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话
Episode 24
“这… …究竟是怎样的魔法术式呢?”
兰蓓儿被汐月的话惊住,心跳不觉加速。
“对不起,这也是我们雪妖一族的秘密,您既然不知道,那还是把它忘掉的好。”
汐月交叠起双手,向少女颔首低眉。
“汐月,不敢肯定恩人的身份,但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您有一颗相当善良的心,即便是人类,也阻挡不了它发出最夺目的光芒。对了,还不知恩人的名姓——”
“兰蓓儿,叫我蓓儿姐就好啦~”
少女的双眸恢复了原先的明媚,盈满明快的笑意。
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光,汐月端起空马克杯,轻轻摇晃,
“所以,您是姓‘兰’,对吗?就像汐月的姓氏是‘簌风’一样?”
“诶?这个蓓儿还真没想过。”
她挠挠头,皱起眉头。按理说,她应该姓“布伦特”才对,可父母从没有这样称呼过她,所有的信息采集少女都以“兰蓓儿”的名字登记上去,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姓氏问题。
“如有任何冒犯,还请蓓儿小姐海涵,只是这个名字,很容易被我们当成族人。实际上,雪妖的各个谱系中,单字姓氏是地位最高的神系家族,譬如‘苏’、‘兰’、‘绘’,这些都是曾经统治过雪妖的神圣家族。”
“可蓓儿对雪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
“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轻叹口气,汐月斜眼望向窗外,
“十七年前,雪妖一族就已经被屠戮殆尽。这十几年风风雨雨,汐月在这冷冷戚戚的世上,早就习惯孑然一身的日子了。”
“所以,汐月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
兰蓓儿心底浸出淡淡的酸楚。无法想象,这个小姑娘看上去还没菲儿年纪大,就已在这世上独自辗转求生,
“你的爸爸妈妈呢?”
话一出口,少女就后悔了。在汐月鎏金婉转的明眸里,她看到那份属于灵动的光芒凋零下去,恍若蜷曲在火焰里的泛黄书页。
“汐月… …早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
她侧过头,圆桌上的烛光为眼眸抹上一层湿润的色泽,
“在汐月刚刚记事的时候,皇家法师团发现了一群雪妖在山中的流亡小聚落,想也没想就吟唱了狄克拉集束轰炸法阵,那是足以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的高阶魔导攻击,这群雪妖来不及抵抗,居住的小山头就被从天而降的光柱瞬间削平。”
小狐娘抚摸着手中的马克杯,茸耳轻垂,
“汐月,是这群雪妖中唯一的幸存者。因为…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她的爸爸妈妈倾尽全力,将尚是孩童的我包裹在防护结界中… …以他们生命的代价,小汐月活了下来。”
“对、对不起,汐月,让你想起了这么悲伤的事情… …”
兰蓓儿揪住胸口,目光难过地低垂一边。
“蓓儿小姐不必自责,汐月作为雪妖,能活到这个时候已经很知足了,她的很多同伴,甚至来不及睁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就被法师们的锁魂咒斩断凡缘。”
汐月无力地咧开嘴,试图微笑一下,却只是徒然得让眼角渗出更多的晶莹。
看着小狐娘的神色渐然黯淡,兰蓓儿抿了抿嘴,坐到她身边,将汐月搂入怀里。
“哭吧哭吧,汐月,哭出来就好了呀… …汐月这么早就失去了父母,也许很多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但有姐姐的怀抱在,就请尽情哭泣吧… …蓓儿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魔女,还经常把大家的事情搞砸… …可就算是这样的我… …也很想承担汐月的这份悲伤呀… …”
小狐娘愣了一下,强忍住了涌上心头的泪流,抹去眼角跃动的光芒。
这份柔怀… …让人怀念的悸动与温存,为什么会在这个魔女的身子上,获得如此熟悉的共鸣?难道… …神座大人并没有真正离开?眼前这个和自己万分相似,却又百般不同的女孩,真的是十几年前带领族人与魔皇殊死战斗的兰氏一族?
不行… …不可以让这么重要的人… …面对如此巨大的危险,却又浑然不觉… …
就算她不是神座大人… …即便是沾满鲜血的人类… …我也愿意为这样善良的一颗心,倾尽所有… …
“蓓儿小姐。”
松开的手心反复握紧,她最终下定决心,在少女面前站立起来,
“下面要告诉你的话… …汐月希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
不由坐直身子,兰蓓儿怔怔地望着小狐娘,满目愕然,
“什什么话?”
再三确了包间的隔音魔法,汐月压低眉头,茸尾上的雪毛炸立起来,
“黑魔头就要杀回来了… …率领着他的一众党羽,带着地狱才有的妖魔鬼怪卷土重来,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即便是璃曼珠——所以,赶快逃走吧!!逃出羽灵,逃出这个被魔法污染的世界… …最好,能逃到魔法之外的远方去!!!”
“黑魔头——你是说魔皇那个大坏蛋吗??”
兰蓓儿捂住嘴,难以置信,
“可、可是,他不是早就被打倒了吗?校长大人这么厉害,怎么会… …”
“不可尽信。”
小狐娘的眼睛警觉地环视起四周,似乎随时会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凭空扑杀出来,
“汐月能告诉蓓儿小姐的只有这么多了,即便是刚才这一点,她也是冒着碎尸万段的风险泄露给蓓儿小姐的… …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求求你了!!”
“汐月…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蓓儿小姐是汐月的恩人,也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温柔的魔女,汐月不想让这么善良的姑娘也被黑魔头伤害到。”
明眸微微闭合,她的双手在胸前抱紧成团,
“曾有一段时间,汐月伪装成人类的小女孩,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了。他们待我很好,把汐月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可有一天,汐月生病发了高烧,魔力虚弱,没能隐藏住自己,被他们撞见。那家人立刻像见了煞神一般,将重病的汐月从床上拖下来,拳打脚踢,把还在炉上的沸水端下来,直接浇在汐月的左眼上——顺带一提,那锅沸水本来是给汐月熬药用的。”
小狐娘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眼睛,轻声叹息,
“虽然奄奄一息,汐月还是挣扎着逃了出来。不过这个残酷世界的美丽,汐月就只能用一只眼睛,勉强欣赏了。从来没有人类在知道汐月的真实身份后,还愿意这样温柔地对待她——在遇到你之前,蓓儿小姐。”
她停顿片刻,垂头揉搓起手指。
“汐月… …能告诉姐姐你的年龄吗… …明明还这么小… …却为什么还要经历如此可怕的事情?”
兰蓓儿揉着湿意渐染的眼睛,拉住小狐娘。
“十四岁。”
汐月的手在少女掌心中收紧,像在火炉边蜷缩取暖的小猫。
兰蓓儿这才想起,雪妖的成长速度只有人类的一半。汐月看上去和人类七八岁的孩童相差无几,实际上,正应该对应着十四岁左右的真实年龄。就像把她开除出校的流枫老师,一副二十出头的清秀少年模样,实际已近不惑之年。
然而这个七岁之身的小姑娘,以一颗十四岁的心灵,经历了常人四十岁也无法想象的至深噩梦。面对这样的现实,兰蓓儿只能拼命抓紧汐月的玉手,尽可能多地把手心的热量传递给她。
这是想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唯一能为汐月做的事了。
窗户外忽然传来窃窃私语的交谈,伴随着军靴碰撞在石砖小路上的纷乱踢踏,兰蓓儿胸口一紧,悄悄撩起窗帘。
夜色沉沉的街道上,宪兵们正提着煤油灯,挨家挨户地敲门,搜索。大半个小镇的房子都亮起等来,孩子的哭闹和军官们的咒骂声交织一起,给少女惊跳的心脏绞上重重锁链。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汐月的逃走,是分别的时候了。
兰蓓儿牵着汐月,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她从小就喜欢跟着爸爸到镇上赶集,对这座城镇的胡同小巷早已是烂熟于胸。很快,少女在菜市场后找到了条废弃的小路。如雾的夜色中,她将汐月悄悄带出城外。
只能把小狐娘送到这儿,剩下的路,得靠这孩子自己走下去了。
掏出锦囊袋,兰蓓儿尽可能多地把先前存下的蛋糕、面包和巧克力糖倒出来,抱到汐月怀里,再从袋子的最底层翻到她的私房钱袋,抖了又抖,将为数不多的几个银币拧出来,塞到小狐娘的指缝里。
“太多了蓓儿小姐… …”
看着少女从小钱包一样的布袋里倒出山丘一样多的东西,汐月睁圆眼,满脸惶恐。
“放心好啦,这孩子经过魔法扩容,能吃下一头巨龙呢!这次正好给他腾腾肚子的说!”
扬了扬手中的袖珍布袋,兰蓓儿的嘴角翘起得意的微笑。
“可是… …汐月怎么可以… …”
她拼命摇着头,还想推脱,兰蓓儿蹲下身,双手扶在了小狐娘的柔肩上,
“听姐姐说,汐月,你知道神树节的传说吗?神树大人可是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派出千风魔女,给每一个虔诚许愿的孩子送上最宝贵的礼物哟。”
汐月呆呆地望着翠眸含笑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唇。
她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在萃琉璃,这几乎是每个孩子都曾听到的故事。神树伊格特西为了赐福于人们,每年神树节都会让自己的女儿“千风之铃”化作千风魔女,骑在扫帚上,背起大口袋,在花海之夜的钟声响起时为每家每户的乖孩子悄悄送上礼物。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们都知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千风魔女”。他们之所以会在第二天早上惊喜地发现礼物,都是因为前天夜里,他们的父母蹑手蹑脚地潜入房间,将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礼物暗自放到床头。
很遗憾,汐月从来没有收到过千风魔女的礼物。因为能够为她一年又一年扮演千风魔女的双亲,早就在刚记事的时候,和汐月、天人两隔。
“汐月独自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肯定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姐姐来当汐月的千风魔女,这些礼物,就看成神树大人在花海之夜送给汐月的祝福吧!”
兰蓓儿歪着头,银发拂荡间的笑意,漾如春风。
瞳孔在瞬间收紧,她的身子惊颤一下,眸中高光却早已湿润划开。
从来没有人祝福过她,即便面对族人,她也对各种恶意相向的冰寒,习以为常。
可为什么… …这个只是和她萍水相逢的魔女… …愿意对这样肮脏和残破的自己… …道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温柔… …
汐月再也控制不住,埋头沉浸在少女的怀里,低声啜泣。兰蓓儿惊了一下,随即释然垂眸,轻轻抚摸起小狐娘的后背。
“哭吧哭吧… …只有把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小月月才能真正开心地微笑起来呀… …”
诀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
兰蓓儿望着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纤弱雪影,在胸口默默合十。
“蓓儿姐姐!”
突然,小狐娘回过身,颤抖的声线一如花影摇曳,
“我们… …还能见面吗?”
“一定能的!!”
兰蓓儿踮起脚尖,冲着汐月拼命招手,
“以伊格特西之名,愿神树昨天、今天和明天也要一直一直保佑汐月!!”
脸颊抽搐一下,汐月双手拎着包裹,冲少女绽放出晚霞般的笑意,
以伊格特西之名,愿世界树能保佑神座大人,能够平安度过这场空前的劫难…
…
酝酿已久的话,在喉头哽咽良久,却迟迟无法吐露。汐月向兰蓓儿深深鞠上一躬,随即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如烟的雾色中。
目送着汐月消失在视线里,兰蓓儿动了口气,如释重负,现在,只要偷偷回到旅店,在安妮旁边若无其事地睡下就好。
她按照原路悄悄折返。和来时一样,漆黑一片的小路上仍见不到丝毫的人影。可就在要拐出小道,进入菜市场返回大街时,她的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军靴声。
“这么晚了,魔女小姐,不回旅店乖乖睡觉,怎么还在这鬼地方瞎溜达?”
兰蓓儿踉跄几步,险些摔到小路边的污水沟里。虽然没有转身,从这声音的低沉上却可以判断出,是白天折磨汐月的那个酒糟鼻军官。
“怎么不说话呀,魔女小姐?该不会,是刚刚帮助逃犯溜走吧?”
还不及少女反应,她的身后就传来军刀出鞘的摩擦声,如冰寒之刃,瞬间斩断兰蓓儿紧绷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