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女儿没有回来吃晚饭,连个电话都没打……她可以理解,毕竟已经高中了,再说以前也不是没这样的事儿。但是,过了门禁的十点都还没回来绝对是头一次!她忐忑不安地将双手捧在胸前,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说老婆,你稍微消停点儿好不,晃得我眼都花了。”一夫放下手里的杂志,朝在他眼前走来走去的妻子抱怨道。
“女儿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啊!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爱子怒气中烧。
“哎呀呀,别发火嘛~来来来,过来过来。”一夫拉着妻子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上坐下,“我猜啊,女儿现在肯定跟BOY在哪儿HAPPY呢。莉香妹子不是说BOY也上那所高中吗?两孩子有阵日子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嘛……说不定,明天他们俩就会手拉手的来到我们面前说:‘爸爸、妈妈,我们已经登上成人的阶梯了’……对哦……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哦……一想到这儿,突然觉得心里好空虚好寂寞哦~”一夫边说边把脑袋往爱子那丰满的胸部上蹭。
“尽听你瞎扯~”爱子娇笑着戳了下丈夫的脑袋。
叮咚,叮咚。
正当小野夫妇在打情骂俏时,门铃十分不解风情地响了起来。
“大概是女儿回来了。”爱子喜上眉梢。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两声。
“女儿回来了不会自己开门进来啊?你去看看是谁来了。”
爱子离开丈夫的身体,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快步通过玄关打开了门。
门口出现的,是一个染着褐色头发,穿着露肩装和超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
爱子并不认识对方,便问道:“请问,你找谁?”
“小野一夫。”那女人用带有几分野蛮的语气念出了她丈夫的名字。
第三者——这个词汇在爱子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她摇了摇头,又用力将那个词语甩了出去。
小野一夫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对感情绝对专一。爱子确信自己的丈夫不会搞外遇。
这时,一夫也推着轮椅来到了玄关。当他看到那女人的脸时,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立马拉下脸来,阴沉沉地说:“你来这儿干吗?”
“这就是你对几年没见的老朋友的态度吗?”褐发女人媚笑道。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这种妖怪朋友。”
女人发出了一阵“呵呵呵”的犹如银铃般的笑声。
“人家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听你会后悔的哦,一夫~”
一夫突然一拍轮椅扶手,同时大声喝道:“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
站在旁边不明就里的爱子被丈夫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
“哟哟哟,发这么大火干吗?小野君嘛,小野君~”女人直面着小野一夫的愤怒,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减。
“爱子,你先到楼上去呆一会儿,我跟这位女士有些话要聊。”
爱子听到一夫用名字来叫自己,便知道他已经完全认真起来了。他们接下来要谈的事肯定非同小可,不是自己可以插足的领域。
她在丈夫和褐发女郎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而去。在走到楼梯口时她又回过头来看,只见一夫用夫妻谜语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她再次点了点头,接着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啊。人家还以为她会跟我吵起来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夫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得一览无遗。
“诶?都不请人家到客厅里去坐坐,就在门口说吗?”
一夫咂了下嘴,沉默着调转了轮椅。
“里面请。”他背对着对方,用极不情愿的声音邀请道。
入客厅坐定后,一夫完全没考虑要给这不速之客奉个茶,而是如审问犯人一般劈头盖脸道:“有什么事,说。”
“讨厌啦~别那么快就直奔主题好不?先跟人家联络一下感情嘛~”女人毫不客气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
“……别告诉我今儿你就是穿着这身女装来恶心我的。如果是,你已经达到目的了,老子现在真想吐你一脸!”
“小野君嘴上还是不饶人呐。”
“说不说?”
“说嘛说嘛。”女人边说边往客厅门瞟了一眼,“你爱人不会偷听吗?”
“我老婆不是那种多事的女人。退一步说,这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你就算在这里开枪,外面也听不到响儿。”
“哦~”女人悠悠然地掏起了自己的挎包,“真有这么好?要不咱们试一下?”
从挎包里探出头的,是被称为“狂蟒”的左轮手枪。那是一把威力巨大,精准度高,同时也拥有夸张后坐力的枪——别说是女人了,就连男人也很难驾驭它。
与此同时,一夫飞快地将茶几上的水果刀操入了手中。
“呵呵呵,别那么激动嘛,开个玩笑而已。”女人笑着将手枪放回了包中,“拿着这种枪到处乱射,甭说打到人了,就是打碎瓶瓶罐罐也不好嘛。”
一夫没有放下手里的刀。他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对方,冷冷地说:“你到底想谈什么?要打架的话我可以奉陪。”
“摆着这么凶狠的脸干吗嘛?吓到人家了~”女人娇笑着挥了下手,那笑容的持续时间没有超过三秒。紧接着,她突然脸色一正,发出了男性的嗓音:
“好了,不闹你了。小生这次来,是想跟你谈谈今晚我遇到的事儿。”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木下假扮而成的。
“我没兴趣。”
“令嫒还没回来吧。”
“……”
“有兴趣了吗?那小生就继续讲了哦。先前那会儿,小生正带着弟兄跟‘水口组’的人进行交易的时候,有个高中生小妹妹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现场了。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啦,一般都是要灭口的嘛……”
一夫的面部肌肉在激烈地抽动。看到那副表情的木下,全身上下都满溢着施虐的快感。
“小生看妹子长得实在不错,杀了太可惜了,便抓起来问了一下名字,你猜猜她叫什么?‘小野咲夜’唉!小生还在想不会这么巧吧,毕竟姓‘小野’的人还是蛮多的……”
一夫崩碎了自己的一颗磨牙。
“哟!瞧你这样子还真是令嫒啊!怪不得那小妮子这么强悍呢!居然瞬间就放倒我们两个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虎父无犬女’是吧?小生就想啊……”
木下话还没完,一夫的飞刀已经杀到了他眼前。他猛地偏开头,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刀锋,却还是被带下了几缕假发。
一夫攻击还没有结束!他放下了轮椅的固定装置,卯足了劲儿往扶手上一撑,借着反作用力朝木下扑了过去。
刚躲开飞刀的木下还没稳住身形,一夫已扑杀到了他跟前。他还来不及掏枪,双手就被对方牢牢钳住了。
在外人看来,那仿佛是小野一夫将一个美女扑倒在沙发上正准备施暴的场景。
“把女儿完完整整地给老子送回来!不然老子立马杀了你!”一夫如鬼神一般朝身下的人喝道。
木下不慌不忙地说:“要威胁小生也得拿出点能杀我的手段吧。现在小生两只手都被你抓着,反之,你也空不出手来。如果放开小生的手的话……你知道小生从拔枪到开枪有多快的,想挑战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空手把小生击杀吗?”
一夫沉默地扳着木下的手,让对方摆成了双手抱头的姿势。在臂力上,他比木下有着明显的优势。
“就算是这种姿态,只要你一放手,小生也能快速地……噗啊!”
木下的话语被自己的惨叫声所终结。
小野一夫突如其来的头槌砸得他眼冒金星——他的整个鼻头变得通红,还有两缕红色从鼻孔中簌簌地流了出来。
“你、你竟敢把小生俊美的脸庞给……啊!”
一夫又补了一个头槌。
木下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就这样把你这妖人敲晕,再绑起来好好审问一番我女儿的下落吧。”木下的鼻血沾染在一夫脸上,令他看起来好似一匹杀红了眼的猛兽。
木下心忖道:妈的,就算残疾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啊。
整当一夫准备使出第三个头槌时,突然,危险来临的直觉闪过了他的脑海,他顾不上再压制木下,连忙本能般地从对方身上翻身躲开。
“这你都能察觉到吗?”木下边说边从沙发上坐起身。他的右手在擦着鼻血,左手则从假发里掏出了一把伪装成了发卡的**。
客厅的天花板上被开了个小洞。
木下手里的**属于单发型,他没有能力马上再开第二枪。
趁着这个空档,一夫再次朝木下扑了过去。
切!死缠难打的家伙!
木下将已经没用了的**朝一夫脸上掷了过去,同时右手飞速下滑,从“胸部”里掏出了另一把小手枪。
一夫没有理会那投掷物——即使硬生生在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他也连眼都没有眨上一下。怎料对方拔枪的速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当他冲到对方面前时,对方的枪口已经抵上了他的额头……
在一夫惊疑的瞬间,木下并没有开枪,而是用膝撞击中了他的下巴。那一霎那,一夫只觉得脑子一闷,整个人便如羽毛般飘了起来。
为了确实剥夺对方的战斗力,木下三两步跟上去,对准一夫的重点部位来了一脚。没有双腿,脑子也还在犯晕的小野一夫,毫无防备的正中了这一击。
难以形容的疼痛感刺穿了一夫的脑膜,他疼得蜷成一团,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
“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木下愤愤地说,“小生以前的确在近战搏斗上不如你,但凭你现在的身体是不可能赢过小生的……放心吧,小生留手了的,你那话儿歇个几天就好了,不会让你变得跟小生一样的。”
他将掏枪时掉落地上的胸垫捡起来,把手枪重新包好后塞回了原位。
“你的女儿,小生会帮忙照顾的。”木下冷笑着甩出这句话后,转身要走。
疼得不似人形的一夫,拼尽最后的力量拉住了木下的裤脚。
“求求……你……女儿……还给……我……”
“小生是出于旧识之情才来通知你一声,可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木下不屑地一脚踢开了小野一夫的手。
一夫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木下的高跟鞋。
直到听到了楼下的客人关门走人后的声音,爱子才畏畏缩缩地走下了楼梯。
客厅里的一片狼藉令她大惊失色。
她愣了好一阵子,终于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丈夫。
爱子凭着自己瘦弱的娇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野一夫搬到了沙发上。
好不容易从巨大疼痛中缓过劲来的一夫,睁开眼便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妻子。
“她到底是谁?怎么把你弄成这样了?”爱子用手抚过一夫那带血的脸庞,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着。
“我的一个老朋友。你就当我是毛手毛脚被她揍了吧。”一夫起身朝垃圾桶里啐了一口血。
爱子沉默了一阵,又问:“那她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女儿的事。她要带女儿到国外读书,有阵子不会回来了。”一夫面无表情地说。
“不可能!”
“你就当是这样!”一夫突然抱住妻子的双肩,大声咆哮道,“什么也不要再问!什么也不要再说!女儿出国了,暂时不会回来了!就是这样!”
爱子被丈夫吼得呆若木鸡。
委屈、不满、愤怒一齐涌上了心头,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呜哇——!我受够了!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每天都要操心着无缘无故找上门来的债主,担心着不知所向的你,害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仇家……这些我可以忍,我都可以忍啊!为什么不能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跟我说清楚呢?我不是你的妻子吗?我不是你的家人吗?我不是你最亲最爱的人吗?即使搞得连女儿都不在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来龙去脉吗?”爱子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一夫低头道:“是我对不起你。”
如同将压抑多年的感情全部爆发出来了一般,爱子一口气把心里话都吐了出来,“不要说这句话!不要每次每次都这样说!你为什么不一巴掌扇翻我,骂一句‘再多嘴就休了你!’?好让我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是自己在任性撒泼……而你,是有苦衷的,是有道理的,是为了我好才不告诉我的!你怎么可以说对不起我呢?是我错了,而你是对的,对吧,是这样的吧?呐……告诉我吧,把你的正义,你的苦衷,你的理由,都告诉我吧。这样我才能明白,自己是个错得多么离谱的女人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爱子止住了哭泣,擦了两把眼泪,正色道:
“既然你还要坚持……我明天就回娘家去,在女儿回来之前,我不会回来这个家了。”
她说完之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几个小时过去,爱子大概已经噙着眼泪睡下了的时候,一夫仍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将一只手遮在眼前,嘴里喃喃道:
“天花板上的吊灯,好刺眼啊……是不是该换个暗一点的呢?”
从他指缝间流下的,是阔别了三十年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