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死

作者:亶不聪 更新时间:2018/4/7 0:16:30 字数:6113

英诺森神官今年45岁,正当壮年。在利佩利亚,因为疾病和饥饿,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活不到他这个岁数。英诺森神官本应该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在他十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瘟疫,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流浪到了若叶,自己也病得奄奄一息。在这时正好有一个善良的修士收留了他,让他进了教廷。修士在教廷中是倒数第二低的神职,仅次于刚进教廷的修学士。而修士的工作主要都是修缮神宫,打扫院子之类的杂事,不仅薪水很低,甚至有时候还会被上头的人扣掉一点。收留英诺森的修士生活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一辈子都是单身,没有家人,而英诺森对他来说就是唯一的家人。

“你既然进了神圣天教,我就来帮你取个教名吧,就叫英诺森好吗,这在古利佩利亚语里是‘太阳’的意思。希望你以后能像太阳一样照耀和温暖别人。”老修士朴实地笑了。英诺森从此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对他来说自己已经得到了重生。教廷就是自己的新家。

周围的人经常欺负老实的修士,他也不反抗,也不辩解,只是呵呵笑着回到家念着圣书。而所谓的家,其实就只是一个四面漏风的破瓦房,甚至连张床都没有,英诺森和他只能找旧报纸在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最讨厌的是下雨天,报纸全部都会被打湿,甚至有时候能从里面长出蘑菇。但是修士毫不在意,他经常教导英诺森:

“不要与人争,因为圣父终会给你想要的;不要强夺别人之物,因为那不是属于你的;不要辩解,因为圣父在天上能够看到;不要忧虑明天,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

英诺森啃着硬的跟铁一样的黑面包,听着修士的教诲。

他打从心底尊敬这个像是土地一样朴实的老人,不仅是因为他救了自己的命。他从来没有什么野心,经常照顾附近流浪的孩子,遇到别的修士丢过来的工作也是二话不说就干,事后也不向上头邀功。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忧虑,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嫉妒。

英诺森问他为什么这么淡然。

“只因我们最终的住所并不是这里,而是天堂;在这里得到的一切都将如过眼云烟,为何还要苦苦追求呢?”

“那么,既然您对现实的一切遭遇都不在意,为什么你还对别人这么好呢?”

老修士默默的看着他,看了很久。英诺森看到那双陷得很深的眼睛,在闪闪地发着光。

“英诺森,我们在现世不修福报的话,又怎么能上得了天堂呢?世间有这么多的穷人,帮助他们就是在通过圣父对我们的考验。而且对别人好,不应该是有所索求的。你要把它当成是你的天性,当成是一种习惯。”

英诺森似懂非懂。老修士教他认字,他学得很快,似乎天生就有学习的天赋。而且不像修士,他的脑子转得很快,跟谁都能处得来,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做上了预备神官,离开了原来的神宫。修士在离别时对他说了一番话:

“记住,英诺森,你有着特别的才能,你要运用这种才能为民众造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当一个熊熊燃烧的太阳。”

老修士的教诲一直藏在他的心底。他那种淡泊的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决定要往上爬,因为他不想再有更多的人像自己以前一样。他要运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来实现老修士的梦想,那就是让天底下再也没有穷人。

但是现实并不是童话。英诺森在一年后再次听到老修士的消息。他得了天花,没有钱治疗,一个人躺在那间破瓦房里默默地死去了,死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

如果说好人就有好报,为什么这个世界却对好人这么惨呢?难道好人天生就要得到这样的惩罚吗?英诺森第一次对着老人的教诲产生了怀疑。

他还是拼命地往上爬。但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行动本能,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直到现在他当上了红袍神官。他仍然不满足,还想要当大神官甚至大主教。而以前的经历和理想几乎全都被丢到了脑后。

“做一个熊熊燃烧的太阳。”

老人的话在英诺森神官的耳边响起。为何在这时候会想起他来呢。英诺森神官苦笑了起来。他当上神官以后的所作所为跟以前的经历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讽刺。

在他眼前的是拿着木剑在抵挡猎杀队进攻的艾丽莎。她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正在回忆过去?还是在想着怎么逃出重围?为什么她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想的样子还在笑,她的脑子是坏掉了吗?为什么自己今天思绪这么杂乱?还是说,在这个魔女的身上自己看到了那个老人的模样?

英诺森神官咳了一声,收敛了心思。那个魔女看似手忙脚乱实则很有章法,猎杀队每一次的偷袭或者强攻她都能刚刚好躲开,就好像是在嘲弄着他们一样。

贝尔格里奥神官站在英诺森神官的一边,看着魔女的战斗。他紧皱着眉头说道:“这个魔女面对围攻游刃有余,而且从不还手,教廷之前为什么要下大力气搜捕她,我今天算是知道了。”

“这还是她故意收敛了力量的结果。从之前在港口的战斗来看,她似乎还有办法能够冲破封印,而冲破封印之后我们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她收敛力量是因为魔女誓言吗?您之前跟我说过的,这个魔女似乎不能杀人。”

英诺森神官点了点头。

艾丽莎似乎厌倦了这样的战斗,她隔着人群冲英诺森神官喊道:“秃头的,想抓住我凭这些人可不行啊。”

贝尔格里奥神官见状就要上前,英诺森神官拦住了他。

“还是我去吧。”英诺森神官示意手下的人全都退到一边。

“哦,你现在才来玩什么公平竞技的游戏啦?”艾丽莎嘲讽道。

“艾丽莎·瑟兰卓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现在肯乖乖回去,教廷绝不追究。”

“要是我说不呢?”

“那也简单,你只要在这里打倒我了,随便你去哪里都成。”

“英诺森阁下!!”

“英诺森大人!!”

英诺森神官示意贝尔格里奥神官等人都退到一边。他对艾丽莎说道:“我可以立下誓言,只要你能打败我,你就能去往王都,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安排最快的狮尾兽。不过,要是你输了……”

“我输了的话……”艾丽莎来了兴趣,她把垂到额头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说道,“你该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风俗店赚钱吧,讨厌啦。”

“你输了的话,我也不对你怎么样,只是要请你离开奥利古拉,回到加兰纳德。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有意思,我接受了!”

艾丽莎跃跃欲试地做着准备体操。

“英诺森阁下,这样是不是不妥……”贝尔格里奥神官忧心地说道。

“怎么,您是怕我输掉吗?”

“这倒没有,我相信您的实力。只是这样的处理方式,如果被西莱斯廷大神官知道了的话……”

英诺森神官淡淡说道:“事后我会解释的。只要能赢就行了。”

贝尔格里奥神官不敢再多言,他下令让众人退下。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得干扰这场战斗,哪怕我死了都不行!”英诺森神官对众人说道。

“哦呀,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你是一个好斗的人呢。”艾丽莎说道。

英诺森神官咏唱起了神咒,只见围绕着艾丽莎和他的地方生成了一个魔法阵,将二人包裹进去。

“这是封印阵,只不过是封印空间用的。现在这里的空间跟外界隔开了,里面无论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无法看到或者听到,也无法干扰。”英诺森神官说道。

“这倒是很方便剧情展开的魔法阵啊。”

“放心吧,这个魔法阵不会对你的实力有影响的。只要你能打败我,你就可以出去。”

艾丽莎嚯嚯地对着英诺森神官出着拳头。

“怎么,你是要跟硬汉一样跟我来上一架,还是有别的战斗的方式?”艾丽莎对英诺森神官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个人天生热爱和平,不大喜欢争斗啊,不如我们来比猜拳好了,三局两胜,怎样?”

英诺森神官突然出手了,两只手跟流星一样向艾丽莎抓过去。

“哇啊啊啊,这就开始了吗?!我的准备体操还没有做完呢!”

艾丽莎慌乱地避开了英诺森的攻击。

英诺森神官一步迈开,欺近了艾丽莎,拳脚并用攻击着她。艾丽莎想用木剑挡,但是很快木剑就被打飞了。

这时候一拳扑面到了艾丽莎的脑门,艾丽莎眼神闪过一丝异色,接着低头避开攻击,从胸脯里掏出了一瓶魔药。

“我炸!”

英诺森神官没等艾丽莎丢出去,直接就抢过了魔药,扔到一旁。

“同样的招式对我可没用!”

艾丽莎大喊道:“开花散叶!”只见被打飞到一旁的那根木剑突然长出了许多木条,从英诺森神官的背后袭来。英诺森神官躲闪着木条的攻击,对艾丽莎的攻击也减缓了。

“移花接木!”

艾丽莎的头发也仿佛有灵性一般向着英诺森神官缠绕过来。英诺森神官跳到了空中躲开了进攻。

“枯木生花!”

地上突然长出了一株小树苗。树苗很快变大成为了大树,伸出枝桠狠狠打向空中的英诺森神官。英诺森神官也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圣水,拔开盖子以后大喝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喷向袭击过来的头发和枝条。

只听噗哧哧的湮灭声,这些东西还没到英诺森神官的跟前就纷纷化为了飞烟消失了。

英诺森神官又一口向着地上的艾丽莎喷过来。艾丽莎顺势往前一滚,捡起了木剑。

两人对换了方向重新对峙着。

“不愧是红袍神官,能跟我打得不相上下。”艾丽莎笑着喘息道。

英诺森神官气也不喘,站在那里稳当的像一棵树。

“你为何执意要到王都,艾丽莎?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连封印都能心甘情愿接受,为什么现在却不愿意息事宁人?”

“这要问你们自己。”艾丽莎掏出了那天她发现的对付魔女的秘密武器“巴鲁斯”给英诺森神官看。

“你从哪里得到的?不可能!”英诺森神官惊讶地说道。

艾丽莎见状叹了口气,把秘密武器“巴鲁斯”收了起来。

“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不知情了。不管怎么说,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我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英诺森神官说道:“这么说,预言之瓶的事原来是跟这个有关吗?那么,最近的爆炸案跟你有关系吗?”

艾丽莎耸了耸肩:“就算我说没关系,你们会相信我吗?”

“……我劝你不要去王都,那里不仅有西莱斯廷大神官,还有阿尔伯特在。你可是把他手下的加西亚给打败了,他不会忘记的。”

“阿尔伯特真那么有名吗?我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真人。”

“以你现在的实力,在他手底下走不了三招。”

英诺森神官闭上了眼睛开始冥想。

“于公,我身为教廷的红袍神官,自然有抓捕魔女的义务;于私,我很感激你为了结束战争所做的努力和牺牲,不想白白看你去王都送命。”

“这么说,你是不放我走了?”艾丽莎见状也不再客气,胸前的项链开始发光。

英诺森神官的冥想很快就结束了,他的身上开始发出金光,周围则浮现着或大或小的金色文字,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变化。

“你还真是拼啊,连神圣化灵都用上了。”艾丽莎笑着说道。她的身体除了那串项链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对付你值得我用这招。”英诺森神官一声大喊,所有浮在空中的金色文字全部都破碎了,变成了一股有一股的金色能量流入英诺森神官体内。

封印的魔法阵震颤了一下,似乎是受不了这么庞大的魔力爆发。

艾丽莎则小声念着咒语,语速很快。她的前方也出现了一个魔法阵。忽大忽小地不断变化着。

“这是我的守护魔法,你就用你的最强之剑,试试能不能破掉我的最强之盾吧。”

话音未落,英诺森神官像是离弦之箭一样冲了过来,他将所有的魔力都聚集到了右拳,狠狠地轰到了艾丽莎的魔法阵上。

“英诺森,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哎?!”英诺森神官在攻击的瞬间听到艾丽莎的话,愣了一下。

轰!

撞击的地方不断变幻着七彩的颜色,就像是街头出现的那种万花筒。爆炸的冲击直接使两人所在的地面硬生生地往下凹陷了一米。被吹起来的飞沙走石像是出膛的子弹一样往身后飞去,撞到了封印阵上。封印阵剧烈地摇晃起来,但还是勉强撑住了。

两人的魔力在空中不断撞击,试探,相互抵消着,就看谁先撑不住。

艾丽莎在魔法阵的后面,使得英诺森神官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勉强听到她的说话声。

“我的妈妈对我可好了,不管我多调皮,都从来不会打我骂我,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跟邻居和朋友吵过架。她又强大又温柔,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在……说什么……小心呼吸跟不上……”

“我的妈妈就死在那场战争里,而且就是死在这个巴鲁斯的攻击下。我的妈妈被巴鲁斯给杀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做出这个武器的人。你如果也有一点点良心的话,你能体会到我的感觉吗。”

“我……没有妈妈……你别说话了,不然魔力会在体内爆炸开来的……”

艾丽莎毫不在意,似乎她现在并不是在做生死之搏。她就像喝醉酒后对陌生人吐露心声的酒客一样,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我不想再看到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再因为战争,因为这个愚蠢的东西失去宝贵的性命了。你要是能理解的话,能不能放我走呢?”

英诺森神官此前的思绪再一次浮上心头。神圣化灵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杂念。英诺森神官体内的魔力翻滚,四处冲击着他的经脉。

…………

希望你以后能像太阳一样照耀和温暖别人。

修士,我能成为太阳吗?

…………

英诺森神官苦笑了一声,哇的一下喷出了鲜血。但是金色的闪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加强了。对方很明显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喂,你不要命了!快住手!!”

也许,他在十岁时死于那场瘟疫,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话,就没有后来在教廷的这些蝇营狗苟,不会有今天的英诺森神官。

最终,自己还是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英诺森神官大笑着释放了自己所有的魔力,丝毫不管自己的经脉已经快废掉了。对面的魔法阵颤抖着一点点变小。

在这里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咱可不能做杀人的事情啊。”

魔法阵突兀地消失了。没有了对冲的力量,英诺森神官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带着金光的右拳向前面冲去。他发出了一声惊叫,但是已经收不回冲势了。

“枯木生花!”

英诺森神官的脚下突然钻出两根树枝,缠住了他的脚。接着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护罩。他的拳头打在上面轻飘飘的用不上劲。不仅如此,英诺森神官感到护罩把他大部分的魔力的冲击都化解掉了。万幸的是,英诺森神官的魔力大部分都消散在了空中,而不是在体内四处游走,不然他不死也要变成废人。

“你不要命了!”艾丽莎冲着他走了过来,径直给了英诺森神官一巴掌!

英诺森神官楞了一下。

“有个人跟我说过,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千万不要白白浪费了上天给予的这份宝贵礼物。你如果真的这么恨我的话,我投降,我认输了,我回加兰纳德去行吧?”

艾丽莎不好意思一样挠了挠脸。

“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一样的老顽固。我真是败给你们了。”

英诺森神官笑了起来。

“我输了。”

“你说什么?”

“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你居然能使出那么强的守护魔法,我奈何不了你了。”

艾丽莎说道:“得分时候,并不是都能一直使出来的。”她冲着英诺森神官伸出手来,“既然这样,能不能把你的那颗珍珠还给我啊,赛拉蒂发现少了的话会和我拼命的。”

“赛拉蒂就是跟你一起被关在加兰纳德岛的那个魔女吧。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强大的魔道具。”英诺森神官惊讶地递出了珍珠。此时那颗珍珠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光芒,变得像是石头一样暗淡无光了。

“是啊,你还得多谢她呢,不然你早没命了。”

英诺森神官笑了笑不说话。这个他之前一直不在乎的魔女,此时却散发着一般人所没有的魅力。

“输了就要信守诺言。你到了王都最好不要被西莱斯廷发现。这是召唤狮尾兽的咒语。”他向魔女递过去一张纸条。

“啊,那样的话你是不是没法向部下交代吗?”

“所以才要这样。”英诺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向艾丽莎刺去!

…………

过了片刻,众人发现封印阵开始渐渐消失。英诺森神官有些狼狈地站在那里。而魔女艾丽莎则不见了踪影。

“英诺森神官阁下,您没有事吧?”贝尔格里奥神官带着众人赶紧围了上去。

“不碍事的。受了点轻伤。”英诺森神官对着众人张开了手。是一大把白色的头发。

“这个魔女看敌不过我,使用自爆魔法企图跟我同归于尽。幸好我用神圣化灵才挡住了,而那个魔女则自己爆炸而死,只留下这些头发。”

英诺森神官看向人群,只见里面出来一个人。

“书记官,你回去就这么写报告寄给西莱斯廷大神官,就说我已经在奥利古拉剿灭了艾丽莎·瑟兰卓拉。”

“是。”

“您的伤真不要紧吗?”

英诺森神官示意自己不用搀扶,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远处的码头。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闵河留下的淡淡波纹。而更远方的森林,则似乎传来了野兽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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