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2)

作者:千风之铃 更新时间:2019/8/21 9:33:41 字数:2735

(2)

此时,在苏珞衣倒地的不远处,一位名叫“约翰斯.布伦特“的壮年男子正拉着一辆小车,步履蹒跚地向前赶路。

和奥菲多省偏远山区的绝对大多数庄稼汉一样,约翰斯在田地里俯下身子就可以变成一头老牛。他能在农忙时节麦田里收割整整一天而顾不上坐下来歇息片刻,也能在傍晚的村口酒肆拎着坛子仰脖猛灌,不带半点脸红喘息。风吹日晒的农人生活在约翰斯钢板一样的身子上烙印下了农人的一切特征:古铜色的皮肤油光锃亮,浓密毛发葳蕤似林,发达的腱子肉虬结在上臂,将他的衣袖绷紧成果实般的饱满与壮硕;而那从鼻腔中叱咤而出的白气却好似出窖的浓酿,阵阵鼻息喷薄着的辛辣,早已赛过烈马。

约翰斯的家在古德堡村。那是个即便在偏僻的奥菲多省,也似沧海一粟的遥远村庄。布伦特家祖祖辈辈都蜷缩在这个小村子里刀耕火种,世代务农。约翰斯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奥菲多的省城。除了数十年如一日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也不曾关心过古德堡之外的世界,究竟如何。

就在一天前,约翰斯却不得不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拉着家里的破车,暂时离开村子。妻子劳拉染上了瘟疫,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临盆,村里的助产士都不敢贸然接生。他与劳拉结婚还不到半年,这也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然而助产士却告诉约翰斯,身体虚弱的劳拉已经很难再平安生产,别说是在古德堡村,就算经由省城那些富豪老爷们的医生之手,也极可能是一尸两命。

但是,倔强的约翰斯却并不打算低头。他和妻子相爱多年,劳拉是村子里唯一愿意嫁给他的姑娘。新婚过后,约翰斯一人揽下了全部的农活,小两口的日子也渐渐有了起色。他准备等孩子出生后,就把父辈留下的田地卖掉,开一家小酒馆,这样劳拉也不用在田地里和他一起胼手胝足、受苦受累了。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瘟疫和难产夺走妻子的。

于是昨天,约翰斯不听劝阻,一个人拉着小车离开村子外出寻医。他走遍了古德堡附近的村庄,甚至还去了镇子上。可肆虐的瘟疫像死神的披风一样,将幸存的人们赶向了遥远的异乡――他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出诊的医生,只能两手空空地返回村子。

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约翰斯冒着凛冽的寒风,踉踉跄跄地行走在返乡的路途中,失魂落魄。想起病榻上的妻子,他心如刀绞,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母子的平安,可是除了风雨兼程地赶回家中,握紧劳拉冰凉的双手,他已无力回天。

“放弃吧,小伙子。这世上只有魔法能救你的妻子了。”

在镇子上的公馆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听完约翰斯的经历后,叹息着说道,

“可是,在奥菲多,在这片被神树遗忘的弃土上,又会有谁肯将那份救济施舍给你我呢?”

距离村子还有几个钟头的路程,约翰斯连着赶了一晚上的路,体力渐然不支。他把空板车靠在路边,想找块岩石歇息片刻,却在卸下行李的一瞬,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鸣泣。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寻着声音,约翰斯在路边发现了一位冻僵的女子。她的银发流淌在大地,仿佛春蚕化蛹前吐露的万千雪丝,将这个皎若初月的女孩柔软地包裹起来,而约翰斯听到的啼哭,正是从她的怀里传出的。

他试着取出女孩怀里的襁褓,却始终无法成功。那双看似细弱的纤臂像柔韧而坚定地保护着怀中的襁褓,俨然雪雕护雏的羽翼。约翰斯颇费一番力气,这才将之取出,原来是一个小女婴。和一般的婴儿不同,女婴长着一对蜷缩着的茸耳,绒发也似月光洗涤般柔润银亮。被外人贸然抱出后,她的哭声更大了。

约翰斯想起妻子说过,这种哭声多半代表着要给孩子喂奶了。小板车上有从镇子上买回的一罐羊奶,那是他为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约翰斯二话不说,用奶瓶掺了羊奶,给这萍水相逢的小女婴喂食起来。大概是饿得太久的缘故,她竟然双手抱起奶瓶拼命吸吮,仿佛久旱的沙地初逢甘霖。

很快,一瓶鲜奶见了底,小女婴又开始大声哭闹,约翰斯心里却打起鼓来。小两口的日子并不宽裕,这灌羊奶的对他来说已是一笔不菲的开支。等满足了这贪吃的小家伙,劳拉和他即将出生的孩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在他犹豫间,怀里的小女婴突然止住哭泣。她睁开眼睛,一双翡翠明眸水盈盈地望着约翰斯,仿佛森林所有的精灵与萤火都在她的眼里跃动成诗。趁约翰斯不注意,女婴竟然扒拉着他的手臂,在那汗毛浓密的皮肤上舔舐起来。约翰斯像触电般惊跳起来,怀里的孩子险些摔在地上。可就在那一瞬间,约翰斯的心口却突然荡漾起一股异样的暖意――那是一种初为人父的惊喜,仿佛怀里这个淘气的小女婴就是他自己的孩子。

“管他这么多作甚?谁的娃还不是个娃了?!”

约翰斯狠下心,将奶瓶重新装满。他一口气喂饱了小女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约翰斯绝不敢相信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乳孩竟然能像他喝酒一样,足足灌下半个奶灌的羊奶。而小女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怕的饭量,她满意地舔完嘴角的奶沫,搂着约翰斯的手臂一睡了之,仿佛那一条毛绒绒的毯子。

抬头看看漫天的星辰,约翰斯发觉自己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他把睡熟的小女婴放在冻僵的女孩身边,

“姑娘,这是你闺女吧。好家伙,还是个小奶娃就顶上一家仨人的饭量了。要是在古德堡,还不得把咱这小村子吃个底朝天。”

约翰斯为女婴裹紧棉被,从兜里掏出条为妻子带的手绢,系在她细嫩的小手腕上,

“叔家里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待会醒来暖暖身子,可别把这么灵气的女娃子冻坏了。”

他推了推苏珞衣,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约翰斯试探着摸了摸额头,手指却滑过冰块般的触感。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庆幸的是,女子仍有呼吸,看来是在冻土中昏迷太久导致了失温。

面对一昏一睡的母女,约翰斯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让她们就这样待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野外,恐怕两人连天亮都熬不过;可把她们带回古德堡村,家徒四壁的布伦特家也自己也没剩多少余粮了。更何况,妻子生命垂危,他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照顾陌生人?

姑娘,叔替你喂了娃,已是仁至义尽;这破世道,人命比那草纸还薄。下辈子投胎,就别到奥菲多这鬼地方来了。

咬咬牙,约翰斯刚想站起来,手臂却被什么挂住了――原来熟睡中的小女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女婴的嘴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咿呀声,似乎是在梦中呓语,却更像是在挽留即将离去的庄稼汉。从那还未成型的嗲气声线中,约翰斯仿佛听到了“爹爹”的呼唤。

命运待他如此,也许约翰斯这一辈子都当不了父亲了。可这素昧相逢的小女婴却像他的女儿一样,眷恋在他身边,贪婪地攫取着自己身上,每一丝属于父性的憧憬与柔软。

“苦命的娃… …你和你娘不是奥菲多的种… …你究竟… …是何方神圣?”

他重新蹲了下来,拉着小女婴的纤手,喃喃自语。

“多一张嘴,也就添一双刀叉的事儿。叔怕的是古德堡这庙太小,请不了你和你娘这两尊活神仙呐… …”

可是,小女婴仍没有松手。她拉过约翰斯满是补丁的衣袖,将之枕在脸蛋下,仿佛那就是母亲最温暖的柔怀。

约翰斯望了望板车上的半罐羊奶,又看了看安详入眠的小女婴,叹息着,下定决心。

把苏珞衣和小蓓儿搬上板车,他脱下大衣,将之盖在冻僵的母女身上,拉着车,向古德堡一瘸一拐地走去。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