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话 凤凰兄妹(下)
Episode 109 The Phoenix Princess and Prince
耳边传来斗篷摩擦的窸窸窣窣,有人正在接近她的藏身之所。薇诺娜捂紧还在渗血的伤口,匆忙离开。
虽然不能用魔法传送了,好在薇诺娜提前制定了备用计划。她知道学校的温室后有一条弃置已久的地道可以直通向圣碑山麓,在出口处的密林,女孩提前备好了扫帚。
此时的圣蒂斯安娜仿佛一位安眠的巨人,天鹅绒的幕布从星空飘荡而下,给校园里的钟楼、石雕和拱廊涂抹出梦境般的漆色静谧。由于戒严,薇诺娜没有看见一位学生,只是“沙沙”的斗篷声在耳畔隐隐作响,像午夜梦深处的呓语,像傍晚穿林打叶的风雨。
前行到广场附近的塔楼下,女孩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她心头一沉,正欲挥动魔杖,无数跃动的火炬却在倏忽间蹿到面前,向女孩两侧包抄过来。
“放箭!!”
来不及看清敌人的面目,箭矢组成的暴雨早已劈头盖脸地倾泻过来。薇诺娜立即展开防护法阵,飞速逃向道路边的灌木丛。
奇怪的是,以往固若金汤的加强型防护结界却在此时变得漏洞百出。仍有一小部分箭镞穿透半透明的光幕,呼啸着射向薇诺娜。女孩没有办法,只好从锦囊袋里拔出银剑,一面挥剑抵挡,一面趔趄着后撤。
面纱被一支利箭凶狠地撕下,薇诺娜匆忙掩面,却在转头的刹那,看见自己布下的防护法阵像热锅上的奶油一样,逐渐消融殆尽。与此同时,她感到体内的魔力流动也受到了某种阻塞。
薇诺娜猛然醒悟,原来蒙斯瑞尔德匕首上的毒素还有封锁魔法回廊的作用。在得到解药前,她将无法再使用魔法。
所谓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罢了。薇诺娜暗自苦笑一下,收起魔杖,握紧胸口温热的月曜石。
而就在这时,箭雨也停息了。袭击女孩的敌人完成包围,她被一群火炬组成的森林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聚集在一起的火光让对方看清了薇诺娜的面容,队伍中传来惊呼,
“公主殿下?!”
眼睛逐渐适应光亮,薇诺娜这才看清,原来组成包围圈的是御殿骑士团。十年前将自己逼入绝境,却在此时又让她深陷绝望的王室鹰犬们。
这群家伙依然认得十年后的自己只能说明一件事,不仅是蔷薇十字会,连羽灵王室也在密切监控着女孩。
“我还以为,是何等高强的法师在作乱,原来是你啊,紫鸢尾公主。”
沙哑的嗓音像碾碎麦粒的碌碡,在玩味中带着轻佻的不屑;女孩像犯了虐疾似地,禁不住浑身一颤――是路易斯。
御殿骑士们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身披轻甲,手执长剑的年轻王储走到薇诺娜面前,笑露讥讽,
“别来无恙啊,我亲爱的妹妹。”
“托你的福,殿下,活得不能更好。”
单手握住剑柄,薇诺娜压下眉头,悄悄按住斗篷的内袋。
“现在,那老妖婆也不能庇护你了,薇诺娜。”
扬起头,路易斯斜视着女孩,扑闪的火光在他蜡黄的脸颊上切割出锋利的阴影,
“去地狱陪你的妈妈吧。”
说完,他一挥右臂,剑锋直指女孩,
“杀了她。”
周围的御殿骑士们当即得令,挺着重剑杀向女孩。与此同时,薇诺娜猛地掀开斗篷,用力抛出几颗酒红色的宝石――
“晶石发动――炎龙!!”
龙焰晶石在半空中瞬间活化,如愤怒的恶龙之曈般迸裂出灼目的红光。紧接着,它们化成一条熊熊燃烧的火龙,呼啸着扑向敌阵。毕竟是拱卫羽灵王室的精锐力量,御殿骑士们用巨盾组成钢铁的壁垒,试图抵挡火龙。但炽烈的火焰却顺着盾牌的缝隙涌入阵内,庇护骑士们的重甲反倒在此刻成为炮烙他们的刑具。浑身着火的骑士们惨叫着扑倒在地,仿佛油锅中的活虾般挣扎打滚。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忍再看到这样残酷的场面,薇诺娜抬手熄灭了火龙,抛出斗篷里的最后一颗雪泪石,暴雪从骑士们的头顶倾泻下来,瞬间浇灭他们身上的烈焰。
“够了,路易斯。”
薇诺娜抬起银剑,横眉冷竖,
“这只是你我的个人恩怨,别把无辜者卷进来。骑士们的效忠对象是国家,而不是你那无底洞一样的丑恶欲望!”
“别把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薇诺娜。对所有忤逆菲利克斯家族意志,妄图谋害圣王陛下的人,我只有一个字送给他,杀!”
薄而泛白的嘴唇冷冷挤出话来,路易斯抖掉身上笨重的锦袍,对着女孩高举长剑。
“总有一天父王会还我们母女俩清白的。倒是你,路易斯,为了争夺王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和至亲手足相残。这样的暴君登上王位,只会给羽灵的黎民百姓带来最深重的灾难!”
腰腹的刀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女孩紧握剑柄,咬住牙关毫不示弱。
“你没资格说这些,逆贼。”
手中剑刃像蔑视的眼睑般轻轻上挑,路易斯用舌尖舔舐起嘴角,
“作为凤凰家族的羞耻,痛苦地死去吧。”
话音落地的刹那,路易斯早已如离弦之箭般竦剑杀来,薇诺娜连忙挥剑抵挡。对方的利刃似闪电般劈裂疾风,蛮横而凶猛地冲撞在女孩的剑身;火花四溅的碰击中,薇诺娜踉跄着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而路易斯则在侧旋过剑刃后,踏着猎豹似的步子向自己的妹妹再次挥斩过来。
薇诺娜猛然想起,皇兄的剑法在十年前就是最一流的。同为王室成员的两人自幼便在父王的督促下进行了严格的剑术训练。而每一次的对决练习,女孩都是被哥哥用木剑劈得鼻青脸肿,全靠自己的青梅竹马兼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挥剑保护,她才能全身而退。
“抬头!薇诺娜,直视我的眼睛!!害怕么?晚了!!!”
路易斯咆哮着,反手一个斩击将薇诺娜的剑锋打偏在一边,
“十年间,你就只学会了这么点皮毛?就连璃曼珠那老怪物也没让你变强一点点么?!”
仓皇抵挡着皇兄的斩杀,疲于应对的女孩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尽管在圣蒂斯安娜的这十年,她作为璃曼珠的继承人被蔷薇十字会精心培养,受到的所有训练都是围绕魔导战而展开的。虽然薇诺娜自己也暗自练习过体术和剑法,却完全无法和皇兄接受的系统军事训练相提并论。
更何况路易斯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可是在边疆率领羽灵卫戍军团打败过兽人族入侵的未来国王。
“还击啊!你作为凤凰家族成员的血性和杀气被狗吃了么?难道十年间这所破学校只教会了你扯着嗓子瞎叫唤么?!”
一步一个挥砍,一砍一朵血花,路易斯怒吼着把妹妹逼到死角。薇诺娜的体力也逐渐不支,接连失误的躲闪让她的纤体被皇兄的剑锋挑出一连串鲜血淋漓的猩红荆棘。女孩的魔法回廊被毒素封住了,龙焰晶石和雪泪石也消耗殆尽,她失去了唯一的优势。
更要命的是,她还负伤在身。剧痛像绞肉机一样在腰身钻心剜骨,薇诺娜每挪动一步,痛苦就会如钢鞭般抽打过来,撕裂女孩柔弱的身体。
“你就像你那肮脏的母亲,下贱至极而又恬不知耻,污染了凤凰家族的血统;到头来,也会和她一样,落得个无人收尸的可悲下场。”
“住口、住口、住――口――!!!”
撕心裂肺地嘶吼着,薇诺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发了疯似地对着路易斯举剑乱砍。她已经放弃了任何的防御,所有的攻击都在熊熊燃烧的愤怒中急剧爆裂,仿佛大陆所有的巨龙同时向着天空喷吐烈焰。不过,毫无章法的攻击反倒打乱了路易斯的节奏。在妹妹狂风暴雨般的胡乱劈斩中,他后退了一步,试图稳住阵线。
一击重剑将皇兄的刃锋打到一边,薇诺娜高举银剑,准备对着路易斯蜡黄的前额猛砍下去。熔岩般的猩色早已将女孩眼眸里的蓝洋染成血海,她的牙齿深深嵌进嘴唇,泉涌的泪流划破脸颊的血痕,随着牙缝淌到嘴里,为女孩嘶哑的喉咙灌入无尽的辛辣与灼痛。
可就在这时,就在她即将为母亲完成复仇的刹那,薇诺娜却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急剧颤抖起来,像伤寒病人禁不住的寒战。她开始握不稳剑柄。
糟糕,匕首上的毒素又发作了!
抓住这一时机,路易斯抬起膝盖对着妹妹毫无防备的小腹狠狠一击。银剑从手中无力地跌落,薇诺娜捂住肚子,歪斜着瘫倒在地。
“结束了,我最亲爱的妹妹,一切都结束了。”
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路易斯抹去剑身上的枝枝赤梅,缓步逼近痉挛的女孩。他用剑锋抵住薇诺娜的脖子,黯淡的黄瞳第一次闪烁出了铡刀舐血似的光芒。
“陪你母亲去吧。”
女孩闭上眼,惊涛汹涌的内心逐渐平息,没有害怕,只有深深的悔恨。
她终于知道璃曼珠对自己的评价是何等的切中要害。“感情用事”,在她平时看来云淡风轻的这四个字,却让女孩失去了拯救兰蓓儿的唯一机会。
对不起,蓓儿… …最后,还是我害了你啊… …
路易斯歪着头,微微抬剑,准备把剑刃刺入女孩的脖颈。
薇诺娜握紧双手,垂上眸子,眼角泪花恍若星雨。
引颈受戮的等待中,一阵熟悉的威严,像划破极夜的第一颗陨石般,刹那间照亮女孩眼前所有的黑暗:
“收剑,路易。”
“可是陛下… …”
“收剑!!”
雄狮般的威严,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薇诺娜听到长剑入鞘的摩擦声,睁开眼,她看见路易斯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收起长剑退到一边。而在他身后,薇诺娜的父亲,圣王菲利克斯迈着磐石般的步伐缓缓走来,皇袍下的链甲和剑鞘碰撞出战马行进似的节奏。
仿佛他一人,就是一个军团。
“孩儿参见父王。”
将誓约之剑插到地上,薇诺娜双手握住剑柄,在父亲面前半跪下来,颔首垂眸,仿佛一位征战归来的骑士正在觐见君王。
“薇儿。”
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责备也没有,父亲的嗓音像一夜星空被银河寂静演奏,厚重的深邃里折射出慈爱的光芒,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没有用封号而是用儿时的乳名称呼了她。薇诺娜睁大眼,握住剑柄的双手开始微微摇颤。
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女孩挣扎再三,向父亲道出实情:
“因为… …要救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用我们世界的命运去下赌注?”
离小女儿还有两步远的距离,菲利克斯停下脚步,翠色眼眸葱郁如森,
“战友?密友?诤友?还是仅仅用花言巧语迷惑你的伪君子?”
“是能够让这个世界充满幸福的朋友,父王。”
她低着头,努力控制住发颤的鼻息。
“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吗?薇儿?以萃琉璃所有人的命运,去交换一个人的性命?”
“回父王,在孩儿很小的时候,您就教导我们,要以少数人的牺牲去求得多数人的幸福。就像璃曼珠校长在魔法伦理学课堂上提到过的那个经典问题,在王都火车站的两条铁轨上分别躺着一个平民和十个平民,一辆刹车失灵的蒸汽机车必定会碾过其中一条轨道。现在铁道的扳手在我们手里,请问父王,您会怎么选择呢?”
“牺牲一人,拯救其他十人,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领导者都会这样选择。”
“是的父王,当时的课堂上,包括校长和孩儿在内,所有人都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可是孩儿的那位朋友,却在教室里发言说,她一个选择都不要做,牺牲的那一个人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被迫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她还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用袖口拭去泪光,薇诺娜继续说道,
“是的,父王,自从魔皇肆虐以来,我们已经被迫做出了太多类似的选择。我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是理所当然,可这种牺牲真的是那部分人自愿的吗?我们真正应该与之战斗到底的,难道不应该是胁迫我们一次次做出这种选择的始作俑者吗?”
她哽咽了。发颤的双手终于握不住长剑,女孩扑倒在地上,
“因为… …因为… …我也想和蓓儿一样… …一起和大家… …拥有幸福… …”
紧紧抱住上身,薇诺娜把脸埋入臂弯,泣不成声。
翡翠明眸像竹林般摇曳着,菲利克斯半垂下眼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道紫光从头顶急速掠过,在薇诺娜上方展开法阵――
“束缚!!”
来不及挣扎,女孩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四肢,像十字架上的受难者一般被吊在半空。血迹斑驳的斗篷被无情撕开,月曜石从她的胸口缓缓飞出,连同被收缴的魔杖一起,悬浮在了法阵前方。
璃曼珠带着一行人,从拱廊一侧匆匆赶来。
“这是监守自盗!!!”
瞅见女孩的一瞬间,躲在御殿骑士身后的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跳到璃曼珠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圣蒂斯安娜最优秀的学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脸颊仿佛是在被烈焰灼烧似的,薇诺娜抿住嘴唇,目光耷拉在一侧。
她知道布列斯特是认识自己的。女孩去年曾作为萃琉璃优秀修习魔女的代表在大陆魔法联盟的议事厅做过汇报演讲。当时正是布列斯特亲自将挂着联盟勋章的绶带挂在了薇诺娜的身上,还盛情邀请她参加今年夏天联盟举办的炼金术高峰论坛。
“薇诺娜.洛塔小姐。”
伯丁诺顿的校长蒙斯瑞尔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孩,裹在绷带里的机械臂发出浑浊的低鸣,
“不应该啊,明明脑子挺好使,怎么回到圣蒂斯安娜才一年,就变成这模样了?”
薇诺娜也知道他在说前年自己到伯丁诺顿参加魔导数理学竞赛夏令营的事。当时的女孩第一次参加比赛以一己之力击败伯丁诺顿的精英法师们,为母校夺得桂冠,击碎了这所老牌名校十年连胜的神话。蒙斯瑞尔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声称要把薇诺娜祖宗十八代的血统全部调查一遍。
“这是严重的失职,璃曼珠!你必须给萃琉璃一个交代!!”
“别想着怎么包庇这丫头,璃曼珠。她不是你的学生了,她现在是严重威胁萃琉璃安全的罪犯!甚至可以和魔皇同罪!!”
“狠狠地惩罚她!把她丢到五毒洞里去喂千眼蠕虫!!”
… …
“安静――!!!”
璃曼珠的嗓音像雷雨般轰然作响,震得人们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微微摇颤。人群中忿忿的议论像暴雨下的野火般被浇灭,偌大的广场在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队伍前方那个玲珑的哥特少女身上,仿佛陪审团期待着主审法官做出最后的判决。
“薇诺娜.洛塔,现在,回答我。”
她凝视着女孩,走到束缚法阵前,冷如冰息的声线缓慢而庄严,
“月曜石,是你偷走的么?”
“是我拿走的。可是校长――”
薇诺娜像挂在晾绳上的破抹布一样,在半空挣扎着,可她还没说完,璃曼珠就打断了她,
“现在,再问你,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是我自己的决定!求求您,校长,蓓――”
“――事实充分,证据确凿,诸位也都听到犯人的供述了。”
璃曼珠再次打断她,转过身,面向肃立的人群,
“老身不会包庇洛塔。她将会被交给大陆魔法联盟,得到公正、公平和公开的审判。为了这场判决的正义性,本人和圣蒂斯安娜将不会参加陪审团,亦不会为洛塔提供任何的辩护。”
她像当初判决兰蓓儿一样,轻易地将自己的得意门生拱手交出。攥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薇诺娜仰头望着漫天的星斗,黛蓝色的眸子寂灭如灰。
“但是在此之前,她应该先得到救治。”
回头瞥了眼女孩脚下汇聚的血泊,璃曼珠用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
“毕竟,让犯人平安登上被告席,也是正义的一部分。”
她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流枫和夏佐当即会意,从人群中走出来。如果不是在法阵中动弹不得,薇诺娜恨不能一头撞在拱廊的石柱上,一死了之。她失败了,再没有人去拯救蓓儿。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将在另一个世界成为毫无知觉的木偶,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月曜石在半空中旋转着,慢慢下落。璃曼珠伸出手,准备将之接在掌心。
忽然,一阵刺耳的呼啸声划破天幕,仿佛滚滚落雷从天边席卷而来。众人在惊愕间抬头,忽然有人发出惊呼:
“是星雷轰炸法阵!!”
来不及理会薇诺娜了,法师们在惊慌中展开各自的防护法阵。赤红色的流星雨如同一颗颗燃烧的太阳,劈头盖脸地砸在广场,飞腾的火焰漫卷起飞沙走石的烟幕,术式的吟唱声和各种叫骂声纠缠在一起,沸反盈天。
在薇诺娜惊愕间,一道碧绿的咒语疾速飞来,如同快刀斩乱麻,将束缚她的法阵切成碎片。无力地瘫倒在地,女孩来不及喘口气,身边弥漫的烟尘被一个嶙峋山岩般的庞然大物迅猛撕开,在看清对方面目后,薇诺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先前她杀死过的怪物,三头六翼的妖龙――噬梦者。
“快上来,优等生小姐!!”
头顶中传来熟悉的呼喊,一条铁链抛到了女孩身边。迟疑片刻,薇诺娜抓住铁链,一抬手,将魔杖和月曜石召唤过来。与此同时,铁链将她拽了起来,女孩被抛到噬梦者的后背。
后背上已经坐了个黑袍兜帽的身影。他用两条紫色的术式组成缰绳,驾驭着巨龙。而在噬梦者脖颈处的位置,几管暗红色的针剂如同恶魔的獠牙般牢牢咬在了上面。
“坐稳了!!”
黑兜帽一抖缰绳,妖龙的三颗脑袋同时仰天长啸,扇动着乌云般的翅膀腾空飞起。薇诺娜抱紧对方的腰部,看着淹没在火光里的圣蒂斯安娜逐渐缩小,宛若被漫天沙暴逐渐淹没的弃城。在巨龙的身后,不断有零星的咒语从烟尘里射来,可都在半路被无形的屏障悉数拦下,女孩这才发现,原来噬梦者的身边还伴飞着无数护航使魔。
救命恩人摘下兜帽,炽烈的红发如流火般灼灼飘舞。她回过头,略带玩味的紫眸让人想起了化妆舞会上那些摇曳在宾客手里的高脚酒杯。
“墨莉?!”
薇诺娜惊叫出声,差点从龙背上摔下去。
“你怎么会… …”
“放手让室友被拖去游街示众,我葛里高尔家的面子也挂不住,是不是?”
瞳孔里拉出流萤般的弧度,墨莉俏皮地眨眨眼,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墨莉,你会成为共犯被整个魔法界通缉的!!”
“哟哟,当初我们的优等生大小姐在面对花海之夜的诱惑时,不是也扭扭捏捏地成为葛里高尔小姐的共犯了么?”
熔岩女王凛然一笑,狠狠给了坐骑一鞭子,
“而且,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救不出蓓儿的吧?”
心跳急剧摇颤几下,薇诺娜不禁屏住呼吸,
“墨莉… …你都… …知道了?”
“你也是的,明知自己不是干坏事那料,非要故弄玄虚,搞得像那傻丫头的占卜试炼一样。”
揪揪薇诺娜的手指,墨莉叹出一口气,
“这几天你茶不想饭不思的,每天都在镜子前唉声叹气,比我前男友被甩了还可怕。我一寻思,哎,你这死读书的家伙也不像会失恋的样子呀,能让你牵挂到这种程度的人,除了蓓儿,我想不出第二个了。”
“那你是怎么得知我今晚的计划的?”
“这个以后再向你慢慢解释,总之,我们先逃出王都。”
她一抖缰绳,妖龙发出山崩地裂的怒吼,
“所以你有作战计划吧,优等生小姐?”
“嗯嗯。”
绷紧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下来,薇诺娜点点头,
“我已经得到月曜石了,这是能够开启跨世界通道的唯一宝具。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到达黑渊神殿,启动古人遗留在那里的法阵,去另一个世界救回蓓儿。”
“黑渊神殿么?真是让人怀念的名字。”
墨莉嘲讽地笑出声。毕竟,这是参加圣蒂斯安娜为参加入学试炼的孩子们设计的终点。
“墨莉,等会飞出城外后,你赶紧逃走吧… …”
挣扎片刻,女孩抓紧朋友的腰肢,半是请求,半是希冀,
“我不想因为我自己… …连累到你… …我已经是孑然一身,但是你还有缇娅小姐… …”
“听我说,薇诺娜。”
墨莉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你救了缇娅,我都知道了。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也足够让我,墨莉.葛里高尔以死相报。“
“可是缇娅小姐――”
“放心好了,我已经拜访了玛格丽特学姐,她答应先替我照顾妹妹。缇娅会睡在甜品店的阁楼上,和乔伊娜一起,就是那个花海之夜差点和蓓儿干起架来的店员小姑娘。”
腾出一只手,墨莉咬掉手套,抚摸起噬梦者发烫的麟甲,
“而且,蓓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缇娅说,蓓儿姐姐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海边玩水,还会带着她到沙滩上开海鲜烧烤会。我一定要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甲壳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墨莉放眼望向夜色深沉的远方,
“更何况,我说过了,等那傻丫头回来,我要狠狠地把她灌醉,狠-狠-地-灌-醉――作为蓓儿成为女人前的洗礼。”
薇诺娜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种比语言更加坚实的力量却在此刻绽放于胸口,为她的心跳重新注入澎湃。
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人啊,蓓儿。墨莉、玛格丽特、缇娅甚至是流枫,原来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为你而战斗,原来我们都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 …
干涸的泪眼再次变得朦胧,薇诺娜偏过头,靠在朋友的后背,不经意间,瞥见巨兽脖子上的针剂。她突然想起,这是羽灵军方才有的绝密性魔药。这些药品曾用于对魔物的驯服,却因为过于昂贵而没有投入量产。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带她悄悄出去玩时,曾经向女孩介绍过这种药物。
而且,刚才打乱法师阵脚的魔法“星雷轰炸法阵”也是军用级的魔法。墨莉的成绩在圣蒂斯安娜常年和蓓儿一起轮换着吊车尾,若非亲眼所见,薇诺娜绝不相信她能释放这种远超教学难度的大规模攻击性法术。
但经历了整整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女孩已是疲惫到了极点。她贴着墨莉柔软的后背,慢慢遁入梦乡,就像当初她在樱月国的河边借着蓓儿的膝枕睡着了一样。
此时,在圣蒂斯安娜,率先反应过来的璃曼珠伫立在拱廊顶,布置好了远程攻击法阵。血红色的锁定法阵将天空中逐渐飞远的巨龙死死咬住,她只要挥下魔杖,足以熔毁王都城墙的巨大光束将会在瞬间,把目标击落在学校附近的丛林。
握着魔杖的手微微发抖,璃曼珠咬紧牙齿,看着红圈里越来越小的飞龙,急促呼吸。
她明白,这样做会保住月曜石,也会让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毫无预警地从高空里摔落,当即殒命。
“你还在犹豫什么,璃曼珠?发动啊!!”
布列斯特也一跃而上,站到哥特少女的身边。
捏着魔杖的手缓缓下落,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怎么也挥舞不下去,璃曼珠从来都如星空一般深邃的眼眸,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你是在对整个萃琉璃犯罪,老东西!!阻止她们!!”
布列斯特在一边歇斯底里地发令,璃曼珠的牙齿却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血印。
… …
“… …讨厌我吗,薇诺娜?这么小,就让你背负了如此沉重的使命,训练你,磨砺你,甚至连一个普通女孩的正常生活也给不了你… …”
“…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您收留了我,给了一个颠沛流离的小女孩最后的容身之所。这么久了,我一直把圣蒂斯安娜当成我的家;而您,校长,我一直都是把您当成自己的母亲… …”
… …
是啊,女儿翅膀硬了,终会有飞走的一天。两百年前,我没能挽留得住自己的亲生女儿,两百年后,我依然,留不住你向往自由的脚步。
无论过多少个三百年,我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永远都不会。或许,这就是“不死鸟”的诅咒,给予我的惩罚吧… …
烈焰般的法阵开始熄灭,像黎明前的篝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疲惫。望着化成一个红点的飞龙,璃曼珠抬起手,撤去法阵。
“你放跑了罪犯,璃曼珠!!你要承担所有的责任,所有!!!”
“把你的臭嘴闭上,老秃狗。”
第一次从眼神里迸溅出愤怒的火星,璃曼珠飞旋过身,把布列斯特逼到边缘,
“告诉你,薇诺娜是老身的女儿,现在这是圣蒂斯安娜的家事了。带上你的喽啰马上从这所学校里滚出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