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莱恩来说,这个世界从那天开始就已经毁灭殆尽。
在他的意识残破不堪的时候,只有神经末梢中仍然在不断刺激着大脑的寒冷在支撑着他。
淡蓝色柔软的术式链在他模糊又没有温度的眼眶旁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艾莉西亚...”“萨沙..琳达.."
他无力的,混乱的呼喊着这些名字。
眼前渴望保护着的少女和孩子们,正笼罩在一团暖黄色的光芒里。
四处乱窜着的脉冲流肆意蹂躏着艾莉西亚的身体,而孩子们就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着一样,他们拍打着那层薄膜,朝着倒在地上的莱恩哭喊着。
"莱恩。”
“对不起”
这是不是莱恩渴望听到的话,那时候的他已经无力判断。
他的身体正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支配着。
由内而外的,那股力量撕裂着,排斥着他,就像肉体中硬生生的挤进另一个人一样。
痛苦从四面渗来,源源不断,和疼痛一起压榨着莱恩的,是一种无力的疲劳感。
而意识之外的这片世界已然成为了一片黑暗的地狱。
一束又一束的青色冲击流源源不断的轰击在地面上。
漫天飞舞的黑色灰尘覆盖了云层。
从四处接踵而至的惨叫声愈来愈烈。
远处残破不堪的世界树不停的闪烁着暗绿色的孱弱光芒,就像即将燃尽的星辰。
莱恩竭尽全力,激活了封印自己的术式。
冰晶凝结着的干裂声音,开始环绕在他的周围。
“我还不能死。”
身材娇小的少女,在泛黄的温暖夕色中轻轻走来。
微风拂动她扎在发髻后的米白色蝴蝶结,她轻轻压住自己朴素但整洁的白色长裙,腼腆的朝莱恩投来一抹淡淡的笑,然后自然的转过头,一如既往安静地注视着身后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原野。
孩子们开心的围在她的身旁,灿烂着他们无邪的童年。
莱恩的脑内反反复复的萦绕着这一幕。
那是她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样子。
活下去的念头不断的涌出,
他最后的意识开始被寒冰退化成了来自大脑深处的执念。
伴随着那一点点残留视野的不断模糊,莱恩的双眼逐渐的被层层的冰晶覆盖。
在他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那一团围绕着艾莉西亚的暖黄色光芒如同爆发似的一般,冲破了笼盖着大地层层黑尘。
他们在一瞬间一起消失在了那一道光流之中。
然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却又散发着金属一般光泽的一座巨大的,瑰丽无比的十字塔。
那是莱恩将自己封印前,最后记得的事情。
........
........
“这是最新一期的生还者名单...”
“找到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这把老骨头能活下来本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地上那些怪物..”
“听说那些妖精的一个岛已经沉没了..被那些怪物...”
琼斯一家的声音很小,他们生怕吵醒这一位客人。
眼前摇曳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刚睡醒的莱恩躺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
距离黄昏已经过了很久,外面的街道上还依稀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的车马声。
“小伙子,你醒啦”。一位长着胡子和巨大的羚角的山羚族老人端来一杯热气滚滚的咖啡,放在莱恩的床前。
这位老人和他的孙女在几年前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然后在这座新生的城市中坚强的活了下去。
“亚维斯先生,很抱歉我睡了那么久,今天的奶酪做好了吗?我帮你收一下吧...”
“哈哈,不用了小伙子,我已经让安雅收好了,年轻女孩嘛,多劳动总是好的”
“这样啊...”
“莱,莱恩..莱恩 K 希尔斯先生...民居处的难民资料表..”小安雅小心的拿着一个小本子,对着上面的资料念着我的名字。
“安雅,直呼长辈的全名是不礼貌的。你现在需要好好道个歉”亚维斯打断了安雅。
“对,对不起..莱恩 K 希尔斯先生.. 啊不..莱恩先生...
莱恩 K 希尔斯
我的名字。
记忆如同洪流一般袭来,他不停的回想着自己的名字。
和那些不同的声音一起,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停的交织在脑中。
“新月的骄傲,莱恩 K 希尔斯!!”
“艾米莎之主——莱恩”
“波尔卡德的叛徒,莱恩 K 希尔斯”
“会变魔术的大哥哥!”
“莱恩。”
莱恩细细的品味着这个轻巧的声音。
他的眼神慢慢的凝滞在了一张充满绝望和失落的脸上。
“废物”“你没能保护好他们”“废物”
“新月的耻辱”“你为什么活了下来”“你不配活着”。
“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
“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
“是因为我而死的...”
“莱恩先生!”
回过神时,安雅正在小心的帮我擦拭着脸上的汗。
“安雅。。。谢谢”我喘着粗气,轻声朝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谢道。
“抱歉..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用手顶着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还在渗湿着我的手指。
亚维斯先生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搬了一块小凳子,放在了我的床边。
“年轻人,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他靠着窗,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
“从那天活下来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好受的。”
“我已经老了...”,“从送走安雅的父母那时侯开始,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老了。”
“我不断的要求自己活下来,活得比以前任意一个时候都要...年轻一点”
“你知道,老态龙钟并不是一个担起责任的男人所需要的。”
“况且...小姑娘肯定也不想看到我这样...”老人又抿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无奈的望向窗外。
他的脸上,手臂上,遍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两人沉默了很久,暗黄色的油灯下,老人的眼角不停的闪烁着黯淡又湿润的光泽.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
“失态了,很对不起。”老人用右手粗暴的撇了一下眼睛,颤了颤鼻子。
“没事...”
“对了,今天外头有庆祝建岛一周年的岛庆,你出去凑下热闹吧,我记得你还没有完整的逛过这里吧。”
“好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起吗?”
“不了,我还要教安雅织衣服呢。”
我艰难的起身,身体里被寒意麻痹的肌肉和神经的术式网络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若是简单的散步,应该..还是蛮轻松的。
和亚维斯先生道过暮安后,我走出了屋子。
朴素的小镇上,看得出来被人勉强的装点了一番。
街旁的盆栽里有着新鲜的从临岛运来的花束,开得正艳。
果不其然,从街道开始一直到小镇的中心,处处都有奏响的音乐和狂欢着的人们。
这些音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是以前的金椛树林特有的乐器。
一种奇怪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看着这些苦中作乐的岛民们,我不由得心生暗嘲。
彻底摧毁了这片大陆短暂安宁的战争——第二次陆海战争。
一场由地海大陆两个王国一起发动的,口口声声为了自由与平等的战争。
以地海板块的粉碎,和世界树的崩坏这两个结果被狠狠的打上了两记耳光。
数不清的生命就这样凋零掉了。妖精们的,陆海生命们的。
地海,这片古老的大陆;在短短的一天内,
青空之旗和波尔卡德两个古老的国家都不复存在;
地海大陆原本引以为荣的四十一个种族只剩下了十个。
二十亿零三千万的地海生命消逝了。
地上突然出现了种类繁多,数量庞大的怪物。
剩下的五百万人,在随着附着在世界树碎片浮升的大陆碎片上,获得了新生。
来到了他们曾经遥不可及的天上。
——这一片曾经只属于妖精的天空。
“先生你好,要买鲜花做的别针吗?”
一个卖纪念品的猫人族孩子打乱了我的思绪。
她穿着一套十分不合身的礼服,满是褶皱的裙子上藏着许多破破烂烂的补丁。
我看着她,感觉就像看着好几个以前和我一起生活着的影子们。
她抬头望向我,小小的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先生,是用新鲜的鲜花做的,有许多品种。”
我给了他一袋新镑,拿走了她的篮子。
“诶..先生?”“为..为什么..”
我轻轻的摸了摸她的画家帽。
“钱都是真的,回家交差吧,天色也不晚了。”
她兴奋的动了动耳朵,用手反复捣弄着鼓鼓的钱袋。
“谢谢先生!”
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几次道谢后,她开心的消失在了回家的路上。
我挥了挥手,打散了环绕在手背上的灰蓝色光晕。
解构并重组或者驱动某种物体的术式,从而驱动或重组这种物体,这原本对我来说并不难,更何况是一件小小的裙子。
手背上的光芒散尽,只剩下手背上浅浅的花纹,看起来就像刚熄灭的灯。
刚刚的那一下子,让我的脑子有点发胀。
看来别说战斗了,连自卫对现在的我都成问题了。
或许我真的可以改名叫魔术师了。
我真的被封印得太久了。
那些处于解冻状态中的局部术式中枢,仍然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喂,你这个样子可见不到他们啊”
我收起自嘲状上扬的嘴角,继续往城中心慢慢走去。
我挑了一朵浅紫色的三色堇花团做成的别针,小心的别在胸前。
看着这一篮子的别针,我顿时觉得自己装酷的技巧十分的拙劣。
我加快了朝城镇中心那片喧闹所行进的步伐。
我走进了那片暖黄色的街灯里。
今天晚上,我成了这片可怜而坚强的生命中的一份子。
“这位可爱的小姐,需要漂亮的鲜花别针吗?是刚摘好的鲜花做的。”
旧历1108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