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
----轮回、诅咒、爱
题记：
当时间褪尽
当生命凋零
穿过黎明与黑夜
穿过轮回与诅咒
我只想
再次与你相见
第一章
云有些黑，空气在黄昏的阳光中像是挂满了沉沉的泪滴。
要下雨了吧，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我不自觉拿出已有些潮湿的烟放在脣间，伸手去摸索兜里的那最后一盒火柴。可我摸到了一只手，一只温暖的，纤弱的手。
我笑了，因为我知道，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找到那一盒火柴，但这只手却总是那样，触手可及。
“又要抽烟了么?”她的声音就像她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温暖而清澈：“那看来..是要下雨了呢。”
说完，她有些调皮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她，望着我心中最后的圣地。
我爱她。
胜过爱一切。
我已经无法记得，是哪年哪月哪一天，我毅然跳上了火车，选择为了祖国为了元首而战。
我也无法记得，是什么样的狂热与信仰，让我拿起了枪，选择在战乱中用杀戮来维持自己内心的平和。
对，我是一名德国兵，一名杀人无数的德国兵，一名罪不可赦的战犯。
我到过很多的地方，但都不毫不例外地只在那里留下了死亡与眼泪。或许我会在夜里因为恐惧而颤抖，因为良心而挣扎，但我从未后悔，因为我在路的尽头，遇见了她。
对，她是一名法国女人，一名爱上德国人的叛国者，一名受尽唾弃的叛徒。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试图寻找自己的起点，寻找到底是什么，才让我站在了这里。可是我找不到，就像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互相争斗，而我为什么却又无法自拔。
但不论如何，我都已清楚地知道，我的终点是哪里。
这是一座无名的小镇，甚至在法国漫长的历史中都从未被记载的小镇。在我们驻扎在这里的几个月中，镇中的居民有的在战乱中死去，有的逃向了远方，如今除了她以外已空无一人。而在盟军的几次进攻中，我所属的部队也只剩下了我最后一人。
我们的命令只有一个----决不后退。
即使枪膛里的子弹只剩下一颗，也必须要留给敌人。
我轻轻地伸出了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我知道，这已是我的终点。我不会逃也不会跑，我是一名军人，那我就要像军人一样死去。
只是，在最后的路上，有你相伴，是我一生，唯一的幸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她捧起了我轻抚她面庞的手，放在脣间，轻轻地吻了吻。
“对不起..”我讷讷地道。
“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坚决。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原来她，比我要坚强的多。
我咬了咬牙，狠声道：“走吧，回到你的人们的身边，开始新的生活。”
她没有作声，只是转过了头，默默地望着远方。
过了半响她才幽幽地问道：“你相信.....神么？”
我凝视着略有些陌生的她：“我相信..尽管..我从未见到。”
“那我想你一定会知道诅咒的存在。”
我没有回答，只是想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叛国者将被诅咒..在永世的轮回中永远被人背叛，被人出卖。”她转回了头，毫无掩饰望着我的双眼，像是想要望穿我的灵魂。
“而战犯也将被诅咒..在永世的轮回中..永远地在战火中存活..在战火中消亡。”我缓缓地答道。
泪。
突然我看到了。
有泪，从她的眼中一滴滴落下。
滑过了她的眼睫，她的面颊，她的唇角。
最后，一滴滴地落在我的手上，我的心上。
“那你知道..如果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诅咒么..”
我不忍再去看她眼中的泪光，只得转过头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
“亲手杀自己最爱的人的人..将被诅咒..再下一次的轮回中.将被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
说完，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吻着我，泪如泉涌。
“我不要和你分开..不要..”她呜咽着道：“因为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那我们就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在这一刻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只是抱紧她，回应着她。
“亲爱的，这是一个轮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再次相见。”
“亲爱的，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忘记你，所以即使只有六十秒，那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生。”
“亲爱的，请照顾好自己，请记得在来生，也要一样爱我。”
突然，我的心一片冰凉，我好像终于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她想做什么。我拼命地挣扎，想要抓住她，想要抱紧她，但是我可以感到，她已把冰冷的枪放进了我的手掌，她已用我的手指去扣动了扳机。
“亲爱的，请记住，这不是永别，这只是再见。亲爱的，请记住，我爱着你，就像你爱着我。”
“砰”
枪，响了。
是泪，那温柔的，那甜蜜的，那灼热的。
是血，那温柔的，那甜蜜的，那灼热的。
是雨，那痛苦的，那痛苦的，那痛苦的。
雨，终于下了起来。
而我最爱的她，最后一次的，吻了吻我的手背，安然地，死在了，我的怀中。
对么，我们发过誓，要永远在一起。
对么，我们只是彼此，这样的相爱。
对么，这不是永别，这只是再见。
雨，这只是雨。
这一定不是泪。
因为我不悲伤，我不悲伤。
即使只有六十秒，我也会在永世的轮回中，永远相伴。
我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地把她葬下。
雨，还在下。
而我已听到了，远方坦克的轰鸣。
而我已听到了，远方嘶吼的仇恨。
而我已听到了，远方死亡的召唤，来自你的，相爱的召唤。
所以，我跑出了战壕。
我发疯一样地跑出了战壕。
我丢掉了我的枪，我的刀，我的子弹。
我丢掉了我的钢盔，我的军装，我的身体。
我赤裸着上身，像一个快乐的孩子一样，疯狂地跑着。
跑出了战壕，跑出了阵地，跑出了硝烟。
跑出了这场大雨，跑出了你的我的无尽的眼泪，也跑出了那略有些甜蜜的死亡。
我第一次成为了我自己。
只为了爱而活，也只为了爱而死。
枪，响了。
我撕裂的痛楚，在旋转的天地中，成为了你最后的，温柔的一吻。
而这一场大雨，已抹去了时间与记忆，只剩下你我的誓言。
我的躯体，已然冰冷。
我的血，因为有你的爱，才依然，灼热。
亲爱的，再见。
亲爱的，我爱你。
下一次，请甜蜜地，把我杀死。
第二章：
我记起了谁，好像又忘记了谁。
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中，我好像永远都在寻找。
当人们来来往往，当沙尘起起落落，我双手捧着不落的花，向神默默祈祷。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的心中记忆中灵魂中，都是他的影子。
为什么，每一个黄昏，都那么似曾相识。
为什么，每一场大雨，都那么的悲伤。
可是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沙漠中变幻的是影子，天空中变幻的是繁星。
而我心中似乎有什么，永世都不会改变。
但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所以神啊，我轻挽着我淡红的裙角，我跳着我最美的舞蹈，向你祈祷，请让我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而寻找。
我记地父亲曾说过，我是沙漠中，最美的花。
我记地母亲曾说过，我不应生在阿富汗，不应生在这无名的小镇中。
他们称赞我，是大漠上的月光，是河道尽头不落的太阳。
但不论怎么样，再美丽的花也会因为战争而凋零，再清澈的月光也会因为硝烟而浑浊，而太阳，也终会因为仇恨而坠落。
我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我们的土地上，乘着他们的战车，乘着他们的飞鹰。
我从未想过去辨别是非，也从未想过他们是否会给我们带来未来。
只是我不明白，世界上有着一种东西叫**，可为什么世界上又要有一种东西叫作战争。
如果是为了爱去杀戮，那其实杀戮的是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地痛恨争斗，却又偏偏有一些期待。
我看着他们进入我的家乡，我看着他们从我的窗前经过。他们的枪闪着乌黑的光，他们的子弹总在无声地炫耀。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静静地从我窗前走过，他轻轻地捡起那朵已被前人踩碎的花，放在了鼻前轻轻地嗅着。然后，他把花插在了他斜挎的步枪上，顺手摸出了一支卷烟，点燃，青色的烟缓缓升起。
我望着他，像是望着心中的某个遥远的过去。
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似曾相识。
雨，落了下来。
打湿了他的发梢，他的纸烟，他有些褪色的美国军装。
渐渐地，他消失在了雨中。
但不论什么样的雨，都浇不灭这战火，浇不灭这仇恨。
祈祷。这像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无数天阴暗的日子中，子弹呼啸犹如圣歌，而垂死的哀嚎又仿佛像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我做了很多梦，都梦见了黄昏，一片陌生的土地，一个陌生的小镇，还有一张那么熟悉的面孔。
然后我会突然醒来，犹如在噩梦中惊醒。面对着无尽的战火，潸然流泪。
我知道，这一切没有结束，而我的生命终将在战火中燃尽。
所以神啊，我恳求你，在这朵花凋落之前，让我找到我所寻找的那个人吧。
即使没有记忆，没有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容颜，但我知道，我的心，会辨别出我们血液中的羁绊。
于是这一天，终究被我等来。
那是一个傍晚，云有些黑，空气在黄昏的阳光中像是挂满了沉沉的泪滴。
在密布的子弹与爆炸声中一个美国军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我的屋子，打断了我每日的祈祷。
他的军装已被战火熏黑，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早已血迹斑斑。
他举着枪，向我走来，一步步地走来。
而我惊恐地望着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只是害怕，非常地害怕。
然后，我碰到了墙，我已无路可退，而他还是在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突然我想起父亲用来自卫的枪正是放在我身旁的桌中，可是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去杀，不想去戮，也不想伤害任何人。
可是我害怕，害怕到浑身颤抖。
而他还在靠近。
神啊，求求你，让他停下来吧，让他停在那里，不要再靠近。
一步。
两步。
他依然在向我走来。
他的枪，他的血，他的军装。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向我走来了。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所以在我惊恐的尖叫声中我猛地打开了抽屉，拿出了枪。
等，等一下。
这个人，那么的似曾相识，好像就是那天，从我窗前静静地经过的那个人，那个斜挎的枪上插着一朵死去的花的人，那个只在大雨来临时才会抽烟的人。
可是，没有人，会等我。
“砰”
枪，还是响了。
他已缓缓地倒下。
我的脑中一片茫然。
我只知道他的血缓缓地渗了出来，而闻声赶来的母亲仓皇地跑了出去。
突然，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黄昏。
小镇。
战壕。
卷烟。
旧军装。
还有那温柔的声音和轻轻的吻。
“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人。
沙漠中变幻的是影子，天空中变幻的是繁星，而永远不变的是我心中对他的爱。
“恩..是我..”他笑了，虽然我知道他已痛入骨髓：“你看起来，变了不少。”
“而你，却好像还是那副模样。”我轻轻地跪在了他的身旁，轻轻地捧起了他的手，放在脣间，吻了又吻。
我们都在轻轻笑着，那么幸福地笑着。
泪水，可以留到来生去挥霍，而在他死前的这六十秒，我们只需要，幸福地微笑。
他突然奋力地抬起了手，从胸前的兜中，拿出了那天那朵被踩碎的花。
“我本想，送花给你，可却只有这碎掉的一朵。”他吃力地拨开了我额前的一缕乱发，把那朵碎掉的花，插在了我的耳边。
他微微笑着：“喏..你看...不论什么样的花在你面前..都失去了颜色..”
我紧紧抱住了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抱住了他奄奄一息的身体。我吻着他，发疯了一样地吻着他。
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那么灼热，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已分不清，是我的，是他的，是血，还是泪。
他也轻轻地抱住了我，温柔地回应着我。就像以前，就像无尽的轮回中，那诅咒被写下的上一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亲爱的，请不要哭泣。这是一个轮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再次相见。”
“亲爱的，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忘记你，所以即使只有六十秒，我也宁愿再次死去。”
他的声音已宛如梦呓。
“亲爱的，亲爱的，你听得到么。请照顾好自己，请记得在来生，也要一样爱我。”
“亲爱的，这只是再见，而不是永别。”
然后，他用了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他最后的一句。
“亲爱的，我爱你。”
我望着他渐渐失色的容颜，渐渐死去的身体。
轻轻地，温柔地，答道：“亲爱的，下一生，请幸福地，把我杀死。”
他的躯体，已冷。
但他的血，依然炙热。
我知道，我已到了我的终点。
母亲和父亲领着两名美国军人回到了屋中。
他们在尽力地解释，是他们的女儿，沙漠中最美的花，大漠的月光，河道尽头不落的太阳，亲手杀死了这名美国军人，而不是他们，他们于此，毫无关系。
我当然知道，我已走到了我的终点。
因为诅咒已被写下，而命运却早已注定。
只有我们的爱，将在永世的轮回中，海枯石烂。
当我被那两名美国军人押走时，天空下起了大雨。
我仿佛又看到了他的面容，他淡淡的烟草香。
亲爱的，请让我离开这里，离开死亡，离开我的身体。
亲爱的，这不是永别，这只是再见。
亲爱的。
我爱你。
来生，请让我，被你幸福地杀死。
终章
“亲爱的，是你么？”
“亲爱的，是你么？”
“是什么让我们...”
“走到了这里？”
“想要记起...”
“却注定要忘记。”
“想要厮守...”
“却注定要分离。”
“亲爱的，是你么？”
“亲爱的，是你么？”
“我们说过，会永远在一起。”
“所以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沧海桑田。”
“海枯石烂。”
“亲爱的，我爱你。”
“亲爱的，我爱你。”
“穿过黎明...”
“穿过黑夜...”
“穿过战火...”
“穿过硝烟...”
“穿过轮回...”
“穿过时间...”
“穿过生与死的边界..”
“穿过爱与恨的彼端..”
“即使一生的等待..”
“与寻找...”
“都只是为了...”
“死前的那六十秒...”
“再次与你相见..”
“那下一次..”
“那下一次...”
“请你甜蜜地..”
“请你幸福地...”
“把我杀死...”
“把我杀死...”
“而我..”
“相信...”
“我们是..”
“世界上...”
“最幸福的人...”
“因为我们...”
“因为我们...“
“那样地....”
“那样地.....”
“彼此相爱。”
SmoKnGun
2010.2.27 于新泽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