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1098年,5月30号。」
黑暗中的世界树下,一道仿佛来自天国圣辉般的瑰丽阳光,透过了层层的树影,笼盖住了浮岛之下的那片大地。
这般美景之前,仍在安静夜色下的人们,已经搭起了一座宏伟的四方石台。
而一台巨大的,通体闪烁着黑色术式蚀刻的管风琴,被平稳的安置在了石台之上。
高大的烟火柱被一根又一根的不断立起,昏红色的光覆盖着放远望去,在数不胜数的旗帜下,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数十公里之多的,地海大陆军队的士兵们。
他们神情坚定,完全看不出一丝迷惘。
“我是利奥尔加 波尔卡德,很荣幸,能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日子里,成为数千万勇士之中的一员。”
“我想要正式的告诉地海大陆的子民们,今天,是我们真正解放的一天,是你们最值得骄傲的一天。”
“你们的子孙,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将会永远铭记这一个载入史册的伟大日子!”
一位衣衫整齐的军官,佩戴着他的一行又一行军章,巍然屹立在管风琴前,他的身旁,围绕着许许多多的浮动传音器。
在俯瞰完这支伟大的军队之后,他目视着远方,竭尽全力的喊道。
“一千多年前的某一天,我们失去了天空,我们失去了阳光,我们失去了星河,我们的自由,被侵略者的强权和暴力化作了一片永恒的黑暗。”
“一千年来!我们在他们的骗局下,被当做蝼蚁一般玩弄!我们失去了神圣的艾尔梅山,我们失去了第十三任新月伟大的六名勇士,两万七千的地海人民被遗忘在艾尔梅山的废墟下。”
“但是今天,在那六名勇士的牺牲下,我们终于获得了这一个能让我们不再与真正的自由挥之交臂的武器。”
“在今天!荣光永世的地海大陆,将要用它,名为阿利亚的武器,为天空中那片罪恶的大陆奏响送葬的序章!”
“在今天,地海大陆之上两位伟大的王,将为我们斩下这夺回自由和尊严的第一刀!”
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络绎不绝的欢呼声。
在这一幕令人心血来潮的史诗巨幕下,士兵们有人不住的痛哭,有人声嘶力竭的嘶吼,有人激动的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有人争抢着挥动那一面又一面自己国家的大旗。
于此同时,青空之旗和波尔卡德的两位国王,身披着两个国家各自最庄重,最强大的战袍,并排着,严肃的走到了‘谱架’的面前。
他们对视了良久,然后在同时,用力的拔出了各自身上,崭新的佩剑,靠近了那根置放在谱架之上,天空之树的树根。
「十六公里外,金桦树林福利院。」
“艾莉西亚,孩子们都已经坐上马车了,我们也准备走吧。”
异常剧烈的晚风里,在紧闭着的福利院门前,莱恩一手拿着油灯,一边轻拍着虔诚祈祷着的金发少女的肩膀。
「六百四十五公里外,爱德森城堡。」
“索菲拉,马上就要开始了,反攻..”
“我知道。”
“...再多陪我一会,好吗?”
索菲拉紧紧握住了斯佩蒙奇的双手,小声的问到。
“我一直在你身边的,索菲拉。”
斯佩蒙奇紧紧的抱住了她,神色肃穆的看向了远方无尽的黑夜。
「六百三十一公里外,新月殿。」
“卡洛尔,黑噪,狮刃和咒剑使的换代什么时候开始?”
“不用着急,我自有安排,查理斯。”
“好戏马上就要开演了。”卡洛尔胸有成竹的笑道。
说罢,她单手拿起长枪,重重的刺向地面的术式蚀刻阵,在巨大露台之上,瞬间以她为中心,几十口像棺材一样的空荡容器从地面慢慢升起。
“等等,就拜托你把他们都接过来吧。”
“嗯。”
另一边,巨大石台之上,两把剑的锋尖,紧紧的靠在了一起,随后,万众瞩目下,就在一声清脆的斩击声中,树根被砍成了完美的两段。
发着淡光的蓝色汁液源源不断的从切面流了出来,紧接着,悉数被‘谱面’像海绵一样的吸收。
两位国王转过身,高举着宝剑,微笑着,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更加浩大的呐喊声。
突然,军官仿佛听见了什么一样,他轻轻在两位国王的身旁耳语了一番。
在两位国王的示意下,众人停下了呐喊。
一片凝聚在上千万人的寂静中,从阿利亚的腔体内,慢慢的发出了愈来愈大,传布得愈来愈广的的轻柔乐声。
那个声音宛如天籁一般,如泣如诉,温柔婉转。
几千万人站在原地,只是默默的聆听着,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宏大奇观。
突然,音乐结束在一段似乎正处于高潮的小节当中。
紧接着,那台巨大的管风琴通体的术式蚀刻开始不断的变成黑色,陆陆续续的,直到深黑色彻底覆盖了整台乐器。
一束银白色的亮光从阿利亚的中心,径直的射向远方的天空之树。
数不胜数的黑色术式链从管风琴的琴管中以一种极其夸张的速度倾泻而出,沿着那一道亮光,争先恐后般的飞去。
黑色的术式链不断的增多,不断的增多,仿佛无穷无尽的,朝着那片清澈阳光靠近的黑色天幕。
第一只术式链触碰到了树镶嵌着蓝色纹路的白色表皮。
第二只。
二十只,两百只,两万只...
两万多只细小的术式链就像一只又一只的利爪,不断野蛮的刺进树干。
白色的树干逐渐被染黑,脱落的表皮一片接着一片,树干内部美丽的蓝色光纹逐渐的展露在人们的面前。
人们再一次欢呼了起来。
他们彼此拥抱着,喊叫着国王的名字,亲人的名字,挚爱的名字,‘万岁’一词,在整片地海大陆之上来回摇荡。
画家热泪盈眶的用重重的笔触,生怕来不及记录这一幕令人血脉喷张的靓丽华章。
牧师,神甫,跪扶在这幅景象面前,不住的祈祷着,痛哭着。
就连不懂世事的平民们,也在互相搀扶中痛哭流涕。
刹那间,一声巨大的,响彻云霄的破裂声,从树的正上方传来。
蓝色的光芒,随着那些不断延伸至整片天空的裂缝而络续的,从隙间中溢出,裂缝越来越大,通体泛着蓝色光芒的硕大球形物体,逐渐的从那些被撑破的裂缝中迸出,然后无力的垂直下落。
紧随那些掉落的蓝色球体,金黄色的细长,散乱的光流,也源源不断的从裂缝中倾注而出。
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朝着树上的那些术式链飞去,然后熄灭。
反反复复的。
“天上的地层塌下来啦!!!”
不知道是谁尖锐的喊声,再一次唤醒了在这片不可思议的景象中呆望着的众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天空。
再也没有蓝色的球体落下之后,远在天上的一块又一块的破碎板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如扔进了海中的石子一样,不断的沉没着。
透过那些不断扩大的缝隙。
是的,这是一千多年来,地海上的生命们第一次看见那片湛蓝色的美丽天空。
他们渴望了许久的东西。
他们的自由。
那片无比纯净的天幕。
但这带给他们的,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一阵又一阵慌乱的惨叫声。
在第一个约定俗成的逃命信号出现后,包括那片宏壮的战场上,地海大陆上的几十亿人开始仓皇的四散飞奔。
瞬间,这片古老的大地变成了一片绝望的海洋。
人们不知道要逃往哪里,只是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不顾一切的跑去。
但随后,他们更多的人在面对着逐渐接近自己的,一望无际的巨型石板时,绝望了。
他们无力的坐在那里,或咒骂着什么,或祈祷着什么。
随着第一块石板坠落在地上,扬起的满天黑尘后,惨叫声,哭喊声变得愈演愈烈。
这时,金桦树林上空,嘈杂的高频噪音突然从一处规模宏伟的辉落树教堂周围一同响起。
黑衣的瘦小身躯漂浮在空中,似乎很吃力的操纵着那些奇点。
一块又一块径直砸向教堂的板块,被黑色的奇点强硬的支撑在了空中,然后缓慢的朝相邻的地方缓慢移动而去。
被扬起的灰尘越积越多,逐渐糅合其他的杂质,那片蓝色的天空再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黑幕般的颗粒物。
下方的人们不断的向安全的中心靠拢,而那些缓慢下沉的板块扔在被不断的移开,然后落在了远处的地上。
教堂里正祈祷着的人们仿佛就像收到了神的救赎一般。
又一次狂欢般的欢呼。
教堂的报时钟在没人察觉到的时候,默默的被击响了十二下。
更远的金桦树林郊区,一束朝天而去的金黄色光芒击穿了阻挡住它的每一层板块,直指远处尚还漂浮在天上的陆地,在留下一道浅黄色的光痕后,默默的消失了。
黑衣少女顾不得那些,她只是竭尽着全力。
更多即将砸落在地上的板块,或被她成堆的叠放在一片区域,或被转移到另一片区域。
但是她不知道。
每一次挪动,放置那些板块,都阻挡不住那些成千数百生命的消失。
而人们似乎忘记了的那颗世界树,也在紧邻着的一次爆炸之后,开始四处散落起多如牛毛的浅绿色光流。
第二次灾难接踵而至。
那些世界树发射出的光流,不停往地面砸去,建筑,人群,无一幸免。
那位黑衣少女,在搬动大量的板块之后,最终也逐渐力不从心的,跌落在了地上。
微弱的白噪音,随着一块重重砸落在地上的板块而瞬间彻底消失。
地面上,混乱的光景,仍然久久都不能平息。
倒塌的房屋七零八落,除了四处可见的残垣断壁以外,便剩下了被落下的板块直接压扁的一片平地。
惨叫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了那些青绿色光流四射划破空气的风声。
“原来这就是天空啊,卡洛尔,你看得到吗,多漂亮啊。”
新月殿上,蓝色短发的女人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着。
身旁的棺材已经被满载着的灵魂挤得塞不下了。
露台的大门被打开后,索菲拉和斯佩蒙奇一同,被查理斯带到了卡洛尔身旁。
“卡妮死了。”
“我知道,那个只会祈祷的傻老头也是。”
和查理斯耳语过后,她转过头去,得意的看着两人。
“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为什么这里一点都没有被波及。”
“你觉得我们的约定就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索菲拉不满的说道。
“当然不是了,我的公主。”
“交出黑噪的灵魂。”
“我的殿下,已经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天真的觉得,自己是可以号令整个国家的公主吗?你可怜的国家已经没了!”
她指向曾经的王城如今一望无际的平坦废墟。
“你想表达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如今的你还能做些什么?今天你只能乖乖的献上身体,然后成为这个破烂的地方名不见经传的历史。”
“卡洛尔,你想对殿下干什么?”
斯佩蒙奇拔起佩剑,冲到了索菲拉身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查理斯举起手,动了动手指头,斯佩蒙奇的左手在空间的错位下,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折断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斯佩蒙奇站了起来,迅速的用右手抓起剑,向卡洛尔斩去一道刀光。
“不自量力。”卡洛尔轻蔑的笑了起来。
又是一次清脆的响声。
斯佩蒙奇的右手也被折落在了地上。
他艰难的站起,青筋暴突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微弱生命的不支。
鲜红的血液已流了一地,他的脸色也已逐渐发白。
“玩够了吗?”
索菲拉用手拦住了他,死死的瞪着卡洛尔,冷冰冰的说道。
“不不不,我对你的狗很满意,殿下,衷心,勇敢,不得不说,我还是很佩服你的眼光的。”
卡洛尔向查理斯示意了一下,查理斯点了点头,朝着颤抖着站在公主身后的斯佩蒙奇打了一个响指。
两只被折断的手臂,随着那些逆流回他体内的血液,神奇的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你想对他做些什么?!!”索菲拉大喊道。
“就像要在和在你身上做的事情一样。”
话音刚落,从公主脚下的地面破土而出的灰色长矛,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随即两脚跪地,如同失去了意识一般,瘫坐了下来。
“索菲拉!!!”斯佩蒙奇捡起剑,嘶吼着朝着卡洛尔冲去。
一记有力的手刀后,他被查理斯轻松的击晕在地上。
卡洛尔朝着跪坐着的索菲拉伸出双手。
「来自旧日的神明啊,你曾告诉过我,那些逝去的生命,仅仅只是一场苦涩的童话,我身处以泪相惜的现世,我希望,再一次去明白那可怖的浮华,我是您惜爱的信徒,我是您所眷顾之人。」
一段古波尔卡德语的咏唱之后,从灰色长枪**现的一缕黑色的灵魂,伴随着另一缕从卡洛尔身上出现的白色灵魂,往索菲拉的心脏处缓缓的进入。
“成功了。”
“我听说魂祀一般都没有什么好心眼,是吧。”索菲拉的眼眸重新出现了光泽。
“什么???索菲拉??不可能,你的灵魂应该已经...”
“你知道吗?我得知并破译了你的灵魂术式,然后自己做了一个替代的灵魂。”
“不可能,你根本没有了解灵魂术式的机会!!”卡洛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一昧的去否定着。
“对了,那个叫切莱尔顿的男人,托我带给你一句话。”索菲拉冷笑着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卡洛尔的双瞳瞬间凝成了两个点,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不停的流下。
“叛徒。”
“他没资格说我!!!他又知道什么!!杂种!混蛋!”卡洛尔已经几近癫狂,并逐渐变得语无伦次。
“卡洛尔,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不!你不可以这样做!你这个疯子,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吗?””
“我知道,只是二十年的沉睡,很快就过去了不是吗?”
“不!我求求你!别这样做!我知道,你爱那个男人,我和你一样,我只是为了自己可怜的妹妹!她和我是双胞胎,但是魂祀只能有一个...”
查理斯看着已经无法冷静下来的卡洛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哦?你就这么认为我想和你同归于尽吗?并不是这样,我可以和你谈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答应你,让你收回你妹妹的灵魂,但是,在我从沉睡期苏醒之前,她的灵魂只能被封印在我的体内,这二十年里,这具身体只能由我的部分意识主导。”
“混蛋!!这不可能!!”怒气冲天的卡洛尔,再一次吼向索菲拉。
“我不喜欢着急的人,你应该很清楚现在自己的立场,我并不怕死,卡洛尔,我也不介意和你的妹妹同归于尽。”
“别!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心灰意冷的卡洛尔,瘫跪在了地上。
索菲拉的的嘴角轻轻上扬,艰难的抬起头。
“还有一点,让斯佩蒙奇成为下一代狮刃,并且,让我二十年后见到他时,依然是他。”
“.........好..好的。”
“那么,晚安,魂祀‘先生’。”
在一阵微弱光芒的笼罩下,索菲拉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在她淡粉色的头发逐渐变成了带着光泽的乌黑之后,黑白两缕灵魂在逐渐交融,渐渐消失在了她的体内。
“可恶...可恶...可恶..切莱尔顿..我竟然被你摆了一道..”
“卡洛尔,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
查理斯拍拍她的肩膀,看向了逐渐恢复了意识的斯佩蒙奇。
他睁开眼睛后,冲向了身旁不省人事的索菲拉。
“你们这群混蛋,对他做了什么??!!”
“混蛋小子...托她的福,你现在安全了。”缓过神来的卡洛尔自嘲般的对斯佩蒙奇说道。
“什么??那她呢?她还活着吗?”
“她?当然,不过,你和她再会只能是二十年后了,小混蛋。”
“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你的公主殿下为了你,变成了这样,她虽然还活着,但是之后的二十年内,你面对的会是另一个人!”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哈哈,她还活着...”
斯佩蒙奇欣喜万分,难以自控的自言自语起来。
灰色长枪慢慢的,从索菲拉的身上被拖出,回到了卡洛尔的手里。
她走到了斯佩蒙奇面前,狠狠的将长枪刺进了他的心脏。
“....什么??你这是...”斯佩蒙奇转过头,诧异的看着卡洛尔。
“接下来,能不能见到你心爱的公主,就全靠你的觉悟了,新月的狮刃先生。”
「来自旧日的神明啊,你曾告诉过我,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是一场苦涩的童话.....」
........
「给她取一个新的名字吧。」
她曾经属于这个昏暗的国家,并且..背负着不该背负的东西。
但如今,已经没有能限制她的东西了。
“就叫她,索菲拉 列多尔吧。
‘狮刃’平静的看着她的睡脸,温柔的说道。
和平时一样吹来的遥远的风,吹在这一片异常平坦的废墟之上。
“莱恩,我来找你了。”
紫色头发的少女摘下风帽,展开背部一片宽阔的术式网络,向着远方天空中漂浮的一块十字冰塔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