸之往前走了一步,把脸凑到了我的胸前,抬起头,露出了一副动人的楚楚可怜的姿态,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在怀里。
可是只有我才知道这副可爱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的恶魔。
“是啊,我不想看见你。”我干脆直接说出了伤人的话。
“无所谓。我还是要考南绅。”谢幸之温柔地笑着。
那你还要问个屁我的意见啊,反正我又阻止不了你!
脚长在你的身上,往哪里走都是由你自己所决定的。
“那你就考呗,到时候不要后悔考不上就是了。”
“凭借着我对学长的渴望,我相信我一定能够考上的!”
谢幸之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就像是她的太阳一样,悬挂在她的天空之中。
可是这种为了别人而活的人生,真的有意义吗?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更加僵硬,我哈哈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为什么不系双马尾了呢?我看你之前一直都是双马尾的打扮。”
我也是醉了。你这破嘴,就不能找点更有意义的话题吗?
“因为那天晚上学长你看见我长发的时候,眼神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明显比以前要多了。以前不管我再怎么打扮你的视线都不会在我的身上停留超过一秒的。”
说到这里,谢幸之顿了一下,然后用乞求一般的眼神望着我。
“如果学长你更喜欢双马尾的话,我马上换回来。”
得了,明明不想再继续这种喜欢不喜欢的话题了。
我还是别开口了,干脆直接跑路吧。
“不要再考虑我了。你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活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已经像是被粉尘覆盖了的天空——阴云越积越厚了,黑色与灰色仿佛学校门口小卖部的劣质颜料一样以怪异的姿态交织在了一起。
暴雨将至。
可是谢幸之对我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像我刚才一样转移了话题。
“学长,白浅学姐去了哪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山大。她听说那里生活费比较低。”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在分手以后。”谢幸之的眼神有些闪躲。
WTF?我和白浅明明是和平分手的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谁说的?”我的表情现在肯定很精彩。
“听你们班某个学长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我们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呵,流言啊,你的传播速度已经超过了3x10^8人/s。
“不管你们知道了什么,不要去打扰她。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的。我家里有钱,医药费赔得起。”我用手指戳着谢幸之的额头,冷笑着说,“不要以为我现在不在学校里就管不了你们了。想要伤害她的话,就试试看吧——嗯,把这句话告诉他们。”
谢幸之凝视着我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下一秒,暴雨就来了。
雨点就像是炸弹一样在地面上爆裂,击落了树叶,打折了花茎,在原本就距离遥远的匆忙躲雨的人身边形成了一道道氤氲的壁障。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白茫茫的水汽笼罩,逐渐开始变得模糊。声音被夺走了,只剩下了蝉鸣一般的噪音。
“学长,我还有别的话要对你说!”谢幸之对我大喊道。
你到底是不是想重现言情小说里这种在大雨中告白的场景,才故意不走的啊?
这下倒好,我也陪着你把全身上下都淋湿了。
我没有等她把话说出来,而是用脚跟撑着地面,以街舞一般的姿势蹭地一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稍微地做出了一点驼背的样子。
“如果你想要再见到我的话,就考进南绅吧。”
说完,我便没有丝毫留恋地朝着反方向走去。
——可以的,这个退场白和动作应该足够帅气了。
“学长,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随着你的!”
“我爱你!我爱你啊!”
近乎撕心裂肺的呐喊从我的身后传来。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萧瑟的感觉。
把掉进眼睛里的雨水抹掉,然后抬头望着天空。
他吗的,这雨竟然和泪水一样,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