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数青梅竹马一样,小野咲夜和工藤源的相遇并没有太多意外性。因为两家住的很近,在那附近的某个空地——小孩子们共有的游玩场所,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你为什么在哭啊?”为了捡球而来到咲夜身边的工藤源,蹲在少女身前问道。先前踢球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在树阴里哭泣的女孩。
并不像一般孩子的哇哇大哭,少女的哭泣,无声而静谧。她环抱着膝盖,默不作声,盈盈动人的双目下,挂着两行晶莹的泪水。
那模样让工藤源感觉很揪心。
“工藤,快把球捡回来啦!”远处的玩伴大声朝这边吼道。
“哦!”工藤应了一声,然后对少女说:“稍稍等我一下。”
他捡出草丛里的球,一脚踢回给了伙伴们,“你们先玩儿吧,我休息一会儿。”
然后,他不顾地面的土灰,啪一屁股坐在了少女身旁。
“既然要哭,就哭得大声点儿嘛。”
少女用噙着泪的眼瞟了工藤源一下,又立刻把目光转开了。
工藤源没有气馁,他继续向少女搭话道:“是因为,你爸爸的关系吗?”
少女诧异地转过头,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那话语,带有哭腔似的颤音。
“因为……该怎么说呢……”工藤源挠着脑袋,努力地回想着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台词,“你哭得……很无助啊。”
少女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工藤源继续解释道:“一般说来,大声哭的话,是因为想要撒娇想要寻求安慰吧,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那对象不外乎就是父母了。而无声的哭泣,不就是代表没有可以慰籍自己的人吗?没有撒娇的对象,说明弄哭自己的就是父母了。”
“真聪明呢,你。”少女将脸埋在了膝盖之间。
“嘿嘿,有吗?”工藤源不好意思地说。
“为什么知道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呢?”少女又低低地问出了一句。
工藤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我的‘爸爸’也很坏啦。”
“是吗?”
“没错没错,那家伙长着这样的脸,凶巴巴的,好像全世界人都欠了他钱一样。”工藤源把自己的脸拉成国字状,挤眉弄眼,看起来特别滑稽。
“噗~”少女破涕为笑。
“这样看起来可爱多了嘛。”工藤源笑着说。
少女的脸涂上了一层绯红。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怯生生地问。
“工藤源,你呢?”
“小野……小野咲夜。”
这便是,少男和少女的相遇。
知道对方的家就在斜对门后,两人便经常玩在一起了。虽然经常被同龄人取笑“男女羞羞”什么的,不过两人丝毫不会介意。他们俩所思考的东西远超普通小孩子能达到的程度,工藤源倒是很擅长降格自己,与大家打成一片,但咲夜就很难与同龄孩子找到共同话题,工藤源是她唯一可以聊得很愉快的伙伴。
“咲夜咲夜!”
“怎么了,小源?这么兴奋的样子?”
“我的弟弟出生了哦!”工藤源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耶?真的吗?”
关系好了,自然相互窜过几次门。咲夜早就见过了工藤源那怀孕中的母亲,不过工藤口中那个很凶的父亲是一次也没看到过。
“下次去我家看看吧,弟弟跟妈妈现在还在医院,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好啊。”咲夜高兴地拍了拍手。
工藤源邀请咲夜去他家看他弟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
“好小只,好可爱啊。”咲夜满脸笑容地摇摆着怀中的襁褓。
“你小心点,别摔着我弟弟了。”工藤源担心地说。
“放心啦,我很小心的。唷,乖乖、乖乖……”
皮肤通红的小婴孩,在咲夜怀中睡得正香。
工藤源盯着咲夜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挺适合当妈妈的。”
“唉,是吗?”咲夜脸上露出了害羞的微笑,“总觉得,看到这婴儿,心里就会很安心呐……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呢?”
“工藤勇气。‘勇气(Yuuki)’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哦。”
“‘雪’(日语发音为‘Yuki’)?这个名字不适合男生用吧。”
“是‘勇气’啦,‘勇气’!很勇猛很果敢的意思。”
“原来如此。”
“我们家孩子就承蒙照顾了。”怀抱一个手牵一个的工藤源的母亲,站在咲夜家门前,对咲夜的母亲谢礼道。
“远亲近邻的,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咲夜母亲面带微笑,小野咲夜正躲在她的身后。
母亲蹲下来,摸着工藤源的头教导说:“阿源,在小野伯母家里可不能调皮哦。”
“我明白的,妈妈。”
“莉香(工藤源母亲的名字),你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这才生孩子没多久。”咲夜母亲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没事的,爱子(咲夜母亲的名字)姐。”莉香抚摸着怀中婴孩的脸说,“再怎么样,我也得把刚出生的孩子给他父亲看看吧。”
“可你这身子总需要人照顾……”
“放心,我有亲戚也在那边的。”
爱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挽留的话了。她叹了口气,然后换上一脸微笑,向工藤源伸出了手,“来,过来吧,小源。”
“过去啊,阿源。”见工藤源没有动作,莉香催促了一下。
“妈妈!”工藤源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母亲。
“什么事?”
想要被抱抱——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没、没什么。”工藤源撇开了视线。
知子莫若母,莉香很容易便看穿了儿子的想法。
“要抱抱吗?”她乐呵呵地问道。
“不、不用了!父亲大人说过,男孩子不能撒娇的。”工藤源哒哒两步跑到了咲夜身边。
“阿源真是个男子汉呢……那么爱子姐,我这就走了。”
“一路顺风。”
“妈妈走了哦,阿源。”
“走……走好,妈妈。”工藤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背对着母亲,不敢转过头去,怕让她看到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脸。
安静地睡在妈妈怀里的工藤勇气,均匀地发出着充满了奶味的吐息。
工藤源本来就不是个拘谨的孩子,很快便融入了咲夜家的氛围。
“咲夜,怎么没看到你爸爸呢?我们不用等他回来吃饭吗?”直到晚餐时工藤源也没看到咲夜的父亲,便随口问了一句。
爱子和咲夜脸上都爬上了几分忧郁。
“你伯父他要很晚才会回来啦,不用等他,我们先吃就是。”爱子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
咲夜则沉默不语。
工藤源注意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尴尬气氛,立马岔开话题说:
“那,我就开动了。”
晚餐在波澜不惊的氛围中平安结束了。
小孩子一般睡的比较早,晚上九点左右,爱子便张罗两个孩子睡觉了。她将两套被子并排扑在咲夜房间的踏踏米上,开玩笑地说:
“感觉好像在跟新婚的小两口准备婚床呢(笑)。”
穿着睡衣站在旁边的两个孩子并不能明白那话语中的含义。
“好了,孩子们快睡吧,晚安咯。”
“晚安(男女齐声)。”
爱子离开房间的同时顺手关了灯,周围顿时阴暗下来。
“说起来,跟男生一起睡觉,还是第一次呢。”咲夜把半边脸蒙在铺盖中,嗲声嗲气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跟女孩子睡觉来着。”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脏噗噗直跳,睡不着呢。”
“我也是,干脆聊聊天吧。”
“聊什么呢?”
“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好奇心使然,工藤源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灯的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咲夜泪水滢滢的半面,她的眼里,深藏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郁。
那表情让工藤源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
心脏仿佛被扭成了麻花状,连呼吸也不顺畅了。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要提她爸爸啊?工藤源在心里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不想说就算了吧,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他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我爸爸他啊……”咲夜最终还是开始叙述了,“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没有像小源的爸爸那么厉害……小源的爸爸,是军人,是男子汉吧……而我的爸爸……说他懦弱也好,说他温柔也罢,说他胆小也好,说他谨慎也罢,说他卑微也好,说他隐忍也罢……总而言之,是个既不出彩也不闪耀的父亲形象……”
工藤源刚想说——我也想要个这种普普通通的父亲啊——他的话便被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
从大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即使到达二楼的这个房间依然有着巨大的响动。
然后传来的,是一群男人的叫骂和爱子的哭求。
“小野那混账家伙呢?叫他给老子滚出来!”
“他喵(这个是和谐的替代词)的!欠了老子这么多钱,赶紧地还回来!不然老子就拆了你们的狗窝!”
“各位先生各位先生!我爱人真的没在家,求求你们回去吧!”
“嘿!那小子人不咋滴,居然取了个嫩葱似的小媳妇!……下次你先生再不还哥几个的钱,就别怪咱们抓你来抵债了啊!”
“……”
“弟兄们,我们走!”
男人们的吆喝声渐渐远去,留在玄关的,只有爱子的低声啜泣。
即使是个孩子,也能明白刚才在楼下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爸爸很喜欢赌博……欠了很多钱,”咲夜一脸平静地继续说着,仿佛她所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像这些要债的,三天两头就会来一次……爸爸为了躲他们,经常不会回家……”
“咲夜……”
“妈妈经常被那些人弄哭……”
“别说了,咲夜。”
“妈妈跟爸爸也经常为这事儿吵架……”
“别说了,咲夜,别说了……”
“我、我……我也……”
工藤源钻入咲夜的被窝,把她的头轻轻拥到胸前,柔柔地说:“好了,不用再说了。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所以,不用再害怕了。”
“小源……小源……我、我……呜呜呜……”咲夜再也忍不住的热泪,肆意地沾湿了工藤源的胸襟。
同病相怜吗?
怀抱着咲夜柔软的身体,工藤源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我们之所以会如此珍视对方,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个不珍视我们的父亲吧……
带着无尽的思虑,工藤源渐渐沉入了忧郁的梦乡。
第二天的早上,工藤源是被拎起来摔醒的。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了摇晕乎乎的头。睁开眼,眼前出现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相貌平凡,身材普通,满脸胡茬的大叔。
“大叔……你谁啊?”工藤源懒懒地说。
“我还要问你谁呢?为什么会跟我可爱的女儿睡在一起啊???”大叔情绪失控,就快要爆发的样子。
“亲爱的,你回来啦。”爱子及时出现在了房间,如果再迟一步,工藤源可能就被满怒斩杀了。
“老婆!老婆这怎么回事儿啊~”大叔的语气顿时变成了哭腔,“那是谁啊?这穷孩子到底是谁啊?”
“别激动,别激动啊,亲爱的~”爱子笑盈盈地说,“这是邻居工藤家的孩子,他们最近出远门,托我照顾这孩子几天。”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子会跟我的女儿睡在一起啊?”
“有什么关系嘛,都是小孩子啦。”
“小孩子也是很有问题的!现在的早恋现象越来越呈现着低龄化的发展趋势!不,这不是重点!其他小孩子无所谓,我的女儿的话,一定要找个成熟稳重年龄大的男人作为对象才行啊。”
爱子笑着说:“女儿控。”
“这是禁语啊!绝对的!我、我才不是什么女儿控呢!为什么作为父亲的关心会被说成是女儿控啊?”
工藤源愣愣地看着眼前打趣着的夫妻,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开朗的父亲——是个赌徒?
昨晚的叫骂、哭泣、泪水,在此情此景面前,飘渺的宛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