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凄惨。”
眼皮因为空气中扭曲着的哀怨而半颌着，温斯特一边在心底向派拉女神祈祷，一边半曲身子，想要观察下那些黏着在地面上的深色糊状物体。
他的第一次尝试很快就失败了。
如果说站着时周遭的空气并不让人好受，那蹲下去后，这种欲呕的感觉只会更加强烈。
只不过是稍稍贴近了地板，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便让胃酸极速的上涌至喉头，刺激了脆弱的食管。对此无法忍受的温斯特不得不重新站起身，将那可怕的味道从自己的记忆之中剔除。
但温斯特撇了一眼那些深入房间的士兵们，还是又进行了一次尝试。
即使经历过一次，那气味还是如此的骇人，不亚于刀剑，在那气味之中饱受折磨的温斯特只得拧起眉头死死忍耐，让自己不至于败倒在区区气味之下。
他还是成功的蹲了下来。
蹲下去仅仅数秒后，鼻腔里就充满了让人直皱眉头的内脏异味与腥味；而那些在站立时颇为模糊抽象的物体，在蹲下去之后就突兀的变得活灵活现、过于真实起来。
不要说触碰了，温斯特都想现在就抽身离开这间该死的屋子。
因为，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踌躇了片刻，温斯特还是伸出手在地上稍稍一抹，将那深色的混合物粘在了铁手套上，放在眼前观察起来。。
不出所料，这些已经分辨不出原样的东西，是腐烂的血肉。
深色的混合物包括了“某种生物”浑身上下所有部分的血肉、内脏、被碾碎的骨架以及支离破碎的经络，在更仔细的搜寻后，莫德特还在肉泥之间发现了被压扁的眼球和发黑的脑组织碎片。
——以及一些可疑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灰色肮脏毛发。
到过这里的不止人类，温斯特下了判断。
虽然听起来荒谬，但他在城区执法多年，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体的身体部位。
将那黏着在手套上的污秽用随身携带的麻布擦干净，温斯特站起身，并将目光向房间的更深处探去。
那惨状直让温斯特发毛。
“只有这里是这个样子的吗？”
随手将麻布丢给身后的士兵，温斯特问道。
“是的夫长，虽然其它的地方也有大量的血迹以及残肢，但只有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夸张.......”
士兵的话语只进行了一半。
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斯特没有强求他继续说下去。
他不能强求自己麾下的这批士兵对如此炼狱之景无动于衷。
他也发自心底的希望，自己的士兵能够不要无动于衷。
“让兄弟们退出来吧。”
温斯特下了命令。
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要久呆的好。
简直就像是混沌的中心，温斯顿在这件屋子里只感觉到了纯粹的憎恶与痛恨。
闻言，在房间深处搜索的士兵们如获大赦，他们小心翼翼的在地上散落着的内脏与脂肪之间寻找可以落脚的空地，慢慢的向温斯特的方向靠拢。
这是当然的，他们根本就不想待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已经颠覆了至今为止支撑他们世界的所有常识，鼻腔里的臭气与胃部的翻涌让这些士兵们第一次意识到——即使是在死亡之后，恶意也会不请自来。
片刻后，4名士兵在温斯特身边聚集，虽然已经十分小心，可士兵们的靴子上也还是沾染上了大量的肢体残片和一些被压扁的结缔组织。
他们的神色各异，虽然不至于产生应激反应，但是也绝不可能面不改色。
“把这里封锁起来，在托马伯爵的调查团抵达前，维持现场现在的模样。”
温斯特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可他才踏出第一步，就被脚下的声音所阻止。
嘎吱。
即使再怎么轻柔的将脚踏下，脚面的部分也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就像是在踩着湿滑的，浸泡在水里的泥浆一样，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那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就像是受害者们的悲鸣，不断不断的在向温斯特哀嚎着，哭诉着自己的悲惨与不公，哭诉着为何女神选择了抛弃自己。
温斯特单手握拳抵在嘴前，残留在铁手套上的气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并非为了阻止可能的生理反应，而是为了阻止住自己嘴边，那有可能会动摇士兵内心的怒吼。
他回过头，看向这个在正午却仍然被黑暗笼罩的房间。
天花板上、墙壁上、桌子上、壁橱上、板床上——简直就像是最令人癫狂的幻境一样，以血肉为成分的颜料在上面随意拖行，并最终将所有的表面全都填满。
血肉黏在窗户上，隔绝了阳光，煤油灯已经熄灭，无法散发出任何光芒；一盏早已破碎的魔法灯躺在墙角，似乎在哭诉着不可饶恕的罪行。
简直就像，这间屋子真的被世界、被女神遗弃了一样。
如果这里是梦境的话，那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停下了撤离的脚步，温斯特挺直脊梁，又一次的为在此处殒命的善良灵魂们祈祷。
“愿女神指引你们的灵魂，直到在永恒的花园得到永恒的安眠。”
秩序女神派拉花费7日创世，将美丽，秩序，和平与现实带给蒙昧无知的混沌。
女神的世界和平稳定，遵循着均衡秩序的绝对规则——在女神的治下，人将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呱呱坠地，用一半时间来经历痛苦与磨难，并在另一半时间里享受无上的欢愉与幸福，最后在日暮西沉的时候合眼，前往女神的花园陷入永恒的安眠。
女神绝不轻易乐善好施，但也绝不随意暴虐无道，女神是慈爱的世界之母，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成为「人」。
——“铅云后的朝阳”这是至今都铭刻在圣都大彼得的，真真正正的神的箴言。
那一切都是事实，都是被王国、帝国以及教会奉为绝对经典的典籍。
眼前的一切也都是事实，在这片被撕碎的尸体碎片之中，温斯特无法领悟到任何来自女神的教诲。
这些可怜人仅仅是被单纯的残杀了而已。
这并非磨砺人类，使人成长的铅云；而是来自世界背面的单纯恶意，是纯粹的折磨与残忍。
那么，眼前的这一小片土地，一定是不小心被女神遗漏掉了吧。
入目的一切皆是绝望，所见的一切皆是不甘。
因为这里是女神看不见的角落吗？
还是说——
温斯特停下了自己即将变得混乱的思绪。
“走。”
他带着一众士兵踏出房间，并重重的关上了那隔绝地狱与人间的门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